李景恬故去的消息传来,李家上下缟素,她虽然只是凡人,好歹是李项平之女,李玄锋胞妹,家中辈份最大的几人之一。
陈冬河抱着妻子一路赶回来,已经看不出异样,李渊蛟一路相迎,低眉垂眼,全程不曾说过一句话。
陈冬河总算归来,他如今也有七十岁,三十才步入练气,外貌看起来五十出头,已经算得上老人,葬礼上挺得笔直。
李清虹这头刚刚晓得母亲卢婉容的死讯,姑姑李景恬的遗体便运回了李家,两个亲人接连离世,她哀恸不已,刚刚突破而意气风发的面色又变得满是哀婉。
忙前忙后大半年,这才把前后事宜安排妥当,李清虹刚刚突破,大喜大悲修为波动,不得不闭关稳固修为,家中又留下李渊蛟。
青杜山。
李渊蛟照旧引了陈冬河进了青杜山,看他精神劲还算足,神态也很是沉稳,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客客气气地道:
“这些年麻烦姑父了…如今后辈已经逐一成长起来,不必让姑父待在那荒苦之地,此后的采气交给后辈便可,姑父安心修炼。”
“哪里的话。”
陈冬河先是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叹了口气,答道:
“家中打算派遣何人前去?”
李渊蛟答道:
“安鹧言有二子,皆娶我李氏女,两人如今都有中期的修为,能撑得起场子,可靠忠心,我欲让二人交替采气。”
陈冬河点头:
“属下这就修书一封,交代那白寅子。”
他顿了顿,继续道:
“谷烟庙白寅子有结交之心,大可派几个自己人过去,结交姻亲,不出二十年,应可以为我家羽翼,作为深入大漠的棋子。”
“好。”
李渊蛟欣然应允,灵识一扫,眼前的陈冬河已经有了练气八层修为,于是客气地道:
“姑父这些年劳苦功高,不能不赏,家中有枚密传的破障丹药,姑父取去服用了,突破练气九层。”
“这…我已经是颓老之躯,哪里值得上这药,不如留给曦明曦峻……”
陈冬河皱起眉毛,他这话说得很是恳切,不是客气敷衍:
“老夫都七十余岁了!突破练气九层早些晚些又能如何呢?还是给晚辈……”
李渊蛟只好硬将丹药往他手中塞,解释道:
“已经给孩子们留足了份额…姑父这样何以服众!”
陈冬河只好收起,自己念叨了两句玄景灵誓,寻一处闭关去了。
李渊蛟往石凳上一坐,陈冬河带回来的一众旧书堆放在桌上,都是李景恬生前收集与注释的,他将之收起,轻轻叹了口气。
“姑姑…可惜了。”
他在院中坐了一阵,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拜道:
“曦峸拜见老祖。”
“嗯。”
李渊蛟一抬手,以法力托起他,李渊平这大半年来身体渐渐虚弱,族中的事物大都交到了李曦峸手中,李曦峸拱手道:
“家中产出渐多,通过妖兽在湖中饲养的灵鱼第一批已经收获,足足卖了七枚灵石,今后将越来越多,每年至少能增加四五枚灵石的收入。”
“至于两道矿脉已经深入挖掘,暂时还没有寻到太多矿物,再过上几年,应有产出。”
李渊平接手李家时是年年赤字,拆东墙补西墙的落魄世家,交到李曦峸手中时已经是年年有十余枚灵石盈利的好帐目了,李渊蛟听着收入暗暗点头。
“近年家中又添三位练气,五位杂气,已经在五峰之中替换数位胎息。”
李家如今已经显现出世家的架势来,杂气修士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练气修士亦不少,李曦峸自己也有练气三层修为。
“练气九层安鹧言为首,陈冬河、曦明、玄宣叔公都是练气后期修士,田仲青、徐公明、白猴、陈睦峰、李汶等人练气中期,练气前期则有外姓、玉庭卫十一人,练气修士共计二十七位,杂气四十一位。”
“筑基则有仲父、清虹姑姑、乌梢前辈、空衡法师四人,如今我李家之势已经直追当年郁家,已是湖上霸主。”
李曦峸叹道:
“如今我家治下黎民已逾四十五万,灵田拮据,已经尽力控制,只受限于三家之誓,不得北进,否则席卷望月,并密林、夺寒云,费郁两家何足道哉!”
上头又有筑基修士新晋,李家上下的气相一派生机勃勃,练气与杂气修士渐增,随着让渡五峰,设置权位释放出来的空间消耗殆尽,又有些僧多粥少的架势。
李渊蛟听着李曦峸一一说罢,轻轻点头,答道:
“要想北进…除非先叫郁慕仙身死,再在青池宗内有一席之地,让望月湖隶属至青穗峰…方可成势。”
“青池七十年一轮隶属,元乌峰也只余下二十来年了。”
李曦峸应了一声,李渊蛟则低声道:
“如今我家已经有四位筑基…大可考虑着在海外设置一分家…一来海内的筑基妖将大都有些背景…不好擒拿,二来也能沟通内外,获取灵物,消化人口。”
李曦峸只等着他拿主意,唯唯诺诺地应着,李渊蛟心中依旧有些悬,只能自顾地道:
“一来,海外大小岛屿大都有主,很难找到安全又宽广落脚点…二来至少要两位筑基才能站稳跟脚,派谁出去…都不是很妥当。”
李乌梢是东海地头蛇,本是最适合跟着派出去的,可望月湖中的矿脉才刚刚开始挖掘,没了妖将镇守,一群妖物可不会顺着谁的脾气,若是李乌梢离去久了,恐怕要出问题。
李渊蛟正在心头计算着,却见下头安鹧言急匆匆地上来,恭声道:
“老祖!有只狐狸送信过来。”
“嗯?速速迎上来!”
李渊蛟听闻是狐妖,知是白榕狐来信,连忙回答,安鹧言表情有些怪异,点点头下去了。
不多时,安鹧言又驾风上来,怀中抱着一只枕头大小的赤狐,血足青眼,口中叼着枚玉简,很是乖巧的模样。
“原来是狐狸…不是狐妖…”
李渊蛟这才明白安鹧言的话,把那枚玉简接过,仔细一读。
“…洞中已经指派妖将前来…是只鹿妖…筑基中期修为,送了好礼上门…欲与贵族谈一谈…”
‘原来是新妖将上任…这妖洞的反应也够慢的…’
李渊蛟恍然点头,将玉简递到李曦峸手中,他看了两眼,迟疑道:
“这妖鹿…是怕我家吧!”
“能不怕么!”
李渊蛟呵呵一笑,解释道:
“上任前几年才死在我家手下,又让白榕狐打点的干干净净,一点风声也没有兴起,这通常是三宗七门的待遇了!”
“他硬着头皮前来镇守,自然要跟我家谈妥了,否则岂不是呆呆的坐在那峰上,等着我家来取他性命?”
李渊蛟打量了一眼乖乖站在面前一动不动的小赤狐,轻声道:
“那便看看这鹿妖是个什么货色。”
李曦峸微微点头,让安鹧言抱着狐狸退下去了,这才提醒道:
“老祖…玄宣叔公…心魔愈来愈重,老人家虽然不说…却不能袖手旁观。”
李渊蛟面色有些阴沉,甩了甩袖子,沉声道:
“曦峻和我提了数次了,我去打听许久,听闻【衡祝道门】有化解之法,你寻人带他去一趟!”
甩下话来,李渊蛟很是不在意的模样,自顾自地驾风离去。
李曦峸愣了愣,苦笑两声,抬起头看着他飘然而去的背影,为难地喃道:
“可…可花费甚巨,玄宣叔公左右不肯去啊!”
他左右为难,一旁的玉庭卫默默立着,李曦峸暗忖一阵,低低道:
“只能问一问峻弟了!”
……
祠堂。
李曦峻在山上又呆了小半年,众人当他是被禁足,无人打扰,他也乐得清闲,修炼剑道与法术,两者皆有精进。
李景恬的消息传回来,李渊蛟进来与他聊了几次,他在祠堂中换上白衣,心中还惦记着李玄宣:
“老人精神劲本就不好,不晓得能不能吃得消。”
在祠堂中又修行小半月,李曦峻本算着三年期满再出去,李曦峸急急忙忙来了一趟,把这左右的消息一说,李曦峻顿时坐不住了。
‘两头都不服软…害!’
李曦峻心中担忧李玄宣,听闻李清虹闭关,李渊蛟又外出不见,按耐不住,终于是出了祠堂,往丹阁飞去。
停在丹阁门口,便见着门侧静静立着一女子,肤白貌美,竟然有练气修为,眼神很快地在他面上一停,恭声道:
“小女见过前辈。”
“原来是孟氏。”
李曦峻很是疏离地应声,自顾自地敲门。
李曦明正捏着朱红的【长行元火】炼丹,两手一推,其中飞出六枚丹药,挨个收好,轻声道:
“哪位道友?”
李曦峻等了片刻,直到他收起丹火才进入殿中,李曦明难得规规矩矩地炼丹被他撞上,很是高兴,笑道:
“在里头憋了一年,肯出来了?”
李曦峻摇摇头,问道:
“我且问问你,叔公今年服丹多少?可还算正常。”
谈起这个,李曦明面色也不是很好看,低声道:
“甚是难办,【静心丹】、【玉冰丹】、【转云丹】都已经服过许多,效果越来越差…恐怕不能再拖了,大父一向不肯开口说,仲父也不常问…”
李曦峻轻轻摇头:
“仲父已经来了数次祠堂,就是等着我提这事,两个长辈虽然表面不甚亲近,终究是父子。”
李曦明有些酸楚:
“都放不下面子,扭扭捏捏的…”
他这话说得不清不楚,也不晓得在说谁,李曦峻看了他一眼,摇头叹气。
李曦峻这些年在祠堂可是仔仔细细查了族史,当下只道:
“父子俩本有隔阂,唯一可以化解的大伯又早逝,隔阂越深,玄宣叔公拉不下脸,蛟叔也说不出软话,可心中都很是难受…”
李曦峻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温声道:
“蛟叔嘴上不说,心中明明很挂念,早些时候就派人去打听了,如今叔公的模样已经不是寻常的丹药可以救治,在【衡祝道门】有一静心仙咒,应有办法。”
“我亦晓得。”
李曦明答了一句,无奈道:
“这法术要诸多灵物辅左,一次要四五十枚灵石,大父节俭惯了,哪里肯依!”
“这却好办。”
李曦峻低声道:
“我以寻找灵水之名把他骗出去,等到了衡东郡,先斩后奏,把衡祝门人请来,叔公便不得不从了。”
李曦明连连点头,道:
“好法子,只是你两人南行,如今魔修众多,恐怕出事…”
李曦峻答道:
“不必担忧,让空衡送我等过去,他出身释修正统,静心养气很是擅长,也不至于半路出了问题。”
他眨眨眼,笑道:
“只是这事情我不方便开口,还要你当作你的主意和蛟叔说了。”
李曦明会意点头:
“明白。”
李曦峻也不啰嗦,轻轻点头,径直驾风往山上洞府飞去,去请李玄宣了。
留下李曦明丹阁中出神坐着,孟灼云轻轻推门进来,柔声道:
“明哥儿…”
李曦明松了口气,引她上来,两人对视一眼,孟灼云往他身侧一坐,两人相处一年多,早就捅破了窗户纸,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李曦明很自然地拨开她的白衣,捏住她光滑细嫩的肩膀,心中想着别的事情。
他目光在孟灼云姣好的眉眼上停留一阵,却发现她的发上钗了一朵深蓝色的桂花,看样子是法器,在她一袭白衣下衬托得格外好看。
孟灼云状似柔情,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温声道:
“这是我父亲死前留下的,他老人家打造了数日。”
李曦明低声道:
“孟老去了?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
孟灼云静静地道:
“他不自量力,才闭关突破三月便身亡了。”
李曦明顿时讪讪地松开她的肩膀,安慰道:
“节哀…节哀…”
孟灼云笑了一声,柔声道:
“怎地?今天不做了?”
李曦明絮絮叨叨:
“孟老可惜了…害,生死如此,没有办法的事…人活了一百九十几岁,许多筑基都没有他活得长的嘞…你想想有几个修士能活到两百岁…”
孟灼云看着面前啰啰嗦嗦的男人,很是好笑地嗤了一声,忍不住垂下泪来,泪盈盈地吻住他,在他下唇咬了一口。
李曦明口中微咸,晓得她心中难过,啰哩巴嗦地开导着,面前的孟灼云终于不装了,含着泪叫道:
“你还做不做了!”
李曦明呆呆地看了她一眼,拉她进了怀里,面前的女子终于大哭起来。
“哎呀!你想想几人能活到两百岁…”
李曦明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孟灼云边哭边笑,眼神很是复杂,良久后才轻轻叹息。
“唉!”
第四百零一章 路垦
李渊蛟驾风穿过大黎山北麓,脚底的山川云雾掠过,【玄纹瓶】中的玄纹灵雾喷涌而出,他负手驾雾而行,面上的表情沉静如水。
‘曦峻应能安排好…老头虽然固执,可终究年纪大了,精神劲不好,委婉些也能骗出去。’
李渊蛟沉着脸,他一向对李玄宣这般不保重身体的举动略有些不满。
‘硬是要拖着…’
李渊蛟突然想起年幼之时,母亲木芽鹿与他孤零零地坐在院子之中,木芽鹿尚年轻,披散着秀发,柔声道:
“你父亲…很无趣…这辈子唯独爱一物——便是这李家,后来勉强添个修儿。”
“连带着他自己…李玄宣也不甚喜爱,乃至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意,从不爱惜羽毛,把自己看得很贱,甚至比不上几颗灵石。”
李渊蛟当时尚不懂此言之意,如今见了父亲李玄宣这幅模样,心中明白过来:
“李家上下众人,他唯独看扁自己,老祖身死,他早就没有活着的兴头了。”
“一个劲日夜不息画符,是有了寻死之心,只是又不敢死。”
李渊蛟心头敞亮,却说不出口,母亲木芽鹿死前不曾看李玄宣一眼,李玄宣也不曾掉一滴泪,李渊蛟夹在中间,又悲又怒。
“罢了。”
李渊蛟不愿想太多,将思绪撇开,在山峦中前行一阵,便见上头飞上来两只棕色的妖鹿,皮毛光滑细腻,一左一右,齐齐憨声道:
“小妖见过上仙!”
这两只妖鹿都是练气后期,鹿首都快埋到云里去,不敢看他,只把目光在青尺剑上一瞟,惊恐不已。
李渊蛟微微点头,左边的鹿妖急忙道:
“小的是妖将大人手下小妖,大人特地备了酒宴,只恭请上仙过去了!”
李渊蛟见它这样客气,点头之余起了疑心,不动声色按在剑上,虽然有白榕狐作保,却不晓得这鹿妖实力如何,若是起了歹意,很难善了。
此行并没有带出法鉴,好在青尺剑中还有剑意封存,杀一只鹿妖不成问题。
‘既然找了白榕狐介绍,应该不至于设伏害我,若是如此不智,只能动用剑意了。’
当下只驾风过去,两头竟然都是妖物低头垂首,齐刷刷一片恭恭敬敬地排开迎接他,大多是獐麇马鹿,左右两边都是毛色相近,很是对称,把人族那一套学了个十成十。
李渊蛟有些怪异地一路驾风过来,巨大的白色榕树下摆了三个案台,最上首是白榕狐,翘着脚躺在案台上,口中叼着灵桃,看起来很是舒适。
一旁站着一中年人,棕发乌眼,长发披散,身后背着大盾,筑基中期修为,应是那鹿妖了。
案上灵桃灵杏、果酒鲜花,摆得整整齐齐,李渊蛟刚落下,这鹿妖化作的中年人立刻迎上来,客客气气地道:
“在下大黎山路垦,见过道友。”
这中年人脸庞很小,眼睛圆润的,发色是少见的褐黄,应是化形之时遗留下来,眼中清明,没有什么血腥残忍之色。
“青杜李渊蛟。”
李渊蛟上下打量一眼,见他眉宇之间清气翻涌,与那猪妖截然不同,多了些好感,先是向着白榕狐一拜,恭声道:
“渊蛟见过前辈。”
不说李渊蛟已经见识过白榕狐在洞中的手段,光光是白榕狐与李通崖的交情就足够让他恭敬的了,突破了筑基也不拿大,客客气气。
狐狸朝着他点点头,一翻身,提溜地窜到案后,答道:
“上次那猪妖之事已经打点好了,猪妖的家底不够,我还补了几块灵石,请了这位道友过来。”
白榕狐指了指鹿妖,介绍道:
“这位是路垦,我洞中好友,是个和善的妖类,今后你家大可在周边活动。”
李渊蛟道了一句谢,连忙从储物袋中取出十枚灵石补给白榕狐,白榕狐取了六枚收起,捏着个灵桃,边吃边道:
“两位聊着,我还有要事。”
于是驾风而起,避开远去,鹿妖路垦这才回过头,开口道:
“小妖先时在南麓修行,也早早听闻贵族威名,如今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李渊蛟只略略点头,路垦引他人入座,这才取出一玉盒,捧上前来,笑道:
“此乃【乾岩明果】,乃是一味宝药,算是小妖见面礼,今后要在北麓修行,劳烦贵族多多指点……”
李渊蛟掀开玉盒一看,里头躺着一枚橘红色的石珠,没有气味,光芒也很淡,路垦连忙道:
“道友莫要看它不起眼,此果对修行土石一道的修士大有裨益,能辅助修行,辅助突破,用来铸造法器有许多神妙,空口服下,也能止血镇伤,吊住性命。”
李渊蛟微微摇头,答道:
“道友能修成筑基,想必年岁也不小,越国少有土石一道,唯独一门玄岳,这宝药…我家还有一味【宛陵花】,如今也算得上出名,一样能吊住性命,却不是很用得上。”
路垦微微低头,有些失望,在袖中摸索一阵,取出两只如同小树般的巨大鹿角来,温声道:
“是我欠考虑了,这两只角是我筑基时褪下,分量十足,可以拆解成兵器,打造出数十炼气法器…”
路垦本打算把这两样打造成自己的法器,一直收藏着,如今拿出来,有些依依不舍的模样,李渊蛟却不打算为难他,白榕狐话说得明白,这妖物是白榕狐自己人,面子还是要给,只问道:
“道友可晓得【血暾果】?”
“【血暾果】?这名字倒是很陌生。”
路垦听他有所求,顿时放松不少,喜道:
“我虽然从未听过这宝药的名称,可道友算是问对人了,我年纪大些,在众妖中还有些份量,让我替道友在群妖之中问一问,自然没有问题!”
李渊蛟点点头,把李曦治寄回来的信中描写的【血暾果】的外貌和特质一一描述了,让路垦记下来,这才问道:
“道友多少年岁了?”
路垦得了他的吩咐,悬着的心已经放下来大半,轻松许多,答道:
“如今已经五百多岁,若从有灵智起算,也有四百余岁。”
“当真不容易!”
李渊蛟答了一句,路垦虽然五百多岁,却还是一副中年模样,正当年富力强,显然寿命高达千年,羡绝旁人,路垦叹道:
“道友说得不错,我等妖物寿命虽然长,却有几个能活得久的,没有背景的早早被抓去杀了吃了,我等算是有背景,也不过是明码标价的货物罢了。”
李渊蛟暗自点头,忖道:
‘看来这些妖将大都明白得很…只是无能为力。’
路垦笑了笑,客气地道:
“我还未开化之时,随蕈林原上的鹿群修行,那时青池才刚刚立宗,袁氏不过立足蕈林原几十年…后来蕈林妖洞被袁氏所破,我便来了大黎山。”
“大黎妖洞中本有一位是我的至交,故而几百年来托他保全,后来他突破紫府失败,身死道消,我便被放下来为妖将,也当了几十年了。”
这鹿妖虽然活得久,却大都在林中修行,看起来没有太多心计,健谈得很,李渊蛟拱拱手,答道:
“原来道友在洞中还有背景。”
“哪里的事!”
路垦摇头,开口道:
“道友…在下说句不好听的,贵族的剑仙也曾效力青池,如今能得青池庇护否?洞中也是这般,更要残酷得多,若非我自请出洞,恐怕迟早要被分食。”
李渊蛟点点头,听闻他足足有五百岁,顿时起了心思,连忙问道:
“道友也晓得…四百年前的大战?”
“震动这样大,我自然是晓得的,故友一个个凋零,如今知道这事情的也不多了。”
路垦点头,看着李渊蛟期盼的眼神,答道:
“金羽宗、青迟门围杀那李江群,打得日月无光,筑基修士围得水泄不通,结阵封锁太虚…青迟魔门成立五百年,唯独此战竭尽了全力,动摇了根本。”
李渊蛟皱眉道:
“不是三宗七门?”
“三宗七门?”
路垦愣了愣,道:
“怎么可能!自然不是…修越与雪冀应不曾出手…玄岳与长宵更是后来才成立,除却站在李江群这一侧的陵峪门,只有金羽宗与青迟魔门联合鸿雪、离炽、戊竹三门罢了。”
“道友请详述!”
李渊蛟连忙追问,路垦点头道:
“当时打得日月无光,金羽、魔门还好些,鸿雪、离炽、戊竹三门的真人被洞骅真人杀得所剩无几…那戊竹门真人足足逃出万里,遁到了东海之上,同样吐血暴毙,便宜了东海修士。”
“鸿雪门幸存下来的真人得了洞骅真人的仙剑,却同样在半路身亡,仙剑自此不知所终,一度让江南江北的修士四处寻找,浮想联翩。”
路垦心有余悸,低声道:
“洞骅真人虽死,却让三门道统灭绝,青池与金羽恐惧百年,当真算得上天骄了。”
李渊蛟消化了这消息,低声道:
“只是…为何要杀李江群?”
“谁能想得到呢?”
路垦摇头,面上满是疑惑,答道:
“明明李江群是自顾自在湖上修行,金羽与魔门时不时还求到他头上,洞骅真人都很是客气地帮了…一时传为美谈,一夜之间就翻了脸!非要他死不可!”
这鹿妖叹了口气,答道:
“紫府、金丹修士的心思,又哪里是旁人能读懂的?就像这魔灾…一众江南紫府眼睁睁看着…谁知道打什么主意。”
李渊蛟暗暗点点头,漫不经心地道:
“洞骅真人用的什么法器?”
“还能是什么!”
路垦笑道:
“当然是剑…”
“仅有一剑?”
“仅此一剑。”
路垦点头回答道:
“一剑斩得紫府暴毙,神通消弭,斩得大黎山落叶如雨、望月湖水升三尺。”
“我那时不过练气,印象极深。”
路垦顿了顿,面露难忘之色:
“洞骅真人已经是紫府巅峰,一夕身死,海内三夜不见明月,天空乌黑如墨,我足足三夜不得修行,躲在洞中,唯惊恐而已。”
‘不见明月…’
李渊蛟心中一松,惋惜道:
“这等天地异象,恐怕离金丹不远了。”
他嘴上附和着路垦,心中疑惑:
‘仅此一剑…仙鉴当真不是洞骅真人李江群的法器!如若是月华元府之物…除却李江群…难道还有别人?’
又与路垦聊了几句,李渊蛟心不在焉,嘱咐道:
“我那【血暾果】道友帮着寻一寻,若是能找到一枚,我家必有酬谢!”
“放心…放心…”
路垦满口答应,李渊蛟点头道:
“道友尽管尽力去找,我家不只需要一枚,不必担忧。”
路垦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连连点头,李渊蛟这才驾风离去。
李渊蛟腾云驾雾离去,路垦松了一口气,坐回位上,看了看面面相觑的手下,摆手道:
“都散了吧!”
一众小妖拜别,路垦看着李渊蛟不曾动过的果酒,添回自己的玉杯中,啜饮一阵,狐狸便驾着妖风自远而近,停在跟前。
“见过公子!”
路垦连忙下拜,白榕狐则无趣地摇头,答道:
“还有什么公子不公子的,义父一死,你我都没了靠山…不过是在此地苟延残喘罢了…”
路垦低声,答道:
“公子只要突破筑基,便可以得狐族白姓,重回妖洞,莫要妄自菲薄…”
白榕狐不接他话茬,往树下一躺,两腿搭在案上,转了话题问道:
“那李渊蛟如何?”
路垦思量一阵,答道:
“我见过的妖类不少,却很少跟人打交道,只觉得此人与蛟蛇相类,不好得罪…被惦记上更是难受…最好与之为善。”
白榕狐甩了甩尾巴,答道:
“好在你不吃人,又有我的情面在,他不会动你…等我闭关,你好自为之,多多配合着。”
路垦点点头,白榕狐打了个哈欠,喃喃道:
“这十几年我修行飞快,已经可以选个日子闭关,突破成功便最好,若是失败,你性灵完好,便投入李家门墙罢…”
话音刚落,他已经迷迷糊糊睡过去,路垦坐回案上,抿起果酒来,沉思良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四百零二章 承明辈
青杜山。
青杜山搬来已经近十年,地脉变迁,两旁已经隆起三座小峰,高低错落,最高的约有百余仞,刚及青杜主峰的半山腰,矮的也有五六十仞,建了好些房屋。
最高的佐峰称作符峰,常年留给李玄宣居住,上头跟着住了几个符道的学徒,至于低矮些的,留给了小宗的李承目、李承氏兄弟。
这两兄弟如今都已经成玉京,跟着李曦峸在族中治事,听闻都算可靠。
‘曦峸行事规矩,两兄弟也是从小在青杜洞府中养大的,忠心可靠。’
李渊蛟驾风落回青杜山中,山顶上洞口灯火明亮,两人在门前守着,他顺着石阶一路向下,豁然开朗,明堂堂好大一片洞府。
此处自然是当年的蛇妖洞府,如今的青杜洞府,被李家修整了几十年,壁上一个个洞口很是规整,虽然灵机并不浓郁,但是胜在宽广庞大,可以容纳数名筑基修士修炼。
供养筑基的负担重,故而世家对于地盘的要求很高,多亏了李通崖多年前占下此处,如今李家眼看筑基渐多也不至于无处修行,反而不是问题了。
‘乌涂山火脉已经建成,玄岳门的孔孤隼还在乌涂看护,使之渐渐稳定,曦明着手搬过去…清虹又闭关,难怪这样冷清。’
正看着,李曦峻驾着风过来,恭声道:
“见过仲父。”
李渊蛟点头,问道:
“何时闭关突破?”
李曦峻行事稳妥,已经在练气五层停留了一段时间,打磨修为,如今见他气息厚重,已经很精炼,恭声道:
“便是这几日了”
李曦峻与李渊蛟在青杜洞府中逛了一阵,有一处隐隐传来人声,李渊蛟道:
“前边是……”
“承明辈的孩子们,大都已经入府修炼。”
李渊蛟突然明白过来:
“不知不觉又过去十多年,承明的晚辈长大了……”
两人驾风上前,小院之中正聚集着一群少年,一对相互捉着对招,呼喝不止。
一众少年少女,自然是家中承明辈的孩子了。
李渊蛟甚至是第一次见这群孩子,手中轻轻一抚,隐匿了身形,这群孩子连玉京轮都未修成,自然用不上玄纹瓶。
李曦峻前些年闭关,他修行刻苦,活动的时间不多,同样不曾见过几次,当下也掐了个术法,隐匿身形,站在云端看着。
这群孩子小的才六岁,大的不过十五六岁,修为在胎息一层玄景轮到胎息三层周行轮之间。
“难怪峸哥说是并无高出一筹的人物,这些孩子的修行天赋大都中上。”
曦月辈天赋最差的李曦峸十五岁时也有周行轮了,承明辈虽然人丁兴旺,大多是出自小宗抬上来的大宗子弟,除了李曦峸几个曦月修士还未生子,故而看起来并无异禀之人。
李曦峻目光在院中十几人身上停留,也无气质出众之人,只是年纪最大的那个少年身材很是高大,言语之间颇为豪爽大气。
他眉毛浓密,眼神烁烁,手中持枪,站在院子之中,又是年纪最大之人,管着一众兄弟姐妹,众人敬服。
李曦峻仔细盯着他看了看,见他收拾好众兄弟之间的对局,指点幼弟,拖着伤者疗伤,觉得还有些意思。
看向一旁的李渊蛟,族叔专注非常,下头的少年少女聚在一起聊着天,李渊蛟有了几分欣然之色,当下驾风落下去。
……
“辽哥!”
李承辽今年十六岁,在诸子中年岁最长,眉毛浓密,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只举着剑站着,一众子弟正修炼完毕,被他招呼着围坐在一起。
等到兄弟姐妹都坐齐了,李承辽这才坐在正中,其中一人道:
“辽哥,今日说甚么仙基?”
李承辽只道:
“你们一个个都来问我,家中成就筑基的法门就那么几种,至于何等神妙,自行去修不就好了?”
“兄长,你这话好没道理。”
一旁的女孩笑了笑,眼圆眉弯,开口道:
“家中才几人筑基?你是嫡脉天赋高,修什么都能成事,我等天赋不如你,也就听个乐呵,哪里能修到?”
一众少年少女轻轻点头,都有颓然之色,角落一小孩却开口,脆声道:
“宫姐这话没意思,我父亲说高祖父二十余岁才突破玉京,照旧是成了【浩瀚海】,筑基可不只看天赋。”
对于这群十几岁的少年少女,筑基已经是难得的大神通者了,仙基又各有神妙,口口相传,越传越神乎玄妙,自然是一个个心心念念都是筑基。
李承辽点点头,很有些长辈口气地道:
“承?说得是,大家用心修行,大家都是大宗子弟,又入青杜,纵使不得筑基,再怎么样也要修出个练气,万万不能丢了自家各脉的脸。”
一众子弟应声答是,很是和睦的模样,虽有几个少年很是较劲地对视一眼,气氛还算好。
李承辽笑着看了看一众兄弟姐妹,又开口道:
“我却听闻族中新得一法,唤作《雉火长行功》,乃是堂堂四品法门,吞服【长行雉火】,修成仙基【雉离行】。”
一旁的女孩李明宫连忙问道:
“又有什么神妙?”
“我怎么晓得?”
李承辽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少年们嘻嘻哈哈地讨论起来,满眼都是向往之色,李承?也浮想联翩,低着头沉思不语。
李曦峻侧身站在李渊蛟身边,轻声道:
“都还算不错,至少都是在青杜洞府中长大的,日日教导,没有纨绔之辈。”
李渊蛟微微点头,一旁的侄儿惋惜道:
“只可惜这些孩子天赋虽然比父辈好了许多,却都中规中矩,筑基的希望很小。”
李曦峻的话很委婉,实际上这群孩子如果没有什么奇遇恐怕连练气九层都摸不到,李渊蛟嗯了一声,眼中难得柔情,笑道:
“昔日叔公在四子中也是中规中矩,只有练气的希望,谁又能想到他名震江南呢?只要有灵窍,终究是有希望的。”
“只可惜…”
李渊蛟微微一顿:
“这些孩子都不曾得仙器眷顾,可为砥柱,不能为首。”
李曦峻低头垂眉,李渊蛟笑道:
“下去看看。”
李承辽正拾着地面上的木制兵器,耳边兄弟们喧闹的声音突然消失,四周静得落针可闻,只有李明宫紧张兮兮的声音:
“辽哥…辽哥…”
李承辽被左右这么一唤,应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面前站了一青年,白衣潇洒,身后负剑,气质出尘。
他目光一下激动起来,紧张地道:
“辽儿见过季父!”
李曦峻顿时一愣,这才发现这孩子是自己兄长李曦峸的长子,自己曾经也见过的,刚出生时还未取名字,只是一晃十年,已经认不得了。
“你叫李承辽?”
他略有些尴尬,温声道:
“辽儿…来…见过叔公。”
李承辽这才发现李曦峻身侧还有一中年人,眉距较短,眼睛有些细长,一身黑袍简洁,身后负着一剑。
‘叔公?!’
能被李曦峻这样恭敬地称呼为‘叔公’之人还能有谁?加上李渊蛟这身穿束,李承辽顿时又是敬畏又是狂喜,难以置信地下拜,乃至于有些颤抖:
“承辽拜见…叔公!”
一众少年少女刚刚抬起来的头一瞬间又低垂下去,连眉来眼去也不敢了,一齐下拜,齐声道:
“晚辈拜见叔公!”
李承辽的目光过于崇拜,引得李渊蛟微微移开目光,手掌轻轻一抬,把一众人都托起,心道:
‘若是通崖叔公在此,这群小崽子不得高兴疯了。’
心中念叨,李渊蛟对自家人向来很和气,温声道:
“都是哪一脉的大宗子弟?”
“仲脉嫡长,李承辽!”
李承辽先起了个头,一旁的女孩李明宫是长姐,恭声道:
“伯脉渊完支长姊,李明宫。”
“仲脉渊云支幼季,李承?。”
“……”
十二人按着年岁答了,李渊蛟点头,算了算年岁,天赋最好的李明宫、李承?几人也不过与李曦峸相仿,当下只轻声道:
“且都努力修行,族中的诸多功法,除却几样灵气太难收集的…你等都可以读一读,选着自己中意的功法来修行。”
少年们应声,李渊蛟在地上散落的一众兵器上一看,果然不是枪就是剑,偶尔有一两把弓,嘱咐道:
“喜好什么兵器大可拿来学习,不用只盯着这三样,家中各个兵器都要有人能学得会,族中可以去坊市上替你们找技法。”
言罢轻声道:
“可曾杀过人?可曾杀过妖?”
见一众子弟皆摇头,李渊蛟心中有了计较,向着李曦峻道:
“同曦峸说一声,如今家中练气众多,在各府各镇抓到的胎息妖物不要轻易杀了,送进来给孩子们见见血。”
“是。”
李曦峻笑着应了,一众承明辈却不觉得害怕,都是跃跃欲试的模样,李渊蛟顿了顿,沉吟道:
“至于杀人…以后有的是机会…也不必这样早…”
李家死去的嫡系不说,光是意外死去的客卿与修士如今已经有五十余名,或是被妖兽所杀,或是被路过的散修魔修所害,江南虽然比东海平静,杀人夺宝这种事情还是处处可见的。
李渊蛟指点了孩子们的修行,又在李曦峻乐呵呵地请求下无奈展示了【泾龙王】给晚辈们看。
李承辽等人刚开始还在欢呼着,等到青灰色的蛟蛇张牙舞爪,骇得他们面色苍白,一个个丢了武器坐倒在地。
否决了李曦峻把仙基分化为蛇虾蟹鱼把一众承明辈胖揍一顿的建议,李渊蛟带着李曦峻飘然离去,腾云驾雾,消失在洞府上空。
两人离去许久孩子们才缓和过来,却对筑基的威势更慕了,李承辽心中怦怦直跳,在看向左右的兄弟姐妹,都是激动非常。
“来来来,修炼去!”
李渊蛟这头看着身旁李曦峻乐呵的模样,终于吭了些笑声,他闷声道:
“还真是亲姑侄,你这玩闹起来和清虹一个模样!没个正形。”
李渊蛟轻声道:
“小时候她非要用枪去勾桃,又骗云弟去接,砸得云弟哇哇直哭,她还乐呵地笑着,每每要修哥儿笑着来骂才肯罢休。”
李曦峻抿嘴一笑,李渊蛟眼中的笑意他看得明明白白,大哥不说二弟,只乖巧听着,嗯嗯地应。
李渊蛟说了两句,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后知后觉自己失态,又变回沉沉的模样,只是语气温和许多:
“孩子们都不错,可爱得很。”
李曦峻也拱手,轻声道:
“玄宣叔公的事情我已经问过明弟了,他一直想见一见您。”
“好。”
李渊蛟沉声道:
“我这下便过去。”
李曦峻点头告退离去,先向乌涂山驾风而去,提醒一声李曦明,省得让李渊蛟撞见些尴尬事情。
李渊蛟心中自然是明明白白,只是知道是知道,他也不愿当面撞破,等着时间差不多,这才慢一步落向乌涂山。
乌涂山。
李曦明早已经收拾着等着,叔侄俩落座,李渊蛟听他恭恭敬敬地把事情说完,强忍着问“是不是曦峻教你的”的冲动,沉声道:
“事情是不错…衡祝门此道已经经营多年,你大父如何说?”
李曦明连忙道:
“曦峻去问过了,老人非要先把未来两年的符箓画完再走,还要再拖一段时间。”
“愿意去便好。”
李渊蛟上下打量他一眼,赞道:
“不错,快练气七层了。”
李曦明连忙道:
“本可以突破,只是想着近来进度实在太快,只恐根基不稳,故而还未突破。”
“嗯。”
李渊蛟点头,李曦明在修行方面受到的教导是合萧李两家之道,不至于犯这种错误,
他目光在院中一扫,便见着角落还挂着一画,画完了大半,画上乃是李曦明倚坐的模样,一身白衣,面上的表情很是平淡。
李渊蛟微微眯眼,轻声道:
“画倒是惟妙惟肖。”
李曦明有些尴尬地点头,李渊蛟偏头看向他:
“可还喜欢?”
李曦明一愣,答道:
“不过是一幅画,哪有喜不喜欢的。”
李渊蛟只叹了口气,负手出去了。
第四百零三章 韩适桢
李渊蛟在青杜山上修行半年多,修为虽然又有精进,距离突破筑基中期还是遥遥无期,毕竟筑基不同于练气,几十年突破一次都是常有的。
“父亲还是不曾出发,总是要忙前忙后,把事情安排好才肯走。”
李玄宣折腾了半年多,还是迟迟没有出发,李曦峻也没有催他,只耐心等着,毕竟采集寒水不是什么大事,恐怕催急了露馅。
李清虹正闭关,家中没有镇守之人,李渊蛟不方便太过入迷,时时出来修行法术与剑道,正读着剑典,李乌梢驾风落进来,一身黑袍。
李乌梢千恩万谢地得了那枚【清云麋果】,吞服修炼,黑袍底下已经暗暗浮现出两道黑漆漆的影子,估摸着再过上一年半载,两条钩子将会长成。
李乌梢道:
“家主,有二人落在山前,说是东硫岛韩家前来拜访。”
李渊蛟有些讶异,反问道:
“东硫韩家?”
这韩家李渊蛟也有所耳闻,自家祭祀之时所用的筑基妖物正是在这东硫岛一带捉拿,李渊蛟在那一带停留过,有些了解。
东硫韩家是老牌世家,与袁家相类,筑基修士不少,在东海打下很大基业,李渊蛟自然要亲自来迎,当下收拾了衣着,飞出洞府。
院中正站着两人,都是筑基修为,为首者是一青年修士,相貌平平,衣着古朴,后头则跟着一汉子,身材高大,虎背熊腰。
李曦峻正在院中陪同着,与那青年聊得热闹,两人都是笑意吟吟,很是和睦。
看到那汉子,李渊蛟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拱手上前,开口道:
“青杜李渊蛟,见过道友!”
这青年啊了一声,目光很快地从他面上划过,答道:
“失敬,在下东硫韩适桢,忝为韩家少家主,见过道友!”
李渊蛟点头回礼,引两人入座,韩适桢很大方地笑了笑,客气地道:
“前些日子族叔病重,我族兄前来贵族求药,冒犯了贵族,今日特地上门赔罪,备了些薄礼,还请道友哂纳。”
说着扯过这大汉,解释道:
“我这族兄脾气向来暴躁,当时又是火烧眉毛,生死关头,故而说话冒犯了些,还望恕罪……”
原来这大汉便是年前前来求药的筑基修士,当时无礼蛮横,被李清虹稍稍拿捏了一番,如今低垂着脑袋,连连告罪。
两方都是世家,自然不会为这小小的事情动怒,李渊蛟推辞了两句,开口道:
“没有的事,道友求药心切,我都能体会,不打紧。”
韩适桢硬将一枚玉盒递过来,李渊蛟让李曦峻收下了,问道:
“不知贵族长辈…”
“哦。”
韩适桢微微摇头,答道:
“他没能撑过去,虽然服下了多道续命药材,可受的伤实在太重,终究是仙基溃散,化为灵蜕了。”
李渊蛟见两人不着白衣,本以为是救过来了,贺喜两句,不曾想问道了痛处,应是东海没有披麻戴孝的习俗,只能告罪:
“节哀…”
“不打紧。”
韩适桢笑了笑,温声道:
“族叔虽死,却为我家带回了宝物,比一筑基修士有用得多,算是好事!”
李渊蛟叔侄微微一滞,韩适桢则看了眼两人的面色,这才反应过来,生怕两人起了恶感,解释道:
“我东海风俗如此,与海内有些不同…还请勿怪。”
李渊蛟只点点头,区区一赔礼自然不值得韩适桢跑一趟海内,只静候他下文。
果然,短暂的礼节问候过了,韩适桢径直道:
“贵族的【宛陵花】,每年有多少产出?”
‘原来是为了【宛陵花】!’
李渊蛟顿时明白过来,主动权到了自家手中,稍稍放松,沉声道:
“三年一开,一开十四朵。”
“好!”
韩适桢大喜点头,开口道:
“道友在海内卖这花,大约多少收入?”
李渊蛟听到这,已经估摸着猜出了他的想法,答道:
“这些年价位有所上涨,一朵两枚灵石左右。”
“害!”
韩适桢刚刚拿起玉杯,听了这话重重放下,里头的茶水一点未动,惋惜道:
“道友!这价可太贱了!这可是吊命忘忧之物!”
他劝道:
“你海内歌舞升平,从来没有什么大的劫难,下面的散修也就罢了,你我世家心里明白得很,所谓魔灾不过是场闹剧!”
“无非是我东海的宗门拉高了血气的价格,三宗七门釜底抽薪之计罢了!这宛陵花在这样光明和平的地方,怎么能卖得起来呢?”
‘光明和平……’
李渊蛟听得嘴角一抽,倒是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若有所思地道:
“釜底抽薪…”
“正是!”
韩适桢叹道:
“海外妖族近年索食愈急,叫血气怨气、魂精魄水之价飞涨,东海修士自己尚不够用,哪里还能输入海内?”
“于是三宗七门便放宽了入海口的管束,让海外散修入内,再自导自演了魔灾,以自家高品级的魔修杀灭凡人与散修,既能铲除异己,主导局势,也能吃个饱。”
韩适桢侃侃而谈,默默关注着李渊蛟的神色变化,李渊蛟只抿茶,配合着点头。
“如此一来,宗门吃肉,世家喝汤,还能占据道义——听说此物在你们海内是很有用的。”
韩适桢调侃一句,笑道:
“这些年的魔修,贵族也吃了不少了吧?听说一个个富的流油,连胎息都有十来枚灵石,我等的是羡慕得很!”
李渊蛟沉沉一笑,答道:
“是杀了些魔修。”
韩适桢侧目去看李曦峻,却见这少年也是含笑点头,比李渊蛟还要自然,心中终于肯定了些:
‘李家在青池还真有些背景,李渊蛟心思深沉看不出,李曦峻却太年轻,明显是早就晓得了。’
当下笑容越发热切,接着道:
“所以在下就说,这海内灵机都在那几座仙山,其余之地凡人多修士少,能有多少筑基?又能有几人斗法濒死?这【宛陵花】啊,就该到东海来卖!”
李渊蛟点头,顺着他的话和气地道:
“不知道友打算怎么个分成?”
“爽快!”
韩适桢笑道:
“十枚灵石一朵,我七你三!”
李渊蛟叔侄都是一滞,被他这一转手卖出五倍高价的手笔一震,李渊蛟沉吟不语,李曦峻立刻道:
“前辈未免太贪心!”
韩适桢摇头,很有把握地道:
“贵族亦可以自己去卖试试,恐怕今天才放出消息,明天据点就被人攻灭了!东海可不和你讲什么道理!”
“我家帮着卖这灵物,可是把前后的觊觎目光通通揽到了自家身上!如果不是我家在东海还有些分量,定然是不敢做的!”
李渊蛟去过东海,心中有计较,当下答道:
“五五分成。”
“最多六四。”
韩适桢很是肯定:
“明人不说暗话,我这人不喜纠缠,说多少便是多少。”
“好,不过在下有一点要求。”
李渊蛟点头,韩适桢则看着他正色道:
“道友请讲。”
李渊蛟声音平缓:
“我要的是售卖【宛陵花】所得四成,道友可不要从我这四枚灵石买走,自己再奇货可居,卖出高价。”
韩适桢愣了愣,像是被猜中了心思,闷声笑起来掩饰尴尬,哈哈道:
“好好好,道友不类海内修士,这心思倒是像我东海人士!”
两人商议一阵,定下了明年的货量,李渊蛟嘱咐道:
“切记这花不可闻哭声,闻之则谢,不可用金玉之属触碰…”
韩适桢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说了几句客气话,很是突兀地道:
“不知令妹李清虹可曾婚配?”
李渊蛟也习惯了他的风格,直言道:
“小妹功法特殊,不能行嫁娶之事,还望见谅。”
“是在下唐突了。”
韩适桢面不改色,微微一点头,李渊蛟抿了口茶,低声问道:
“韩道友…不知东海可有我海内世家落脚,开辟分家?”
李渊蛟去东海之时,也特地寻过,只是这些世家毕竟在三宗七门之下,明面上是不能在海外立足,恐怕都不是用自家的名头。
如今韩适桢这地头蛇在此,李渊蛟自然要好好问一问。
“自然有的。”
韩适桢耸耸肩,答道:
“也不多,大多是紫府仙族,寻常世家纵使有足够多的筑基修士也很少在海外立足…只在坊市中有一席之地罢了。”
“东海不比海内,岛屿是种不出灵稻的,危机四伏,坊市被三宗七门定下了,不准开设,一旦在海外建立势力,可就不归三宗七门附属,谁还能让你回来?一个个仙基都是有数的,三宗七门可不傻。”
韩适桢看着他的脸色,轻轻摇头:
“此中虽然有许可操作之处,三宗七门也管得不严,可到底是收益不大,许多世家在海外留有退路,可真要用心经营没有几个。”
李渊蛟暗自点头,打听了些消息,韩适桢一一回答,带着人告辞离去。
李渊蛟一路送出地界,回到山中,这才有了笑颜,李曦峻贺喜道:
“这下多出十余枚灵石,家中每年共计能有二十枚灵石盈余,做什么都方便许多了。”
“不错!”
李渊蛟暗自点头,沉声道:
“此人谈及魔灾之事…倒也有点意思,应该是海外大世家对魔灾的看法,可以参考一二。”
“正是。”
李曦峻开口道:
“海内紫府虽然沆瀣一气,却不完全同心,魔灾一事由青池主导,各方角力,兴许有其他方面的计较。”
叔侄俩交谈一阵,李曦峻道:
“叔公的符箓算是将画完了。”
李渊蛟吩咐道:
“叔公之事,还要麻烦你同他走一趟,你且闭关突破,随后便出发。”
“是,仲父放心。”
李曦峻应了一声,转身往青杜洞府之中闭关去了。
李渊蛟则独自在院中抿着茶,心中忖度着:
“清虹也将出关了…空衡是筑基修为,两人来去也不过小半年,应该不至于出事…”
他在位上坐了几息,把玉杯轻轻一放,终是下定了决心:
“不过小半年,还是驾着玄纹灵雾跟着走一趟,承明辈并无出类拔萃之人,曦峻乃是承上启下之人,万万不得有事。”
当下把李乌梢招过来,给他交代了几句,帮忙着看家,自己则拿出剑典读起来,只等李曦峻几人出发。
……
出了青杜山,韩适桢两人往北而行,身后的汉子开口道:
“公子,李家人好似有意在海外立足。”
韩适桢点点头,轻声:
“倒也不稀奇,他家在青池有背景,可以轻易出入东海,想寻一处退路也是正常的,东海有多少势力是海内退出来的?”
“更何况剑门与纯一道、赤礁岛为了【青松观遗址】打得不可开交,乱成一团,正是入海的好时机,我若是李渊蛟,我也想着这主意。”
这彪形大汉点头附和,有些担忧地道:
“只希望他家能识相一些,不要傻乎乎的落脚在我家周边…两家这才结下一些情谊,可莫要因为这个伤了感情。”
韩适桢摇头,很是果断地道:
“断然不会…我见着李渊蛟是个谨慎低调的,他家如果要落脚,也是要找个人迹罕至的荒岛,宁愿苦一些累一些,也不愿意暴露在人前。”
汉子叹气,感慨道:
“这穷破地方,也不知道我家何时能在海内立足。”
“等着老祖紫府吧!”
韩适桢应了一句,笑道:
“也不是没有机会,海内和平富庶,有三宗维持秩序,谁不眼馋?那唐元乌、长宵子不都是海外来的?到时候七门大可添个东硫门,最不济也能多个仙族韩家。”
“至于李家。”
韩适桢道:
“毕竟是地头蛇,结交一番有好处,如若我家有上岸的机会,还需要这些世家帮衬,若是老祖突破失败,也能请动几位筑基守岛。”
“是!”
汉子应了一声,很是恭敬,低声道:
“公子思虑周全。”
韩适桢并没有注意他拍的马屁,只有些犹豫不决:
“【青松观遗址】的事情越闹越大,只希望不要引来三宗插手…最好让剑门与纯一、赤礁三个紫府势力一直这样纠缠下去,我等日子也舒服些。”
第四百零四章 消息传来
青杜洞府。
紧闭的石门缓缓打开,李清虹轻盈地踏步出来,气息平稳雄厚,身上的雷霆收敛许多,只在发梢与衣角有点点寒光。
闭关这段时间,李清虹将修为稳固,相较于先前突破时的璀璨夺目,如今显得不那么耀眼,已经难以一眼看出她的仙基。
李渊蛟已经同她说好了,驾着玄纹灵雾跟着李玄宣三人前去衡东郡的【衡祝道门】,李清虹便出关看家。
当下驾风出去,足着玉靴,踏着紫电落下,李曦峸正在中殿处理事务,案上堆了两堆信件,看起来很是忙碌。
李清虹这才落下来,殿中哗啦啦跪倒一片,李曦峸也连忙起身,恭声道:
“姑姑出山了…那祈引雷坛已经在打造,还有六成的工期,一年之内可以完工。”
“好。”
李清虹和气地应了一声,她的仙基【玄雷泊】有祈雷引电之效,只是还不知有没有效果,只能先打造高台试一试。
李清虹早些时候便派人前去打造高台,这高台很是麻烦,要刻录阵纹、收集灵物、打造出六边六角三十六样铜器,纵使筑基修士也要花上好一番功夫。
好在李家人手多得很,李清虹只把图录阵纹刻录了,自然有李曦峸差人去办。
李曦峸应声,从案上取出两张小信,恭声道:
“家中来去徐国、赵国的玉庭卫传回来消息,请姑姑一观。”
李清虹纤手一招,两封信已经一前一后在她面前展开。
一封是赵国的消息,【离火枪】楚逸在赵国一路向北,灭了三门胡羯贵族,破了大小寺庙六座,面对一众追兵临阵突破紫府,随后拜入落霞某峰,入山修行。
李清虹看得乍舌,寻常筑基突破紫府不知道要做多少准备,又是寻一处适合的地方闭关又是寻找各类灵物设阵,还要等着天地间的灵机与仙基相契合。
就算做了如此多的准备,还要备下各类丹药,在重重大阵中闭关多年。
‘这楚逸突破起来倒像是玩闹,说突破就突破了…区区闭关数月便突破紫府,简直闻所未闻。’
’他已经突破紫府…前后也不过十年吧…又突破得这样儿戏…是金丹转世无疑了。’
楚逸突破筑基到成就紫府不过堪堪十年,几乎明摆着告诉天下人他楚逸就是金丹转世,三门胡羯贵族与六座寺庙无非是释修一方推出来的牺牲品和看不懂局势的可怜人。
“十年…当真是金丹手段。”
只是信中并没有提及楚逸的仙基,也没有提及他的神通,想必是打听不到这样的消息,让李清虹略有些遗憾。
‘落霞山与江南几乎不来往,楚逸进了山,想必是坐回他的金丹果位上去,不再归来了。’
至于灭门的豫馥郡世家、屠灭的势力自然没有人在乎,李清虹扫了一眼记下来,再看另一封小信:
说的是北边大江边的荒山来了一群魔修,占据了几座小山,本来是些无伤大雅的事情,若非有一散修逃来此地,李家甚至不晓得这事。
可据这散修所说,这魔修修为并不高,偏偏其中一人手持一面血色宝镜,威力很大,后头还附上一许多问出来的消息。
“血色宝镜?!”
李清虹目光一下冷下来:
“张怀德?!”
李曦峸点了点头,低声应道:
“据那散修所描述,应是此獠无误了!”
当年魔灾有一群魔修西来,其中便有张怀德、裘籍等人,杀了田有道,伤了李玄宣、徐公明逃之夭夭,张怀德是个有背景的,用了遁法全身而退,法器便是一枚血色镜子。
张怀德不打紧,那裘籍可是杀了胞弟李渊云,差点害死李玄宣的元凶,李清虹深恨着,只低声道:
“如今他什么修为?”
“据说已至练气九层。”
李曦峸硬着头皮答了一句:
“一众魔修都是练气修士,大多是练气中后期。”
他心中在想着接下来怎么劝姑姑,李清虹却面色犹豫:
‘兄长外出,家中战力去了个大半,这时候来了个张怀德?’
她虽然心中深恨,却明白恐怕这不是巧合,咽下这口气,轻声道:
“太蹊跷,再派人去探。”
“是!”
李曦峸点头应了,心中松了松,李清虹道:
“你派人查清位置,我让乌梢走一趟,再探查一二,张怀德背景不俗,说不准是三宗暗子,停留在此处必有蹊跷。”
李曦峸恭敬地应了,李清虹这才乘风而起,再三嘱咐:
“问清楚了!那散修投奔我家太过巧合,莫要轻信。”
李曦峸点头应是,目送李清虹离去,回到上首,翻了翻账本,看向下首的窦邑,轻声道:
“一百八十一斤,今年的【祢水寒铁】只有这些了么?”
窦邑已经头发灰白,看起来稳重得多,沉声道:
“回公子,只有这些。”
“好。”
李曦峸很是和气地让他下去,招了招手,身后的陈睦峰上前,李曦峸轻声道:
“这【祢水寒铁】与安鹧言报上矿脉变动的数目不对,你悄悄遣出玉庭卫去查一查…若是逮住了,先回来报我。”
陈睦峰已经与他配合多年,沉声道:
“这手段未免太蠢…这矿脉储量一查便知,少了多少和采出来的对不上号,必然有问题,怎么个私藏法?”
李家有《听查地庭》,矿脉变动一目了然,诸世家都少不了这手段,萧家等世家才能大大方方的把矿脉交给手下的附属家族去开采,根本无处私藏。
李曦峸摇头:
“矿脉上报是一百八十一斤,可我私下派人去库房里看了一遍,是一百九十斤,并无人私藏。”
“应该是见我初持家,偷偷试探了,我若是大动干戈,回头来再去库房计算一遍,这才会发现是一百九十斤了。”
“如此一来,我最多算他们一个粗心大意,尔后推出那只记账小宗修士为替罪羊,试试我的手段。”
李曦峸跟在李渊平身后近十年可不是白跟的,手段如何不说,至少能看破底下的那些弯弯绕绕,有些犹豫地道:
“你先去查,有了消息再报我,姑姑的事情要紧,此事放一放无妨。”
陈睦峰领命下去了,李曦峸思考一阵,起身驾风而行,往青杜山上去,绕了一圈,轻轻落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院里。
他敲门进去,李渊平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中提着笔,仔细记录着什么。
李渊平看起来精神还好,只是手中颤颤着,有些拿不稳笔。
李曦峸这才上前,李渊平问道:
“你欲如何处置?”
李曦峸迟疑一阵,答道:
“此事…小宗修士被当了替罪羊,应从小宗入手,许多兄弟很听从我,此事前后查明谁偷改了数目,应该不难…”
“不过查出另一只替罪羔羊。”
李渊平摇头,轻声道:
“我最后教你一次…”
“此次试探只为明白你喜好、试探你底线,麾下所有势力共同得利,大都默许、支持,那小宗修士也是小宗内部推出来的替罪羊…你若是从小宗入手,即是你亲和信任支脉,无论是依靠玉庭卫、从窦氏入手、从府峰入手都暴露你的喜好了。”
李渊平轻声道:
“此事最忌讳在于麾下一众修士利益一致,又与你相悖,小宗表面是受害者,却也是同意承认的,唯一受害的不过是那无辜修士。”
李曦峸认真听着,李渊平冷冷一笑,答道:
“你只需要派人去一趟库房,偷偷把那一百九十斤真的变成一百八十一斤,这群乌合之众自然不攻自破!”
李曦峸愣了愣,恍然点头,喜道:
“是了!”
他连连点头,喃喃道:
“这下牵扯可就大了!小宗定然坐不住,会怀疑是哪方弄假成真,只能反过来指认,七八种势力谁都吃不住,必然互相攀咬,我只需高坐上首,裁定一二,抑强扶弱,维持平衡……”
李渊平不曾应他,默默执笔书写着,李曦峸心中有了计较,深深一鞠,退出去了。
李渊平则计算着日子,撰写族史,等了片刻才见李清虹踏电驾风进来,坐在他身侧,朱唇一抿不曾说话,就这样坐着。
姐弟俩静静对坐,早春的凉风徐徐而来,李渊平与这个姐姐见面其实不多,也并未一起长大,他顿了顿,终于开口:
“张怀德一事蹊跷,还请长姐忍恨吞气…勿要冲动。”
李清虹只轻声道:
“我当然明白,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只怕恨事常忍,久了就容易忘却。”
李渊平闷哼一声,放下笔来,答道:
“故而要著史。”
李清虹看了看他放着的几页,开口道:
“曦峸虽然不甚强硬,好歹也是尽力了,十几年来的变化我都看在眼中,已经判若两人。”
李渊平点头,答道:
“我明白。”
……
李清虹在山上练了几日枪,北边的魔修还未打听清楚,已有一妖鹿自南而来,很是懂事地落在山前,先让安鹧言等人上报了,这才规规矩矩地入山。
说是要寻李渊蛟,如今兄长外出,只能李清虹接见,妖鹿在她面前四足一跪,口吐人言:
“禀报上仙,我家大人已经寻到【血暾果】的线索,还请前辈随我前去山中,与我家大人详谈。”
“好!”
李清虹面上浮现一抹笑容,点点头,将李乌梢从湖上唤出来,让他仔细看着家,自己则随着这妖鹿驾风入山。
李渊蛟与李清虹谈过这筑基鹿妖路垦,如今他已经在北麓设置了妖洞,选了一座并不是很高的山峰,山脚下很是平缓,迁来了好些鹿群。
李清虹与小妖才到了洞前,路垦已经很自然地迎出来,褐发乌眼,微微一愣:
“阁下是…?”
“在下李清虹,兄长李渊蛟因族务外出,便由我过来了。”
李清虹笑着应了一声,这鹿妖眸子一眨,点头道:
“在下路垦,见过道友。”
路垦见了她也不磨蹭,拱手道:
“令兄托我寻一味宝药【血暾果】,如今已经觅得线索,便来通报贵族。”
李清虹点头,他继续道:
“我多方打听,南麓的一位道友曾回信于我,称在泉屋山妖洞见过一虎妖展示此物,信中描述一一吻合,应是【血暾果】无疑。”
李清虹微微点头,路垦却甩了甩袖子,干脆利落地道:
“此妖在泉屋妖洞中还算有地位,可惜终究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很好欺负。”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你我这就驾风过去,抢了它的宝药,省得时间久了有什么变数。”
路垦很是理所当然:
“你我先抢了这灵果,再试一试能不能打死它,能杀了最好,不能杀便算了。”
“若是抢也抢不到,再试试怎么买下来。”
李清虹只好点点头,妖物之间毕竟不是同类,行事直接,更加赤裸裸不加掩饰,她问了一声:
“这虎妖是何修为?”
“筑基中期。”
路垦看了看她的面色,明白了顾虑,应道:
“他不过是个无道统的妖将,人族的法术又学不去,空有一身妖力罢了,仙子无须担心。”
他笑了笑:
“左右不过个把月,等道友见了便明白。”
李清虹点头,感知了气海雷池中玄雷,心中确实有把握,客气道:
“请。”
当下随着他驾风而去,两人飞上云层,路垦好似在估算她的年岁,叹道:
“贵族的传承果真精妙…你兄妹二人的修行速度纵使在世家中都算得上快了…叫我等这类几百年修行的老东西羞愧地很。”
李清虹谦虚几句,路垦复又道:
“不晓得道友是何道基?好歹一会要联手对敌,先通个气。”
说着这鹿妖先亮了法力,额上浮现出一对大角,声音也变得粗犷起来,驾着的妖风清新宜人,生机盎然,他沉声道:
“在下修的是【凌云木】,能治救、御气、养灵植培地脉,化身草木……”
他仙基一朝显露,驾风的速度明显快起来,李清虹轻点螓首,足下浮现出紫电,速度还要快上一筹,一身玉甲亮出紫色雷光,口中轻声道:
“【玄雷泊】,驱雷策电,除魔镇邪。”
第四百零五章 得果
虽然李渊蛟早已经与她说清楚,李清虹毕竟与这鹿妖没有交情,不想说得太清,用八个字很是简练地概括了,路垦这才恍然,肃声道:
“原来仙子就是李家雷修,失敬!失敬!”
他的态度端正许多,客气地道:
“道友『玄雷泊』,正是那虎妖『飓鬼阴』的克星,此去手到擒来无误了。”
李清虹御着紫电,压低速度等他,确认了一句:
“泉屋妖洞…当真是可以这样随意?”
路垦点头解释道:
“越国境内不比南疆与东海,泉屋山或是泉屋妖洞,被南疆妖物称之为【罪流山】。”
他娓娓道来:
“泉屋本是一紫府妖王的居所,此妖曾是金丹坐驾,在南疆、江南略有薄面,居住在泉屋,每每南疆有妖洞破没、妖物受咎,泉屋妖王便以丹药相贿,把妖物捉来泉屋。”
“那时【东离仙宗】尚在,越国乃是四宗十二门,有弟子需着坐骑、要杀妖修法炼器,便自去山中。”
“后来这妖王消失不见,【大黎妖洞】代替了泉屋山,此山慢慢衰落下来,南疆却依旧时时有妖物落来泉屋山脉…成了南疆外逃的妖物驻足之所。”
李清虹听罢,心中有数,答道:
“原来是南疆逃出来的妖物…青池宗不去管他,想必也是乐见其成。”
“不错。”
路垦笑了笑,很有些感慨:
“此处也是个聚宝盆,青池宗故意留着,等着这些妖物逃带出宝物,无论如何周转,最后都是落在三宗七门与世家手中。”
“若是钓到什么大妖嫡系,那便是可以拿在手中要挟南疆的筹码,再不济也可以收为灵兽…此中好处太多,故而一直暗暗支持。”
李清虹皱眉,低声道:
“那此处岂不是青池宗的后院,若是杀了虎妖,恐怕还要打点宗内的关系…”
路垦微微一愣,摆手道:
“无伤大雅,这虎妖是个落魄户,早已经查明,否则也不敢带仙子前来…”
他在心中暗道:
‘怎么能不查明?你李家在青池中有靠山,到时候真得罪了什么人还有化解之法,我一小小鹿妖,到时候真吃罪不起!’
李清虹计较了一阵此中关节,同样忖道:
“能抢便不杀了…多一事多一麻烦…”
两人扯七扯八地谈起来,聊了一下近年来的大事,都有些收获,泉屋山脉便远远出现在前方。
泉屋山脉并不高,胜在广阔庞大,临近着蕈林原、苍武合林两郡,一大片平原围绕,便显得此山格外突出,其中妖魔潜藏,邈缈难寻。
这鹿妖带着她入了山间,弯弯绕绕找到一不起眼的小峰,驾风落在山间,轻咦了一声。
便见那洞口赤裸裸地敞开着,黑森森阴沉沉,他举目一望,灵识扫了扫,有些尴尬地道:
“仙子!这虎妖还算谨慎,多半是搬了洞府,已经不在此处!”
“嗯?”
李清虹轻轻哼了一声,路垦挽袖道:
“不过也不必担忧,且看我的。”
于是落脚下来,侧耳倾听,与周边的树木交谈一阵,迈步前进十余里,便见着葛藤纠葛之中藏着一棵山柿,上头挂满了黄澄澄的果子。
路垦掐诀,这些果子挨个跳下来,嗡嗡地倾述一番,路垦面露笑容,回头道:
“仙子,虎妖往北去了。”
“好!”
李清虹赞了一句,打量了一眼,面前这黄澄澄的山柿枝叶摇晃,沙沙作响,路垦听了一息,笑道:
“她说,她还有三十七年得气成精,恳请仙子饶她一命,勿撅土白费她百年苦功…”
李清虹初时还有搬回着灵山柿的念头,闻言一顿,有些奇异地道:
“竟然有这样高的灵性!道友能听草木之言,这样的灵木可多?”
“确实不多…”
路垦惋惜一句,轻声道:
“可惜…有何用处?她还须三十七年得气成精,化为练气灵根,此后还有几百年的生涯成为筑基灵根…任人宰割的生涯太长,有灵性也不过多一份苦痛。”
李清虹打量了两眼,胎息灵根李家如今确实不是很看得上眼,练气级便大为不同,于是柔声道:
“那便三十七年后再来。”
当下手中一托,飞出一枚阵盘,落在树前,升起一小小的胎息幻阵将之笼罩在内,芊手一翻,插上了三枚灵石,足以支撑多年。
路垦摸着胡须在一旁看着,李清虹笑道:
“时局多艰,我兴许还等不了三十七年,到时侯我李家后辈自会前来。”
“仙子福缘深厚,紫府有望,太过自谦了。”
路垦摇头,两人于是一路驾风,边听边问,很快到了一座小矮山前,路垦望了望,轻声道:
“不错,应在此处。”
李清虹径直道:
“道友打算如何对付?”
路垦道:
“只怕他逃跑,到时候很难追上,虽然你我仙基驾风都不慢,这虎妖的『飓鬼阴』却同样不会慢到哪去。”
“不如我先上前斗战,等到此妖的气力去了大半,仙子再出手…猝不及防,雷法又甚是强横,想必能成。”
李清虹听着始终不保险,心中暗叹:
‘若是手中有孔婷云【翠玉原】一般的阵法宝物,一来二去不知会方便多少!’
当下路垦已经驾风过去,手中持斧,碧光流转,呼吸之间变为房屋大小,狠狠地砸向那座矮山,震得山间轰隆隆作响,碎石滚落一片,烟尘四起。
‘果然,这些妖物没有传承,只凭着一身力气法器,实在是很简陋…眼下这一手法术看上去也是自己研究出来的,算是不错了。’
路垦手中的大斧也是自己练化,估计读了几本低品练器之术,自己一年年琢磨,不知道孕养打磨了多少年才到如今的级别,依旧比不上自己手中【杜若枪】。
“嗷…!”
空中炸起一声虎啸,山中升起一赤着上身的精壮男子,一身黑气翻涌,沉声喝道:
“那妖将!我与你无冤无仇,怎地来我洞前挑衅!”
路垦在李清虹面前是老好人,甚至唯唯诺诺,如今才显现出蛮横的一面,冷笑道:
“把身上宝药交出来!省得你我还要做过一场!若是不愿交出,我只好打死你自己来取。”
路垦乃是筑基中期,一身威势,很是惊人,这虎妖惊疑不定地望着他,皱眉道:
“我不愿招惹你,也懒得与你斗法。”
当下竟然连交手都不肯,仙基运转,身上升起阵阵阴风,在黑气的托举之下就这样如箭一般远去。
路垦在妖洞中遇到的那些个虎妖都是鲁莽脾气,不曾想到他一只虎妖竟然谨慎至此,当下足足愣了一瞬,这才跳脚骂道:
“怂虎!”
这头手中的斧头挥动不止,带出一道道大如马车的气刃,劈头盖脸地打过去,虎妖却只顾着躲避他,闷头逃跑。
“害!就知道!”
李清虹无奈地摇头,心中隐隐担忧的情景最终还是出现了。
路垦虽然年岁大,到底还是一年年都窝在妖洞中,受人庇护,专心修行,把这虎妖想的太冲动,以为挑衅两句就能打生打死。
‘能在这山中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是个鲁莽之辈,路垦斩金截铁,很有把握的模样,把我都唬住了。’
她芊指一勾,如同白玉般的手指亮起紫光,在空中虚空勾勒画符,顿时雷霆闷响,黑烟升腾,缓缓凝聚成一道雷符:
【紫符元光秘法】!
李清虹凝聚着法术,足下踏电,风驰电掣般的追上去,手中雷符迎面便打上来。
“敕!”
虎妖正在路垦的攻击之中飘飘摇摇地驾风拉开距离,他一心只想逃,路垦还真拿他没有办法,不曾想迎面竟然飞来一俊俏女修,手中捏着雷光打来,紫光激荡,看上去的很是强横。
“仙子…啊…”
虎妖手中黑气升腾,有些失措地乱叫两句,不敢正面接招,一边拉开距离,一边用黑气去推,谁知雷光乍现,手中灼热一片,面上则火辣辣血津津,差点现出原形。
‘娘的!这鹿妖特地寻了雷修针对我!’
他修行『飓鬼阴』,怕的就是明阳、雷霆等物,当下已经大惧,又见李清虹手中长枪雪白如玉,看起来就不是凡物,又去了三分胆气。
“手持筑基法器、又捏着上等的术法,定是三宗之人!”
当下面上冒出黑色虎毛,身形飞速涨大,惨道:
“我愿交出宝物!”
路垦皱眉,手中的大斧威力不减,李清虹雷枪化影,圈住他的退路,轻声道:
“速速交出宝药,我不为难你!”
这虎妖反应极快,一只手翻出玉盒,另一只手持拿黑气,抵御住路垦的大斧,后退数步。
李清虹用杜若枪挑住玉盒,凌空摄取,灵识一扫便明了确是【血暾果】,翻手收起,那虎妖已经驾风拉开一里地。
李清虹驾驭紫光追上去,虎妖两掌之中黑气流淌,已经化为原形。
这只黑虎足有小丘大小,身旁狂风围绕,黑气盘旋,虎目猩红,缠绕着一道道黑色阴气,血盆大口咆哮,音浪回荡,震得路垦与李清虹都是一滞:
“既然是上仙讨要,我得罪不起,宝药要便拿去。”
他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狠声道:
“若是再得寸进尺,我亦不会让你等好过!”
这虎妖虽然修为要比李清虹高,却见识过三宗弟子的实力,忌惮李清虹,显得焦躁不安,咬牙切齿,把路垦唬住了。
‘好一只虎妖。’
李清虹目光一扫,发觉一旁的路垦有了畏惧之色,先前是一个劲喊打喊杀,如今第一个怕了,心中笑道:
‘妖修果然大都是欺软怕硬的角色…虎妖低调时他便越霸道,人家发起狠来立刻就怕了…’
李清虹挑眉,平静地道:
“道友不必紧张,只问一问道友何处得来这灵果。”
黑虎一身炸起的毛发舒缓下去,客气许多,低吟道:
“不晓得是哪一上宗的仙人。”
李清虹笑了一声,模棱两可地道:
“我自北方来。”
虎妖恍然大悟,心中松了口气,暗自道:
‘原来是修越的山主,难怪还留我性命…若是换成魔门,哪里还会跟我废话…’
当下恭恭敬敬地道:
“禀山主,我自南疆而来,此物自南疆岹巫国所得…”
于是化为人形,把所得此后前后经历细细道来,不过是寻常寻宝的故事,没什么新意,李清虹皱眉道:
“你熟悉南疆,今后留意着这宝物的消息,兴许过上几年我还会再来,若你能拿到这东西,少不了你好处。”
虎妖顿时大喜,李清虹不想结仇,他又哪里想结怨呢?这宝药对他来说不过是一补品,节约个十来年的修炼功夫,他在越国无依无靠,难得有上宗子弟有意结交,只低声道:
“明白,明白,这物当作见面礼了。”
李清虹觑了他一眼,觉得这只虎妖像人多过像妖,轻声道:
“道友倒是心思细。”
这虎妖垂头不答,李清虹只是随手吩咐,当下得了宝物,欣喜地一摆手,轻声道:
“走罢!”
路垦点头跟上,两人驾风出去,李清虹不花费多少力气就得了宝物,心情不错,路垦则捏着胡须,心中有些奇异:
‘这就是世家的手段…人族的弯弯绕绕太玄乎…竟然真的有化敌为友之能?’
他年岁虽长,却常年在洞中修行,一来是一闭关就是十余年的时间,二来是妖物之间直来直去惯了,心思并没有那样老成。
如今出洞为妖将也不过十多年,和人打交道的时间就更少了,再结合自己先前犯的幼稚错误,心中懊悔:
‘难怪…难怪这虎妖能在泉屋山中修行这样久…一直能幸免于难,想必就是靠着这些东西了…这两个家伙身上大有东西可学!’
眼下顿时热切许多,李清虹不晓得这鹿妖为何如此,依旧陪他聊着,将【血暾果】拿出来仔细确认了几遍,确定是品相良好,没有认错,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飞至青杜山前,这鹿妖才依依不舍地离去,李清虹则落在山前,数了数时日,才过去一月有余。
第四百零六章 衡祝道
李曦峻两人驾风与空衡往南去,一路顺着蕈林原南下,李玄宣在后头飞着,李曦峻记起来一事,扯过空衡,低声道:
“法师,你既然以雷泊为机缘修行…为何不早说?”
“先时听闻江南险恶,实在不敢呐…我这功法品级很高…贵族怀疑我图谋不轨,我却也害怕贵族谋财害命…”
空衡摸了摸白净光滑的脑袋,细眼一睁,轻声道:
“嗐,我与道友说个明白…我修行的法门需着天地生九雷,可天地间此道果位空悬,雷法不显,已经难以寻到,唯有雷修突破之时凝聚仙基,必会生出九雷之一。”
“我寺庙中的长辈临终前算了许久,这才能推断出江南近百年来必然有雷霆生出,故遣我前来,又算出此中应有一劫,能历练我心智…”
他眉眼低垂,温声道:
“渊蛟道友时时疑我…实则说白了我辽河寺…落魄得还不如贵族,主持坐化后,我已如同丧家之犬,无路可去。”
李曦峻轻轻点头,心中警惕起来,问道:
“贵寺长辈坐化多久?”
“已经有…四十余年了!”
空衡答复,李曦峻心中计算一阵,正正好是当年紫烟门灵岩子逃难至自家,被先辈所救,留下这《紫雷秘元功》的时日。
“四十余年了…江南如今涌现出数位雷修,如若其中有什么紫府布局,想必都是四十余年前一起布下的局…”
李曦峻从未见过灵岩子,可他读过族史,知晓此人是李通崖接手,心道:
‘灵岩子…应该骗不过老祖,那就是灵岩子亦不自知,无意中已经成了别人的棋子,紫烟门…莫非是紫烟门真人?’
当下问道:
“法师可晓得【雷云寺】?”
空衡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不知,李曦峻在心中计较一二,暗道:
“看来得寻个机会,去一趟紫烟门,问一问这灵岩子。”
李曦峻以最坏的角度猜测一番,心道:
“最好正是因为灵岩子等人从雷云寺中带出此物,便被辽河主持算到,派着空衡出山…”
李曦峻心中计较着,几人已经穿过长宵门的合林郡,稍作歇息,在合林郡一端的山间落脚。
李曦峻运起目力,雪气翻涌,看了看地貌,轻声道:
“应是此处了,我等刚才翻过的是泉屋山,前头是合林山脉,乃是地脉汇合之处,《寒雪集》中描述的几种水脉荟萃都在此处。”
此次出行半真半假,明面上还是李曦峻收集寒水,李玄宣依旧披灰衣,板着张脸跟在后头,空衡倒是很有兴味,看着眼前的山川美景,念叨道:
“还是江南水脉丰富。”
李曦峻轻轻点头,转头看向李玄宣,恭声道:
“叔公路上也读过《寒雪集》了,合林山脉广大,你我二人分头去寻,也好早些时候寻到。”
李玄宣只点头,李曦峻又看向空衡,低声道:
“虽然合林山脉灵机不强,没有什么有名的灵物和妖物,却难免有些流窜的魔修,还请法师坐镇,为我二人压阵。”
“好!”
李玄宣见他行事周到,有条不紊,点了点头,寻了一方向去了,李曦峻目送他离去,这才看向空衡:
“麻烦法师看护我家长辈,我且去衡东郡。”
空衡会意点头,叮嘱他两句,李曦峻驾风继续往北,从合林山脉两座大山之中穿过,顺着道到了衡祝道门的衡东郡。
这才飞出合林,便见一片平原,举目都是大大小小的楼台亭阁,连甍接栋,衡东郡是个大郡,足足有上百万人丁,衡祝道门经营多年,在越国都是数一数二的富庶大郡。
李曦峻飞了一阵,举目四望,皆是开阔沃野,心中疑虑:
“衡祝道门…竟然不设仙山?”
正想着,前头一人飞举而来,足底踏着一道云气,身着白衣,绘这金红色的云纹,薄唇大眼,眉骨细长,不类江南人士。
“在下衡祝道毕成鄄,见过道友…不晓得是哪门哪派来访?”
毕成鄄深目高鼻,神态很难察觉,目光在李曦峻上下一扫,已然推断出不是三宗七门任何一道,只是口中很是委婉。
“小修自望月湖而来…青杜李家李曦峻。”
李曦峻温声答了,毕成鄄则略有惊异,点点头答道:
“原来是李氏…难怪我见道友目中清气婉转,出类拔萃,还想着是吴国哪个道统。”
李曦峻谦虚两句,毕成鄄客气道:
“不知道友不远万里前来…所为何事?”
李曦峻答道:
“听闻衡祝仙道有【宁清涤魔术】,能消除心魔、除却心结,我有一长辈为心魔郁结,特来求治。”
毕成鄄显然是见多了,并不意外,开口道:
“左右都是道友,治救自然无妨…只有一点先与道友说明白了。”
他顿了顿,很是审慎地道:
“我仙道【宁清涤魔术】并不是什么上品仙法,不过五品而已,有些心魔奈何不了,道友若是要求治,可要有个准备!”
“这是自然,哪里有一定的事情。”
李曦峻理所当然地应声,毕成鄄这才点头告罪,答道:
“多年来时常有人施法无功,愤而怪罪施法的同门,更有甚者怪罪起我衡祝道来了…我道行事多年,实在是被骂怕了,不得不多加防备。”
李曦峻见他这模样,心中多了几分好感,暗忖道:
“这衡祝道门倒是与青池迥异,比越北诸门都要好些了…真是难得。”
毕成鄄把责任分了个明白,说话顿时热切几分,笑道:
“道友是首次来我衡祝道吧?”
“不错。”
李曦峻应了一句,毕成鄄解释道:
“我衡祝道来历久远,历代都是称【衡祝道】,后来好事者排了个几宗几门,才有人称我道为【衡祝道门】,渐渐越传越广…再难改了。”
他神情有些无奈:
“故而北面来的道友都称我等为道门…实则不然…我衡祝道可不能与青池金羽相提并论,虽然都是紫府金丹道,我衡祝道却是古术修的路数。”
李曦峻仔细听着,毕成鄄道:
“真要说起来,我道的修法与东边的【大鸺葵观】还接近些,多年前都是【月华仙府】设下的分府,一者是【衡祝道】,一者是【鸺葵道】。”
他轻笑一声:
“故而【大鸺葵观】也有这困扰,常被称作【鸺葵道门】,那群道人凶悍得多,叫错了名字是真的会出手打人。”
李曦峻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毕成鄄言语间用词很有讲究,再看看衡祝治下黎民的面貌,赞道:
“贵道颇有古风。”
“莫提了…”
毕成鄄倒是语气低落许多,转而问道:
“道友可否稍待几日,我这头回去布阵,准备丹药。”
“好。”
李曦峻拱拱手,问道:
“不知要多少灵石?”
毕成鄄客气是客气,价格却不放松,答道:
“仅需五十枚灵石。”
李曦峻暗自肉疼,点头应下来,从储物袋中取出二十五枚做了定金,这才驾风离去。
待到出了衡祝地界,李曦峻暗自发愁,不知怎么与李玄宣说清,他这个叔公久在权位,虽然如今有些心气摧折,可板起脸来还是很严肃。
落脚在合林山脉,李曦峻取出玉佩,感知一番,距离太远已经不知所踪,于是驾风兜了一圈,总算是找到了两人。
却见李玄宣正在一座小山丘旁,默默施法,空衡则站在身旁护法,李曦峻落在一旁,用《寒雪集》中的秘法一算,喜道:
“这下头水脉中果然藏着一道寒水!”
于是两人掐诀引了一阵,地面上微微晃动,裂开一婴儿小嘴大小的口子,飞出一道蓝莹莹的水光,李曦峻连忙取出玉瓶,将之收入瓶内。
“【霂林寒水】,可以养真元寒气。”
这道天地灵水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处于地脉交汇之中,和【天一淳元】比起来更是不值一提,可对李曦峻来说是如获至宝了,一头可以萃炼真元,还能修行屠钧葵光,当下收起,心情好了许多。
李玄宣也难得一笑,开口道:
“老夫还算好运气,很快就寻到了…这才过去一日,你我可以再寻一些备在家中…”
李曦峻告罪一声,缓缓下拜,轻声道:
“晚辈听闻衡祝道有一祛魔之法…不如先行去看一看,回头来再找不迟。”
李玄宣瞪了一眼,叫道:
“不去!这有什么大碍!我不过服两粒丹药,平日里该画符就画符,不会慢着了!”
李曦峻硬着头皮沉声道:
“晚辈乘着机会在衡东郡定下来,已经缴了费用…还请叔公移步。”
“你!”
李玄宣立刻反应过来,愣了两息,道:
“好呀!你和明儿合起伙来算计我!”
李曦峻只低头答道:
“只是晚辈一时冲动…叔公若是不去,恐怕要浪费了。”
李玄宣哪里听不出来,憋了半晌,这才吐出个:
“下不为例!”
他看一眼李曦峻,一下打开了话匣子,唠叨起他父亲李渊云,又牵着扯着谈到他大父李玄岭,最后说到李通崖生前如何节俭,如何一块灵石也不敢花。
李曦峻领着他默默听着,良久才道:
“曾祖若是在世,想必也不愿见叔公这样折磨自己。”
李玄宣顿时住口,闷头飞着,良久才道:
“当年我毫无所察…若能替岭弟去镇虺观…”
他扭过头,老得难看的面上都是亮晶晶的泪:
“我李玄宣!绝不多说半个字!”
老人掩面:
“我欠他太多了…我欠他太多了…若是岭弟在世,如今已经筑基,不像我…不堪大用!”
“结果你父亲又死在我面前,我却丢下他独自逃生!我怎么能对得起你,怎么能对得起他…不如一死了之!”
李曦峻动容,在一旁劝慰着,只安慰道:
“如今家中已经好起来了…”
一旁的空衡本就是个好心肠,听得感慨万分,心道:
“我只当李玄宣是个迂腐的固执老人…不曾想有这样故事,终究还是我修行不够…”
三人驾风到了衡祝道的地盘上,毕成鄄很快地迎接上来,目光在三人之中一扫,谨慎地盯了空衡一眼,语气有些冰冷地问道:
“不知是哪家法师?”
空衡摸不着头脑,回道:
“在下本是北方释修,如今忝为李家客卿。”
“李家客卿?”
毕成鄄面色一下难看,好在没有立刻翻脸,只是冷冷地道:
“是了,望月湖临近大江…李家收几个和尚也不为怪。”
李曦峻察觉到气氛不对,急忙道:
“这是辽河寺空衡法师,本在漠北修行,修的是释修古法,严守戒律…还请道友见谅…”
毕成鄄恍然大悟,告罪一声,面色缓和下来,叹道:
“是我冲动了!实在对不住!”
他面容哀恸,解释道:
“多年前那慕容夏一路南下,四处食人,竟然把我长姐给害了!我家老祖一路打过去,硬生生惊动了青池宗下来调解,最后不了了之!”
毕成鄄长叹,咬牙切齿地道:
“我家三位紫府出动了两位,依旧不免受此羞辱!”
空衡法师喃喃道:
“慕容家…看来是悲悯相。”
“什么狗屁悲悯相!”
毕成鄄仿佛受到了羞辱,暴跳如雷,恨声道:
“那…那慕容夏害了我长姐便罢了!竟然还…竟然还让她的魂灵现身,委身劝慰我家老祖…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啊!”
李曦峻听得心中憋屈,也暗暗为慕容家的实力心惊:
‘受了这样的羞辱…衡祝道的紫府竟然忍下来了…’
毕成鄄闷声叹气,道了句失态,从怀中取出五枚金光闪闪的丹药,低声道:
“还请道友做些准备…”
说着取出一把玉刀,有些兴致缺缺地道:
“这是身服丹,分别对应心志的五个穴道,乃是古术修的路子,还请道友割开皮肉,把这丹药塞入,再用秘法把皮肉封闭起来。”
他看看几人惊讶的面容,解释道:
“这丹药上都刻录了微小的阵法,待到一会儿入了我道的【宁清玄转大阵】,受大阵牵引,自然会通通化开,辅助着消除心魔。”
第四百零七章 曦治出宗
“前辈随我来。”
毕成鄄看了眼李玄宣,估摸着他应有百余岁,口中唤着前辈,引三人落下去。
衡祝道的山门在地底,郡中有道断崖似的口子,修士来往,衡祝修士用的是古代飞举之术,与如今的驾风之术有差别,上下很是灵活。
衡祝山门称为【衡祝福地】,乃是古修士开辟,毕成鄄并未带三人入内,而是在壁上寻了一洞口,有一间小小的密室。
“毕竟是割开皮肉,难免有些痛楚,还请前辈忍着些。”
毕成鄄拿来玉刀,李玄宣受着,老人吃过的苦不少,这点痛自然忍得,脱去衣物在面上、心口、两背开了口子,封穴止血,把那金色丹药塞入。
李玄宣闷吭了一声,毕成鄄再轻轻一抚,六个如婴儿小口般的口子都合闭了,毕成鄄引他上前,打开密室,轻声道:
“前辈请入内,在其中盘膝坐下,静待阵法运行。”
李玄宣点头进入,随着厚重的大门轰然关闭,毕成鄄转向两人,轻声道:
“两位就在此处等上三日,不要出去了,我道上下正憋着口气…法师若是在四处乱晃,兴许惹出事情来。”
空衡点头,目送着毕成鄄离去,轻轻叹了口气:
“慕容氏…怎么做下这样的事来!”
李曦峻看了他一眼,轻声道:
“不是一向如此么?享他肚子里头的极乐,吃完还非要你千恩万谢。”
空衡默然,似乎有满腔的话要讲,良久才道:
“我八岁时,主持与一燕释交好,曾以神通带我入他肚中看过。”
“其中宝池光华、功德流淌,金沙铺地、琉璃为阶,莲华大如车轮,青赤白蓝,百千鸟兽,皆念释、念法、求真、人民喜悦,无苦无难无灾无恶,清静庄严。”
这和尚显得很迷茫:
“道门视此道为魔修…可我实在看不清对错,赵释求真,立地上释国,燕释解厄,开肚中极乐,他们去做了,我古修只在庙中敲钟。”
“燕释让成千上万人死后得登极乐,赵修让百姓生前亦不痛苦,我古修在庙中讲经。”
“每每燕、赵释修前来,辽河百姓趋之,万家空巷,人人都面带微笑,很是幸福,唯独我古修还在庙中种菜。”
“主持说:以神通迷惑、收纳百姓,是旁门左道,不能成世尊。”
“可我明明是为了百姓修释,只要百姓喜爱便去做,明明能用神通让百姓把难吃的馍馍当成山珍海味,把简陋的衣着当成富贵华衣,若是只思虑自己成不成世尊无视百姓的苦苦哀求──岂是大德者所为!”
他问道:
“道友,倘若一凡人疼得要死了,该不该施法为他解痛?”
李曦峻皱眉道:
“自然是要的…”
空衡向来温和的面容爬上一丝恐惧,他喃喃道:
“肚中既是真正极乐…地上亦是欢喜释国…为何要把辽河百姓置于苦海之中!”
李曦峻听愣了,见他满头大汗,白嫩的脸上神色又惊又恐,盘着的腿也微微颤抖起来,原本盘绕在身侧的金光消散,反而脑后微微放出一圈圈的彩光。
李曦峻心道不好,只怕空衡说不准大喝一声“我悟了”,立刻腹中出极乐世界,成了燕释,当机立断,一掌打在他背上,喝道:
“释空衡!”
他动用了松雪真元,打的空衡遍体生寒,吐出口黑血,脑后的彩光受了惊吓一般消失不见了,两眼也立刻清明起来。
这和尚眼皮一合,颤抖着念起经来,半晌才道:
“多谢道友…多谢道友…”
可和尚说完这话,喘息了良久,细长的眼睛眯了眯,喃喃道:
“我辽河明明年年丰收,百姓活得比燕赵好,结果是富贵者与穷苦者皆不幸福,主持说,要看破……”
他神情低落,不再有转变道统的趋势,可面上的失落怎么也掩盖不住。
“可辽河哀声震天,我看不破。”
……
青池宗,庶务殿。
李曦治踏着彩光飞来,落在峰上,他早已经是练气修士,每十年要做一次外出庶务…李曦治十年来了七次,始终没有寻到称心如意的。
‘这次若是还有没有,也没有几年可以等了。’
青池宗的真正入峰弟子其实不多,山脉中常常遇不上同门,只有在这庶务殿中能见着人头攒动的景色,李曦治迈步入内,众多青衣修士相同笑谈着。
青穗峰没什么人气,李曦治也不常出山,没什么好友,上下瞧了一眼,便见榜上最上首就是几道擒杀的庶务。
这等庶务虽然奖励丰厚,李曦治却从来不去做,他自家根脚在望月湖,族人众多,不敢招惹。
掠过一些诛魔、外出四海、北方南疆的庶务,李曦治寻了许久,这才找出几个在越国本土寻找灵物的庶务,醒目第一个就是:
“【太阴月华】…觅得者得三十大功,遂元丹三枚…”
“【天一淳元】…觅得者…”
后头是一长串嘉奖,李曦治看着啧了两句,这类庶务往往徒劳无功,很快略过,在最底下寻到几个长久坐镇修行的的庶务。
“离埠郡坊市…坐镇修行…兼以采气,前后大约十年。”
别人嫌这庶务在外麻烦,又要采气浪费时间,李曦治可中意得很,心中顿时大喜,连忙取下一边的玉牌,忖道:
“正好可以回一趟家中!受箓服丹!前后帮衬一二,浪费些时间又如何!”
于是很快取下来,仔细一看,却见玉佩后头已经写了名字,原是挂了太久无人承接,已经被分配到了灵陡峰。
这灵陡峰比自家青穗峰还要弱小,峰主甚至才练气巅峰,李曦治惋惜地叹了口气,看了看手中的玉牌,心中一动。
于是驾虹而起,驾着彩光在山间穿行一阵,很快寻到了又低又矮的灵陡峰,在山前问了一句,那峰主已经急忙迎出来。
“老夫…于富宇…见过道友。”
“在下青穗李曦治。”
于富宇矮矮胖胖,李曦治听闻过些消息,此人是于家修士,只是于家内部龌龊许多,他这支早就因这些龌龊事绝嗣,故而与于家断了关系,很是清苦。
“原来是青杜李家…久仰久仰!”
于富宇很谦卑地道了两句,李曦治把来意一说,于富宇立刻道:
“好说!好说!”
于是把玉牌取出交给李曦治,李曦治则点头客气应了一句,并不与他多多交缠,去庶务殿中把这庶务领了,这才落回青穗峰。
才落脚上前,杨宵儿迎上来,怀中抱着一襁褓,李曦治很温柔地搂过她,温声道:
“我已经接了庶务,这下便带淮儿回去。”
杨宵儿只抱着孩子,一言不发,李曦治心中愧疚,轻声道:
“无论如何,淮儿绝不能留在宗内…他是我李家的人,不是青池宗的人。”
杨宵儿哽咽道:
“我明白…可他这才一岁,又要离开你我,我不舍得,也不放心。”
说是如此说,杨宵儿却更不放心把他留在青池,把李承淮放进李曦治怀里,又从项上取下一玉佩,给孩子系上,这才道:
“夫君在外,要多加保重。”
李曦治点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吻了吻,轻声道:
“你在宗内多加注意。”
夫妻俩早已经商议好,当下说了几句体己话,李曦治收拾东西,即刻驾虹远去,留下杨宵儿母子之情难舍,默然不语。
越过层层叠叠的云雾,李曦治祭出玉令,穿越【天元一道灵阵】,飞了一小阵,山外的四闵郡出现在面前。
四闵郡是越国第一大郡,乃是青池的根基所在,李曦治这才出了青池,便觉灵机骤降,足足落下两三倍,他却驾虹飞得越发迅疾,满心轻松,终于有了自由之感。
“二十年了…终于出来了…”
脚下的风景如同迅影般远去,李曦治心中期盼着见到族人,越发加速赶起路来。
……
青杜峰。
李清虹落到青杜峰上,李乌梢早已经等在其中,黑衣青年干脆利落地下拜,答道:
“禀大人,属下已经前去北方查看,确有一群魔修寄宿于那庙宇之中,似乎在布阵,已经修行了一段时日。”
“其中练气后期两人,练气中期六人,练气初期三人,都很是默契。
李乌梢顿了顿,继续道:
“属下怕打草惊蛇,并未仔细查看,只见那处黑云阵阵,看起来有所异动。”
李清虹点头,忖了阵,道:
“我远远去看一眼。”
李乌梢连忙跟上,两人驾风飞起,李乌梢在前头引路。
没想到将将出了自家地界,迎面飞上来一中年人,驾风速度极快,径直挡在两人面前。
李清虹抽出杜若枪,警惕地看了他两眼,皱眉道:
“这位前辈…不知拦下我等所为何事?”
面前的中年人相貌平平,身着金衣,绘着亮白色的云纹,腰间系着一刀,身上的法衣很是不俗,竟然一时间察觉不出他修为。
他扫了一眼李乌梢,看得李乌梢遍体生寒,仿佛已经原形毕露,被这个人瞧了个仔仔细细。
李清虹也警觉起来,默默退开,却见这人一言不发,也不拔刀,就这样径直伸手来拿李清虹。
这手洁白如玉,瞬息之间在两人眼前放大,隐隐约约传来一股吸力,迷幻灵识,叫人不愿意移开目光。
“轰隆!”
李清虹早就提防,蓄力在手中,当下一道紫雷劈头盖脸地打下来,李乌梢黑袍底下也暗暗浮现出两道阴影,悄无声息地蔓延过去。
“是雷修。”
中年人悠然一句,两指一并,顷刻间就将这道紫雷打得飞灰烟灭,一身修为暴露无疑,竟然是筑基巅峰,连仙基都不曾动用,已经让两人心中大骇。
李乌梢的两钩虽然阴险,这中年人眼中却金光闪闪,显然是修炼过瞳术,一眼就看破了阴影中的尾勾,金袖一甩,打得他面色苍白。
“敕!”
李清虹靠着李乌梢争取的这一小段时间,眼中紫光弥漫,身上的玉甲也亮起紫电,朱唇轻启,玉齿开合,吐出一道小小的紫色光点,这光点圆润,瞬息之间化为拳头大小,白光闪闪。
“啪啦!”
空中顿时噼里啪啦浮现出一道道复杂的紫色纹路,一股压抑的毁灭气息扩散开来,中年人表情终于有了些许波动,有些赞赏地道:
“李通崖后继有人。”
李清虹微微一疑惑,只是当下顾不得那么多,只驱动玄雷打过去,自己与李乌梢齐齐拉开距离,驾着紫电退出数里。
金衣中年人不闪不避,也不追逐两人,颇为好奇地盯着面前的雷符,终于摸上腰间的长刀,轻喝一声,拔刀出鞘。
“轰隆!!”
天空中炸起一道圆形白光,这一声雷霆如同山崩地裂,震的湖水波涛汹涌,岸边的山脉山石滚落,白色的雷霆飘然,化为密密麻麻如同瀑布的紫电,镇压下来。
“锵!”
一道亮白色刀光亮起,这雷瀑硬生生被分割成两边,中年人闲庭信步地迈出来,掐诀笑道:
“定。”
天中雷霆、波涛汹涌的湖水,都好似云彩般消散了,李清虹两人已经到了山前,中年人手中法诀一变,轻声道:
“来。”
两人顿觉身形一滞,身旁的法风通通不听使唤,李清虹早已用上血遁术,堪堪停在山门面前,仅仅差了一步。
金衣中年人却用了遁法,两步便迈到他们面前,打量着李清虹。
‘这不是一般的筑基巅峰!此人距离紫府恐怕也没有多少时日了!这是三宗嫡系…这些法术绝非三四品…此人…好大来头!’
李清虹脑海中浮现出当面二三十招就人头落地的费望白,心中很快冷静下来,柔声道:
“不知是哪道仙宗的前辈?晚辈青杜李清虹,见过前辈。”
他挑眉一笑,轻声道:
“李通崖倒是教得好后辈!好一道雷符!若是我初入筑基,猝不及防吃了这招,也要受些小伤。”
中年人目光饶有趣味地盯着李清虹,口中淡淡地道:
“至于我?在下张允!江南一刀客而已…今日在这附近看护晚辈,便顺道来看一看李家。”
第四百零八章 查问
‘原来是金羽仙宗…’
李清虹只听他姓张,再搭配这一身装束,立刻就明白过来,张允不愿暴露,自称为江南一刀客,她自然不揭穿。
‘张允…’
这个名字很是耳熟,结合他先前的口气,李清虹瞬息联想到一人。
李通崖当年闯入蛇妖洞府,便是与一位叫张允的刀客瓜分所得,张允得了蛇妖宝珠和那一部《血摩法书》,李通崖得了杜若枪与《江河大陵经》,这枪如今还握在李清虹手中。
李清虹估量这此人应就是当年那张允,如今前后过去七八十年,他已经快要修成紫府了。
‘这便是…三宗嫡系!’
她轻轻拱手,答道:
“见过前辈,晚辈李清虹,李通崖乃是晚辈大父。”
“原来还是故人之后。”
张允看了她一眼,金衣飘飘,径直道:
“仙基不错,这道雷符也有些东西,枪法平平,至于遁术、遁法、法术、秘术,无一能上台面,也就欺负欺负世家,与七门修士相仿,若是对上我金羽青池,败多胜少。”
李清虹点头应声,张允在两人面上一扫,负手而立,问道:
“既然知晓我与你家长辈有交情,何不请我进去?”
张允话说到了这份上,李清虹只能请他下去,青杜峰上的《青牛偎河阵》在他面前恐怕如同摆设,若成心加害,早就动手了。
张允好似没看出她的疑虑,或是根本不在乎,落脚在山上,看着满山的杜若,轻声道:
“李通崖…可惜了,当年听闻他突破筑基,还想着迟早要与他正式斗上一场!终究没有机会。”
走了两步,李清虹谨慎不敢多言,张允则自言自语:
“李通崖教的后辈不错,比我要强的多,我膝下三子虽然天赋都很好,却因我长年闭关,缺乏管教…养得个个跋扈脾气。”
张允好似猛然意识到自己偏了题,答道:
“不过…我此次前来,不过叮嘱你等一件事:
“张怀德之事,乃至整个河岸发生的大小事情,都不要去管,我被派来亲自看着这事,与李通崖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情,故而走这一趟,尔等好自为之。”
李清虹柔声道了一句谢,张允突然驻足,负手而立,轻声道:
“《江河大陵经》是在你家吧。”
此言一出,李清虹滞了滞,答道:
“禀前辈,正是。”
张允年纪不小,却还有些轻浮的味道,只笑道:
“好好好。”
张允觑了她一眼,突然有些疑惑的模样,低声道:
“【宛陵花】可是你家流出的?”
李清虹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事情,但是她心念一转,立刻明白过来:
‘据说【宛陵花】已经在江南灭绝了数百年,突然又被我家所得,江南的动向尽数掌握在三宗手中,想必已经传到他们耳中了…’
“是!”
李清虹恭敬应了一句,张允终于正色,沉声道:
“哪里来的!”
李清虹脑海中闪电般过了一遍,张允明显知道宛陵花背后代表的东西,才会特地问一问这灵物,自家却毫无所知…
‘多半与王氏有关!’
自家在信息上就输了一筹,地位上又不对等,如果玩花样九成九会弄巧成拙,李清虹只能尽量含糊道:
“乃是一位北方道人留下,我家帮了他的忙,故而他赐下了灵根。”
张允先前面带笑容时显得有些轻浮,如今正色起来很是威严,沉声道:
“什么修为?是何姓氏!”
李清虹面露迟疑,低声道:
“那前辈很是怪异,气势磅礴,却偏偏看不出他的修为,姓…姓王!”
她心思机灵,说话很有分寸,王寻明明以同辈相称,她却很是尊敬的称呼为前辈,贴合着她的描述,一位北方大能的形象已经浮现而出,听得张允皱眉。
“果然姓王!”
张允深深吐了口气,暗道:
‘颍华王氏!金丹世家!’
他心中一震,立刻疑惑道:
“那是北方的仙家,你小小一世家,有何事能帮得到他?”
李清虹低声道:
“我家长辈曾留下一剑,名曰【青尺】,其中封存着他一道剑意,那前辈不过是要看一看。”
张允这才明白过来,轻声道:
“是了,你李家上下也就这东西有些意思…剑呢?”
“已被我家兄长带走,外出去了南方。”
张允只好作罢,他点点头,突然发笑,轻声道:
“这是你家的机缘,却不要想得太美了…颍华王氏最忌讳沾染尘世因果,给了你家这灵根,已经把缘分算得干干净净!”
李清虹微微抬眉,张允的眼中清明,分明是种种计较都看透了,哪怕一点虎皮都没有扯到,心中叹道:
‘金羽嫡系,果然难缠。’
谁知面前的张允心中同样很是可惜,暗忖道:
‘竟然颍华王氏所赠!可惜可惜,本来还想着这【宛陵花】用处极大,顺手来一趟李家便把这筑基灵根带走,放在宗内自己用…如今看来,确实拿不成了。’
毕竟是颍华王氏所赠,代表着了结因果,可张允没几年就这头抢了去,难免王氏会有些不满,筑基灵根虽然宝贵,对张允来说还真不是非得不可,不至于得罪王氏。
他看了看李清虹,突然问道:
“你兄长也是筑基?”
李清虹不敢在这显而易见的问题上骗他,只点头,张允则笑了笑,闷声道:
“有趣…有趣…一门三代五筑基,定有蹊跷。”
他回忆一阵,开口道:
“又是宁迢宵亲自定下婚约,定然是发现了什么…嗯…李家。”
张允道:
“李清虹…你兄长也修炼了【浩瀚海】?”
“正是。”
李清虹轻声回答,张允则嘿嘿一笑,点头道:
“好,好极了。”
话音一落,竟然也不顾面前的李家人,卷起一道金灿灿的光彩,穿过李家的大阵,自顾自地往北去了。
李清虹低头恭送,直到他大笑着远去,这才送了口气,背后汗津津,看着急急忙忙冲入院子里的李曦峸,她沉声道:
“立刻封锁消息,绝不能让张允的来访传出去!”
李曦峸点头答道:
“姑姑放心,方才的打斗太过迅急,只知道有人用了雷法而已,我这就传消息下去,说是姑姑修炼法术。”
……
衡东郡。
“道友送到此处即可…不必这样客气。”
李曦峻几人一路飞到了衡祝郡的边缘,向着一旁的毕成鄄拱了拱手,轻声道:
“就此告辞!”
毕成鄄闻言点了点头,答道:
“倘若道友日后经过衡祝,尽管报上我的名来,我一定亲自出宗迎接。”
李曦峻笑着离去,一旁的李玄宣虽然依旧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神情却振奋许多,眼中也清明起来,脸上有了笑容。
“这衡祝的【宁清涤魔术】倒有些不俗!我心中的郁结消解许多,运起真元起来也不再生涩了。”
李曦峻只笑道:
“这是大好事,叔公须要谨尊嘱咐,这几年不得动手,若是打斗起来…恐怕要影响了仙法。”
他只怕李玄宣听不进去,连忙道:
“这,这若是打斗起来,几十灵石可要泡汤了。”
“我明白…我当然晓得…。”
李玄宣哼哼两句,念叨着些琐碎话,氛围好起来许多,空衡则一路念叨着经文,看着一老一少碎嘴。
飞到了合林山脉之中,两人落脚下来,这才算是分头寻觅起灵物,两人在合林山脉外围寻了两月,寻了一两样灵物,再没有什么大收获。
李曦峻按照约定的时间与李玄宣碰面,老人两个月以来神情越来越轻松,有了些自在感觉,怀里兜着几个李子,分给他吃。
李曦峻有些好笑地接过来,惋惜道:
“不曾想这合林山灵机贫乏到了这种地步,难怪这么多年来也没出现过什么好灵物。”
李玄宣又取出几个李子递给空衡,空衡笑着接过了,李玄宣这才道:
“这合林山脉连妖物都没有几只,自然不能和大黎山比。”
李曦峻取出地图看了两眼,提议道:
“时候尚早,不如越过郡去,往泉屋、东离两座山脉去看看?”
李玄宣自然没有异议,三人定下来行程,立刻驾风而起,往东而去,准备顺着路往东北,先去泉屋山脉看一看。
“泉屋山脉好生广大。”
空衡看着远处云层中若隐若现的山脉,赞叹道:
“我等南下时便是翻过此山西麓,如今绕了一大圈回来,也不过是到了此山的东麓罢了。”
李曦峻听着,立刻逮着了机会,顺势问道:
“比之落霞山如何?”
空衡思量了一阵,答道:
“却很难比较,北方亦有雄山,大多数是以高而险、灵机充沛闻名,却不同于此山连绵不绝,绵延万里…”
“若是单单比较灵机,自然是落霞山第一,无处可比。”
空衡难得说话很是肯定,道:
“天下灵机最充沛之处,应当是落霞山无疑,其余几个才能轮得到各宗各门的洞天福地…至于其他的山脉,都只能往后排。”
“这落霞山…究竟是何道统?”
李曦峻好奇地问了一句,空衡显得有些出神,赞道:
“落霞之名,源于山中的一位真君,他以霞光成道,听闻天下的霞光都要听他管束…日月交替之时,第一缕霞光便自落霞山而出。”
“只有这道霞光落下了山,种种霞光才敢诞生,据说天地有七十二种霞光,其中四十八种都是这位真君的神通造化。”
李曦峻问道:
“落霞山既然是北方第一道统…恐怕不止一位真君吧?”
空衡轻声道:
“至于落霞山有几位真君?几位在海内?几位在海外?又有几人离开这片天地…一向是众说纷纭,没有定数。”
“唯独这几百年来有三位真君现身出手,这是实打实的金丹真君!”
空衡见李家一老一少都听得很是认真,多加了一句:
“不过我还听说些传闻,说是那位霞光成道的真君…其实已经成仙了。”
“成仙了?!”
江南道修口中一口一个“仙子”,一口一个“上仙”,北方释修也是一口一个“悟了”、“得道”,可李曦峻明白空衡口中的成仙意义要深刻得多,低声道:
“是…是道胎?”
“不错。”
空衡点头,面上微微泛起羡慕之色,轻声道:
“听闻祂其实早已经成就仙体道胎,不朽不灭,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不晓得为何还在落霞山上。”
“真是大神通者。”
李曦峻赞了一句,空衡轻轻摇头,轻声道:
“你南方不也有一位明明白白的仙人?
“这…”
见李曦峻两人一脸疑惑,空衡奇道:
“听闻你南方紫府但凡是突破金丹,那位便会派人前来收纳金性,难道此事是讹传不成?!”
“原来是这事!”
李曦峻恍然大悟,答道:
“确有此事!确有此事!原来是仙人所派!”
“那便对了!”
空衡连忙问道:
“不知这位仙人是何修为?以何道成仙?仙府又在何处?”
和尚这一连串问题,李曦峻唯有无奈摇头作答,轻声道:
“实不相瞒,我江南一向被三宗封锁消息,据说曾经集中销毁过书籍,模糊了大量成就筑基和紫府的信息。”
“我家根底又浅,自己江南的消息还要靠海外的修士来问,更别说什么仙人了…”
空衡若有所思地点头,告罪一声。
几人日夜兼程,飞了小半月,到了泉屋山脉的另一侧,此处北临离埠郡,东接东离山,属于妖物较少的一带,安全得多。
几人分散下去,寻水脉,觅灵物去了。
……
李曦治这头出了宗门,驾风很快地往北方飞去,路上笨手笨脚地给怀里的淮儿哄睡着了,在一处小镇落脚。
承淮虽然很安分,但在他的怀里躺了足足两日,实在是憋不住了,动手动脚地要下去逛,李曦治给他喂了些果子也不爱吃。
“歇息一会吧…离埠郡还有很久的脚程。”
李曦治落下来,夜色正深,下头的镇中还火光闪闪,他驻足一瞧,却发现是镇中的人丁举着火,围成一团。
第四百零九章 司徒末
李曦治顿觉怪异,隐匿身形悄悄靠近,便看见一众乡人围在一座低矮的石坛周边,石坛上立着一个黑衣老人,面相阴邪,手里持着一剑,喃喃不止。
下头的乡人同样念叨起来,声势浩大,一时间坛上黑气弥漫,李曦治看得皱眉。
“区区一杂气修士,倒是弄得好排场!”
这黑衣老人真元驳杂、气息低微,一看就是散修出身,在越国修道界都是垫脚的,李曦治大宗出身,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阴气弥漫…兴许是得了什么魔道传承,蛊惑了村民,行些血祭之事。’
果然,下头的村民已经牵上来一男孩,这黑衣老人举起宝剑,作法欲刺。
李曦治静静看着,这老人宝剑刺到了男孩面前,却仿佛碰到了什么铁壁,铿锵一声,一动也不动了。
黑衣老人面上闪过一丝惊疑之色,灵识来回查看,可李曦治的匿身之法又怎么是他个野路子出身的散修可以看破的?老人察勘无果,颤颤巍巍地道:
“哪位前辈……与小人开玩笑?”
李曦治身上的虹光浮现,在石坛上显出身形,盯着他看,黑衣老人只看了一眼,惊恐下摆,颤声道:
“小人袁护忠……见过上宗仙人。”
李曦治手中虹光马上要落在他身上,被他这句话阻了阻,皱眉道:
“你识得我这穿束…也是个有见识的,哪个袁?”
袁护忠战战兢兢地道:
“本是蕈林之袁,已经多年未曾回去。”
‘真是蕈林袁家!’
这魔修与师尊袁湍扯上关系,叫李曦治有些难堪,沉声道:
“既然出自大世家,怎地做这腌臜事!袁家脸面都给你丢尽了!”
他手中掐了个法诀,流淌出一道彩光,迷蒙沉浮,来去如电,“刷”地一声已经将袁护忠手中的宝剑与腰间锦囊取到手中。
这一手乃是《朝霞采露诀》记载的【浮光拣物】,四品法术,最善拿人法器、夺人宝物,彩光一动已经卷了个干净,吓得袁护忠遍体生寒。
下头的村民伸头看着,以为他动了手,顿时哀声漫天,苦苦求饶,听得李曦治疑惑不已。
李曦治查看一番,此人确实是袁家人,这才耐着性子:
“说说看!”
袁护忠正准备开口,便见天地间黑风四起,一只房屋大小、满身羽毛的巨物落下来,口中哈哈大笑,叫道:
“袁道友!今年的血食如何了!”
李曦治足下早就升腾起彩光,灵识一扫,这妖物也不过练气四层,比他练气六层的修为还逊色不少,这才敢驻足,打量这妖物。
袁护忠哪敢接话,只低眉使眼色,低低地道:
“这…这是青池上宗的大人…乌道人……速速拜见。”
‘青迟魔门的人!’
乌道人大骇,扑通一声倒下来,震得地面摇晃,闷声道:
“小妖见过上仙!”
李曦治是个不愿惹事的,见这越扯越广,一时间大为头痛,摆手道:
“我有要事在身,速速说清楚了结,省的我麻烦!”
袁护忠连忙道:
“大人,我确是出身袁家嫡系,只是小人天赋低敝,不过是勉强有个灵窍…足足修了三十年,服了很多灵物,也不过胎息三层……”
这袁护忠年少时勤勉努力,奈何天赋太差,只能用父辈人情换取修炼资源,等到后来,渐渐耗尽人情了,袁家也不愿意把资源砸在这个无底洞之中,袁护忠只好无奈出走,游历天下。
“后来小人寻到了一家散修庙观…得了些传承…这修为却终究成了这模样,再无长进,心灰意冷,路过此处,见一胎息妖物作祟,便除了妖。”
“村人苦苦哀求,我心软,只好留下看护。”
袁护远笑道:
“此处临近泉屋山,很多妖物往来,总是要落脚食人,我便投在了一妖将门下,每年只要提供特殊的血食,再无妖物骚扰了!”
他很是自豪地指了指下头的村民,笑道:
“我初来此处,这地方只有一千多人,如今五十年过去,已经有五千多人了!”
李曦治无言默然,看了看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男孩,那男孩气息浮动,显然是从小服药的,是他口中特殊的血食了,不哭不闹,很是乖巧。
一旁的妖物听他是魔门弟子,已经怕到瑟瑟发抖,不敢抬头,袁护忠说完也忐忑地望了一眼他,犹豫道:
“此处上供仙宗的灵物…也是一年年供足了……”
李曦治望了一眼下面的村民,明白袁护忠说的大抵不差,手中的虹光闪了闪,勉强地道:
“原来如此。”
他负手而立,默然不言,没有了攀谈的兴致,自顾自地驾风远去了,足下彩光翻涌,如同神仙中人,飘摇而去。
余下袁护忠抹了抹冷汗,松了口气软倒在地,向着一旁的妖物叹了口气,这妖物同样也是恐惧不已,瑟瑟道:
“还好!还好来的是青池宗子弟,若是修越门人,眼里容不得污秽,哪里还容得了你解释,一剑就杀了去,不止你我丢了性命,恐怕我家大王都要被斩了!”
“嗐。”
袁护忠庆幸地叹了一句,道:
“如果是真的运气不好,还什么办法?门人除妖除害离去,可怜这五千百姓,你我身死,只能被群妖瓜分了!”
李曦治这头驾风而起,心情微微有些低落,他虽然明白这事在江南很常见,却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袁护忠一番说辞下来,他真就无能为力。
‘好歹比海外好了…毕竟是曾经的仙府治下,如今的仙宗忌惮也好,还存着些道义也罢,不敢明目张胆,魔门也要套层皮…更不说有些道统都算不错。’
李曦治自嘲地笑了一声,若将他放进袁护忠的处境,多半也就这些处理方法了,自己初时还动了杀心,倒显得可笑。
李曦治自己和李家的压力还大着,没有心情悲天悯人,很快将之抛之脑后,驾风在泉屋一带飞行着,腰间的玉佩却突然发热起来,放出温润的白光。
“嗯?”
李曦治顿时大喜,暗道:
“竟然有自家兄弟长辈在附近!”
……
李曦峻等人在泉屋山脉中行走一段时日,得了几样灵物,有空衡带着,并没有遇见什么筑基妖物,只在山林中晃荡着。
李玄宣两人掐着法诀,勘察地脉,渐渐摸到些线索,在一处深谭边勘察了一阵,李曦峻道:
“叔公,按着《寒雪集》的描述与法诀勘察,这潭中应有一灵水。”
李玄宣还抱着一堆山果,挑挑拣拣,还是递过来一枚李子,轻轻点头,掐诀算了算,低声道:
“恐怕还要等些时日,这水脉深得很,不是一时半会能取得出的。”
李曦峻随手放进怀中,两人掐诀施法,合力牵引起来,时而一人歇息另一人维持,交替了五六日,天空中却远远地落下来一金光。
这金光一落地,变化为一人,身着金光满满的羽衣,手中持着一金环,乃是筑基修为,威势颇大,这方才落下,顿叫几人面如刀割。
这男子看了看这潭面,没有什么表情,好像是为了这灵水而来。
他手中持着金环,长得还算俊俏,身上的衣物特征明显,挂着金钩金环,羽衣上也是菱石纹路,一看就是镗金门之人。
“见过前辈…”
这镗金门修士神情倨傲,隐隐有些激动,撇了一眼三人,故作懒懒地道:
“三位哪里来的?此处的灵水归我镗金门了。”
李玄宣与李曦峻对视一眼,空衡却皱眉了,沉声道:
“先来…”
李曦峻连忙拉住他,客气地道:
“我等来自青杜李家,既然是前辈想要,便留给前辈,我等自去。”
“非也。”
这男子似笑非笑,很刻薄地道:
“我要你等替我取出来灵水,方可离去。”
李玄宣看着他的面容,只觉得一阵熟悉,这才想起多年前曾与这人见过一面,那时候请孔玉搬山,便在路上遇到过这镗金门的跋扈公子。
“司徒末!”
这司徒末是个恶脾气,逮着孔玉好一番奚落,拿他一炷香世家的笑话骂了一阵,李玄宣这才得知其中缘由,当时他还是练气巅峰,如今已经初入筑基了。
‘这种人…也就靠着家世罢了!’
李玄宣心中大骂,这司徒末也是满面戏谑,盯着李玄宣看,遮掩不住的厌恶之情,李玄宣立刻反应过来:
“遭了!他认出我来了…原来是被玄岳孔氏拖累了…这司徒末到底与孔氏什么仇怨,竟然恨到这种地步!”
果然,李曦峻好声好气地应了一句,司徒末却冷笑两声,低声道:
“我却认得贵族…当年我家长辈也是在贵族地界上采过气的!引了只妖雀,前后折腾了许久,诸位的长辈那时还是凡人,兴许还叩拜过。”
李曦峻先前只当他是个纨绔,后头这一段话一说,立刻明白来者不善,说不准就是仇敌,客气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面色冷下来。
李玄宣心中愤怒之余,更是疑惑了:
“这年轻人…哪里来的这样大的恨意,恐怕不是因为玄岳门…”
他实在搞不懂这司徒末哪里来得这样大的仇怨,外加这人说话最是恶毒难听,听得他心火沸腾,老人面上也没什么好表情了。
司徒末冷冷地打量着李玄宣,低声道:
“那日山野相逢,若是早知你这个面目可憎的老东西是李家人,就该打杀了去…你…”
他咬了咬牙,阴狠地道:
“那安家卢家与虎谋皮,终究被你李氏所灭,倒是大快人心,当初你等做的好事害得我母亲绝望自尽…终于等到这一天,叫你家也受一受我母族之苦!!”
李曦峻听愣了,空衡更是瞪大了眼睛,李玄宣脑海中如雷霆轰鸣,闪过一幕又一幕,最后停留在了曾经让李项平与李通崖担忧不已的某一张面孔上……
“汲登齐!”
李玄宣失声道:
“你…你是那汲家女…之子!”
“哈哈!不错…”
他这话说到一半,李曦峻早已经反应过来,蓄势已久,狠狠地拽了拽空衡的袖子,腾空两步,拉出一道血光飞速远去,就连司徒末都愣了愣,暴躁道:
“果然都是李通崖的种!奸诈如蛇!”
空衡与李玄宣心神巨变,都还愣在原地,这才反应过来,空衡正准备拉着李玄宣飞起,却见着谭边已经升起一道金光,隔绝天地,将两人笼罩在内。
司徒末冷笑地看着李曦峻的背影,道:
“你以为我废话个什么劲?”
远处李曦峻驾着血光,堪堪穿过阵法,正面却飞来一金剑,埋伏多时,硬生生穿膛而过,将他钉在地面上。
血光乍现,少年扑通一声倒下,李玄宣看的遍体发凉,他法力贯目,见着这孩子怀里滚落出一枚沾血的李子,圆滚滚,足足蹦了两蹦。
“小的倒是跑得快,中了【定廪锋】,早死一步!”
司徒末面上浮现出一抹快意,这才看向两人,阴冷地道:
“你这老东西倒是有些阅历,我母亲是汲登玉!当年的汲家家主汲登齐正是大爷的亲舅舅!卢思嗣、安鹧言屠了我汲家,以为我父亲被杀,却想不到我母亲已经怀了我…”
“本以为你等会原路返回,不曾想拐来拐去,还到这泉屋山脉来了,我一顿好找,可算没有让你们逃出去!”
他脸上的表情残忍凶戾,又带着几分报仇时特有的快意,哈哈大笑,冷声道:
“我晓得你李家最是狠辣,李通崖又是剑道筑基,故而母亲从不敢提这事情,与我寄养在他人篱下…如今我已经筑得仙基,多年的仇怨,也该好好算一算!”
李玄宣心中大震,脑海中过了几转,两眼赤红,咬牙掩饰道:
“当年汲家灭亡,两山分别为安家、卢家所据,与我家并无关系!”
“并无关系?”
司徒末冷笑一声,胜券在握,并不急切,忍不住要反驳他,恨声道:
“当年我汲家在那卢远陆身边安插了人,他是个大嘴巴,又暗自嫉妒李通崖,早就说得一干二净了!你以为能骗过谁?”
‘原来是那蠢货!原来是那蠢货!’
李玄宣心中冰凉,有些喘不上气来,胸口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满脑子都是外头的李曦峻,面上的伤口隐隐约约开裂,浮现出金色的丹丸来。
老人一时间七窍流血,六道伤口也喷涌出血来,他瞪着眼睛,说不出话。
一只手却扶在了他肩膀上,放出温润的金光,迅速将他的情绪控制下来,伤口也慢慢合闭,空衡微微垂头,温声道:
“长老施了仙法,莫要动怒,此间有小僧在…不必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