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
紫府的彩光在雨水之中升腾着,一位位真人各自持着法器,神色各异地看着他,或平静、或怜悯、或复杂,神通却相互勾连,没有一丝间隙。
“九位真人……”
忿怒摩诃瞪着金色眼睛,暗自催动金性,却发现太虚之间相互勾连,早就设下了大阵,以防他遁入太虚逃跑,心中忍不住又惊又怒。
“你们……你们……算计我?”
忿怒摩诃俊美的脸庞扭曲起来,身上嗤嗤地发烫,氤氲的水汽从他的身上升起,腰背的线条分明,深金色的眼睛盯着一众紫府,怒极反笑,怒声道:
“好…好一个黄雀在后,恐怕早就开始谋算了吧…难怪…难怪!”
九道彩光各自流转着,呈现出不同的形态,却都态度坚决,将天地之间堵得死死的,没有一丝让步。
“青池宗…金羽宗…长宵门…紫烟门…镗金门……好!好!都来了!”
忿怒摩诃痴狂一般地咆哮着,脚下的山林树木倒伏,野兽叩首,浓重的威压弥漫,身上的气势不断飙升。
忿怒摩诃与众紫府对峙,李通崖则跪倒在地,上头的威压叫他直不起腰来,只能匍匐在地,小心地移动着,腹中的伤口不断涌现出鲜血,滴滴答答地在雨水之中落下。
“嘶……”
李通崖深深吸气,用仅存的法力掐指凝聚出一道水膜,将腹部的大洞堵住,吃力地跪倒在地,以青尺剑驻地,在地面上挪了几步,向李玄岭的尸首处挪去。
“岭儿。”
经过方才的大战,李玄岭的尸身已经四分五裂,只留下一个头颅在原地立着,睁着眼睛看,李通崖蜷曲着身子,将长子的头颅抱起。
满是鲜血的手向腰间摸去,李通崖却发现在方才的争斗之中储物袋已经消失不见,他一生节俭,到如今用的也不过是最普通的储物袋,没有什么防护之力,没有李通崖的法力保护,两下便被这种级别的法力撕成了碎片。
好在这储物袋中本没什么物品,李通崖在地面上挣扎了两下,喘息了两口来恢复法力,脱下长衫将李玄岭的头颅包裹住,小心的系在腰间。
脱离了李通崖的身体,这长衫失去『浩瀚海』的影响,迅速被血水和雨水染成棕红色,李通崖望了一眼上首的几朵彩光,脑海中不断有灵识警示:
“再停留下去,会死!”
他咬了咬牙,浑身疼痛的仿佛要被撕成碎片,好在气海穴中的玄珠符种不断提供着清凉气流让他保持清醒,李通崖掐了诀,摇摇晃晃地驾风而起,只不过在空中飞出半里,如同流星一般坠入丛林之中。
————
天空中的局势越来越紧张,神通的彩光湛湛,忿怒摩诃怒喝一声,身体如同吹气球一般生长起来,脸庞大如房屋,眼睛像是两盏灯笼,在天空之中放着金光。
“张天元!果然是你,我便晓得是你带头,近百年不见,我倒要看看你修成了什么神通!”
最中央的那道彩光显出身影,是个身披八卦道袍的少年,姿容俊秀,风采过人,正是先前主导众人的天元真人,只斜着眼看着上头的怒目相金身,平静地道:
“怒目四魔帝剎相……和尚,你已被忿怒相吞了心神,失了自我了。”
“哼!”
忿怒摩诃的那两根花纹短棍也随着他的变化而放大,如同两根大铜柱,握在手中挥动着,将飞来试探的两道法器打飞出去,冷笑道:
“要能降妖除魔,就算是化身怒目相又如何?尔等和我教叛逆勾结,想要加害我,却也是不自量力…九世摩诃…岂是你等可以揣摩的!”
那铜棍上金纹闪烁,纹路错综复杂,铺天盖地镇压下去,天元真人则一扬手,袖口飞出一个小小的乌色龟壳来,迎风便长,顷刻之间化作房屋大小,法光湛湛,往那铜棍上迎去。
“噔——”
天元真人祭炼出法器挡住忿怒摩诃的攻势,温声道:
“和尚,你距离法相不过一步之遥,换作平日里自然是敌不过你,可如今你转世附身,又丢了命数,已经大不如前了!”
“大不如前……”
忿怒摩诃眸子金光闪闪,毫无惧色地望向四周的紫府,口中吐出梵音,如雷霆般在空中回荡。
“可笑!你可知什么才是怒目四魔帝剎相!”
忿怒摩诃狠狠跺跺脚,作吞吐状,双唇之间的牙齿洁白锋利,大如人头,喉咙中喷涌出无数的金光,在磅礴的大雨中纷纷扬扬地落下,这金光在空中不断舞动,落地变化为种种形状。
或是持着短棍的僧人,或是身上盘着蛇蛟的罗汉,或是童男童女、虎狼狐蛇,驾着风在空中穿梭,纷纷结阵,一时间天地之间满是人影,皆是怒目而视。
“原来早就练就了怒目相伏魔天地,恐怕普天之下,你是距离法相最近的释修了!难怪胸有成竹。”
天元真人赞叹一声,却同样毫无惧色,笑道:
“这数百年来,我还没有见过比你更天才的释修,只可惜你满脑子都是什么世间污浊需怒火净化的邪门歪道,一日日痴狂如疯子,白白浪费了这天赋。”
“若是你正常些,同北方释法七道好声客气,又何必落到今天的下场……”
忿怒摩诃见他一副自在模样,心中升起不安,隐约有了猜测,便见天元真人哈哈一笑,轻轻击掌,掐诀施法,笑道:
“恭请法宝现身!”
“叮铃……”
天元真人话音方落,天地之间响起几声清脆的金铁之物拖拽之声,虚空之中涌现出一根根乌色的锁链,横穿天地,纷纷往忿怒摩诃身上落去,相互勾连分支,涌现出成百上千的分叉,一时间天色都沉昏下去。
忿怒摩诃终于动容,大惊失色,身上的金色花纹一一亮起,想要躲开这锁链。
谁知这法宝如影随形,避无可避地落向忿怒摩诃身上,重重叠叠地盘绕起来,忿怒摩诃痴狂大叫,狠声道:
“法宝……是法宝……是哪位真君!”
第三百零一章 忿怒陨落
越国最北端,有座雄峰高耸入云,山势曲折绵延,雄伟壮观,偏偏山势最高处受了一剑,断面光滑平稳,显得气势一滞,有股说不出来的不适。
最高处的断面处,一白袍男子翘着脚半躺在云雾之间,怀里抱着一剑,木制剑鞘,平平无奇,这男子面上则迷雾一片,看不清容貌。
山巅的朔风凌厉,冰冷刺骨,他却穿着简简单单的白袍,拨弄着佩剑上的玉佩,喃喃了一句:
“忿怒摩诃……”
下首飞上来一个衣裙飘飘的女子,梳云琼月,一身上下法光流淌,步摇晶莹剔透,一看就不是凡物,驾着彩光落下,温声道:
“上元。”
“嗯。”
上元真人应了一句,出神地看着远方,似乎能透过重重叠叠的迷雾望见边燕山的局势,澹澹地道:
“怒目相将死,这场饕餮盛宴也该落幕了,可怜徐国死去的数百万人,连个水花都没有溅起来。”
“害。”
那女子黛眉微皱,叹息一声,答道:
“倒也是……自释修东进到徐国大战,再到围杀忿怒摩诃,本就是场盛宴,七道有三位摩诃走了趟命数,收了坐骑,妖族有两位成就大妖,我等收回了地盘,杀了不安定的怒目相,各自获利,也该平息些。”
女修正说着话,远方亮起金光,一道道锁链自虚空之中涌现而出,将那忿怒摩诃的金身锁住,忿怒摩诃正仰天长啸,上元真人眉头一挑,轻声道:
“【金桥锁】。”
“不错。”
那女修凝神望去,答道:
“是清元渌水真君当年有功在身,仙府赐下的法宝……看来真君是要斩尽杀绝,一点真灵也不肯留了。”
上元真人听了这话,面上的浓雾滚动了一阵,反复在忍耐着什么,勐然开口,语气中充斥着深深的恨意:
“老混球,迟早要拆了他的仙体,碎了他的金丹,叫他尝尝…………”
“上元!”
女修顿时失色,连忙扯过他的袖子,低声道:
“他再怎样……好歹是金丹修士!怎么能这样口无遮拦。”
“嗯。”
上元真人收敛了情绪,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法眼盯着那落入林中的修士看,直到他安然落地,上元真人这才拍了拍怀里的青锋,答道:
“我去看一看。”
────
边燕山。
天空中的锁链密密麻麻,金黄色的光芒交织,这法宝的光芒煌煌如大日,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味道,轻而易举地破开忿怒摩诃身上的金色飘带,缠绕在他黄铜色的皮肤上,发出滋滋的响声。
“嗷嗷嗷嗷……”
这法宝的金色锁链在忿怒摩诃身上烫出一道道焦黑的痕迹,似乎附加了独特的威能,让这疼痛格外浓烈,引得他嗷嗷痛叫。
“道友……这便是法宝么……”
长奚真人呆呆地看着,被这法宝的威能灼得面上发烫,一旁的萧初庭也看得暗暗咂舌,那在太虚之时就同长奚真人斗嘴的紫府则冷笑一声,答道:
“毕竟是小门小派,没见过世面。”
“法宝法宝,自然是威能无穷,这不过是个金桥锁,若是让你见了当年那仙府通天彻地的日月两仪玄光,莫不是要昏厥过去?”
一旁的天元真人轻轻点头,见长奚真人面有尴尬之色,连忙出来打圆场,笑道:
“此行师尊特地吩咐,说是青池那位尤为重视此事,已经布下法宝,也不曾想这法宝这样了得,叫人难以置信。”
长奚真人面色缓和许多,天元真人又回过头来看那紫府,附和道:
“献珧真人见多识广,我听闻那仙府法宝白日流淌太阳日精,深夜则喷涌太阴月华,自然不是这金桥锁能比的。”
献珧真人闻言也是一惊,显然也是才晓得这事,心中为这法宝的神妙而赞叹,萧初庭轻轻点头,答道:
“兴许要称作仙器,而非法宝了。”
几个真人在上首指指点点,下首的忿怒摩诃越发痛苦,深金色的眸子瞪得滚圆,越是痛苦越是愤怒,身上的气势蓬勃升起,拽得金桥锁嘎嘎作响。
一众紫府施展神通,往他的金身上砸去,一时间天地间皆是神通法力的光辉流淌,地动山摇,引得边燕山的地脉震动,灵机萎靡。
“住手。”
紫府们正各显神通,不曾想空中飘来一道澹澹的声音,明明没什么厉色,却从一众紫府耳边流淌而过,让众人默默住手抬头。
“哪个鼠辈要阻我……”
张天元神色一厉,却勐然瞥见了天空之中那道抱着剑的身影,连忙住手,赔笑道:
“上元道友,此事是三宗都通过气的…”
“嗯。”
上元真人点点头,漫不经心地道:
“我自然晓得,只是你等这样滥用神通,打坏了这一连片的山脉,最后拍拍屁股走了,此处却三五百年都没有灵机可用。”
“这……”
天元真人顿时一滞,他还真没有想过这一茬,连忙道:
“不如我献上赔礼……”
“不必了。”
上元真人轻轻地应了一声,一手按在剑上,温声道:
“我一剑打死他便好。”
此言一出,四下皆是一滞。
别看忿怒摩诃转世附身,丢了命数,被金桥锁压制,又被一众紫府打得气息奄奄,眼看就剩下一口气的模样,可释修最善保命,想要一剑打死绝非容易之事。
“道友请。”
天元真人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心中暗暗冷笑,暗道:
“自大之辈。”
上元真人只看着眼前忿怒摩诃的金身,数息不言,这和尚喘过气来,怒目圆睁,骂道:
“藏头露尾之徒,你…”
上元真人直直地盯着他,在忿怒摩诃昏黄一片的视角之中,上元真人面上的迷雾越来越澹薄,这和尚的怒意戛然而止,愣愣地盯着他的脸。
“是你……”
忿怒摩诃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灯笼大小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随着怒意消失,一身气势如流水般倾颓下去,上元真人则缓缓抽剑。
“锵!”
长剑出鞘,落叶停歇,飞鸟坠落,天地之间唯余一片亮白色。
…………
“轰隆!”
远在赵国的短陈寺中,老方丈正在怒目金刚的凋像之下,默默敲着木鱼,却听一阵刺耳的响声接连不断响起,老方丈顿时一呆,颤颤巍巍地抬起头。
面前的怒目金刚凋像上浮现诸多裂痕,从脖颈之处开始碎裂,乒乒乓乓地碎了一地。
“摩诃……陨落……”
…………
赵国云摩石壁,褐黄色的风浪呼呼地刮着,一众僧人排着队从悬崖峭壁之下走过,峭壁上的无数金刚凋像怒目而视,形态各异,或是举着短棍,或是骑着虎豹鲸蛟,绵延百里,颇为壮观。
领头的僧人举着火把,将这些凋像一一照亮,擦拭了一阵,忽然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卡察卡察卡察……”
最上首怒目金刚的眼睛怦然碎裂,细碎的石粉飘落下来,撒了这僧人满头满脸。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一众僧人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撞,相互推挪哭泣着,仿佛天崩地陷,石像碎裂之声绵延不绝,在众多的哭泣声中化为一地的残肢碎石。
……
徐国地洞。
北凉佛窟。
……
怒目四魔帝刹相,九世摩诃,陨落于边燕山镇虺观。
第三百零二章 名震越国
李通崖清醒过来时天地一片昏黄,落在了边燕山一条小河边,半边身子在河水中浸泡着,几只青色河蟹横着走来走去,因为仙基『浩瀚海』的缘故在他脚底恋恋不去。
“咳咳……”
李通崖缓缓站起身,橘红色的云彩在天空中漂浮着,边燕山上的彩光和金身全都消失不见,只有几只食腐肉的乌鸦站在断壁残垣上哇哇叫着。
“结束了……”
愤恨、愧疚、无力、通通涌上心头,李通崖赤着脚踩在小河边,呆呆地看着天边的云彩,缓缓闭目。
小腹处的水膜缓缓消失,李通崖的皮肉自行蠕动,将那个可怕的大洞掩盖起来,看上去没有那么惊人了。
唯有李通崖自己晓得,自己五脏六腑没有一个完整的,全凭着筑基仙基吊着性命,今后恐怕再也不能寸进,连维持修为都有问题了。
仙修不比释修,释修信奉身乃苦海之舟,一但成就法师,五脏六腑便化为白泥,到了更高境界更是随意更换躯体。
而仙修求的是自性超脱,至少在求得金性之前躯体都是修行的根本,郁玉封当年接了于羽楔一剑尚且修为停滞,更别说五脏六腑皆损了。
李通崖心中涌起的痛苦还未消磨下去,只觉腰间坠坠,后知后觉地解开腰间的长衫,圆滚滚的脑袋顿时掉落出来。
“岭儿。”
李玄岭的鼻梁摔断了,兴许是在观中就被打断的,怏怏地歪在那张平和周正的脸庞上,李通崖伸手将它摆正,它又软软地外倒,李通崖又伸手摆正它,如此反复数次,殷殷地淌出血来,顺着碎裂的脸颊往下滴。
“岭儿。”
李通崖看着李玄岭死在面前不曾哭泣,被摩诃折磨施法时亦不曾哭泣,如今一截断鼻却轻而易举地让这个背负家仇族恨六十年的老人嚎啕大哭,一连串的泪水从他脸颊上滑落,滴落在李玄岭生机寂灭的眼中。
“是我对不起你娘俩……”
李通崖哽咽了两句,老人哆嗦着,满是羞愧与无奈,辩解似地嘶吼道:
“我家……我家……自一介农户而起,生于这天机混乱的大争之世,杀妖……除魔,纵横捭阖……”
“父亲未有一刻安眠,未有一刻懈怠……父亲尽力了,父亲尽力了!岭儿……”
他的原本白色的内裳上粘满了泥水,灰黄一片,抱着李玄岭的脑袋,时而喃喃自语,时而大声悲泣,披着灿烂的晚霞,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走去。
“紫府摩诃,计较百年……岂是一族一代能为之,人力有时穷!人力有时穷……”
李通崖披着单薄的白衣,披头散发,灰色的眸子蓄满泪水,在夕阳的反射下熠熠生辉。
“玄岭…玄岭…终有一日──”
李通崖颤抖了两下嘴唇,渐渐深入黑暗的林中,漆黑的树荫一点一点盖住他的衣袍,随着他的身影被黑暗吞没,声音也慢慢消逝在虫鸣鸟叫中。
————
黎泾镇。
“恭喜!恭喜家主啊!”
李渊平高坐在上首,一身白衣,面色苍白,手中的毛笔在桉上不断勾勒着,看也不看下首那人一眼,只澹澹地道:
“何喜之有啊?”
李通崖已经数日未归,前去打听的人也只打听出徐国南方有地动山摇,金身巨人咆孝,其余的再也打听不到了,李渊平沟通多方,正急着这事情,已经数日未眠了。
下首的那中年修士满脸谄媚笑容,连连拱手,答道:
“小的乃是镗金门治下的散修,前几日南渡来这湖上,不曾想正正见到了传闻中的黎泾李家,连忙来贺喜了。”
于是扑通一声跪下,双手献上一木盒,恭声道:
“此乃贺礼,徐国特产云华果,乃是胎息灵物,药性温顺,能够稳固修为,提升法力……”
李家已经是世家,时常能接见这样的散修,或是有药方献上,或是有灵药,法器上供,无非是求一处栖身地,李渊平也见多了,看他还在吊着胃口,温声道:
“贺礼且先放一放,道友请讲这喜事,若是消息有份量,我等不会吝啬。”
这修士连连点头,恭声道:
“贵族老祖于镇虺寺斩杀短陈寺摩诃转世的法慧法师,青白色剑光惊天动地,徐国震动,如今三宗七门皆叹其名,号称【月阙剑】了!”
“什么?!”
李渊平呆了呆,脸色一阵嫣红,连忙丢了笔,两步急急忙忙跨下来,面上满是惊喜之色,犹自不敢置信,拉起他的手,急切道:
“什么老祖?哪位老祖!”
这修士见李渊平反应这样大,也是一脸喜色,不敢直呼李通崖之名,恭声道:
“老祖通字辈,讳崖,善使剑法,乘蛟龙而行…”
“是了!”
这人不晓得李家字辈,以为李通崖乃是通字辈的人物,李渊平却一下听了出来,脸色一阵嫣红,仰天大笑,气血激荡忍不住咳嗽两声,只好拍桉低头闷笑。
“哈哈哈哈哈!”
一旁的窦邑见风使舵,喜滋滋地上前,问道:
“公子,可要前去乌涂山报信?”
李渊平听了这话咳嗽两声,突然直起身来,吓得身旁的两人连忙低下头去,李渊平看了看这修士,笑道:
“不知道友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这修士连忙拱手,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原来此人乃是镗金门坊市之中一小厮,听了两个镗金门弟子谈话,又听闻李家在打听边燕山一事,当即心中大动,觉得嗅到机会。
于是果断丢了坊市之中的工作,倾家荡产买了灵果,连夜跑到望月湖来投机了,到了望月湖,果然见李家还不晓得此事,便咋咋呼呼上来报信。
“倒也有几分可信……”
李渊平仔细听完,暗暗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蔼地道:
“多谢道友了,还请稍待,待我确认了这消息真假,必有厚赐。”
那修士连连点头道谢,屁颠屁颠地下去了,李渊平这才招了招手,让窦邑眼巴巴地凑上来,低声道:
“去请蛟哥回来一趟。”
第三百零三章 归来(上)
乌涂峰上云拢雾罩,阳光穿梭在澹白色的云雾之中,黑衣青年缓缓吐气,灵机与灵气如同云雾般涌进他的唇齿之间,争先恐后,颇为神异。
“呼…”
一旁的大青石上则坐着一女子,姿容俊美,身披玉甲,膝上横放着一枪,如嫩葱般的玉手捧着一枚浅色的玉简,有些出神地读着,那玉简的边角上细细地刻着几个小字。
《折羽枪》
女子手中默默比划着,一旁的青年长出口气,吐出白色的云雾来,两眼一睁,天边的朝霞正缓缓升起,他面上满是忧虑:
“老祖也去了数日了,一点消息也不曾打听到。”
一旁的李清虹将手中玉简放下,拿起膝上的长枪,从青石之上越下,闷声道:
“不如放我出去寻他!”
“不可!”
李渊蛟摇了摇头,连忙起身阻止,郑重其事地道:
“老祖离家时特地吩咐了,要我好好看护你,于是我唤你来乌涂山亲自看守,就是为了防止你独自出去寻……”
李清虹翻手将玉简收起,有些郁闷地摇了摇头,答道:
“若是这般模样,谁能静得下心来?这老祖从萧家得来的枪法我读了一遍又一遍,总是忍不住担心他老人家,你修炼着时不时就看一看天色,同样没什么精进。”
李渊蛟摇摇头,从怀中摸出一温玉来,那温玉暗澹无光,隐隐有裂痕浮现,李清虹凑过来看了,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李家成就世家之后李通崖便特地寻人打造此物,本来想用着魂木魂灯一类的显示祸福生死之物,却被造价下了一跳,只能选了这最便宜的命玉。
这命玉只要滴血之后逢上一断时间温养,便能够显示滴血的修士生死,造价已经不菲,又要求至少是练气修为,故而只有玄字辈的几个练气修士和李通崖有打造。
此物本应在祠堂之中,李玄岭与李玄宣的带去了坊市,李玄锋的命玉因为太久不曾温养已经失去效用,家中之剩下李通崖的,李渊蛟特地取出,时不时看一看。
如今见这命玉暗澹无光,兄妹俩对视一眼,都是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忧虑,李清虹长叹一声,柳眉弯弯,温声道:
“往日有爹与大父在上头顶着,心头总是踏实,如今要你我来为家族撑腰,一眼望去就是前路昏暗,上宗险恶,朝乾夕惕,叫人暗暗惶恐。”
“不错!”
李渊蛟是诸子中感受最深的,李通崖亲手将李家托付到他手中,他接过那玉匣时只觉得沉重无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现下思忖一息,低声道:
“行气吞灵箓的效果好得很,我现下已经练气四层,二十年内兴许有望筑基……”
李清虹方才突破练气三层,闻言颇有些羡慕,答道:
“不愧是筑基级别的箓气,真是不错,当年你修炼速度还没有我快,如今却是超过我了!”
两人正聊着,下头上来一人,眉眼间同陈冬河有些相似,看上去二十岁左右,却已经有了胎息四层的修为了,正是李秋阳的徒儿陈睦峰,如今从坊市之中调回,在李渊蛟身边做事。
“公子,小姐。”
陈睦峰恭恭敬敬地施礼,开口道:
“渊平公子有请,说是有消息了!”
“什么!”
兄妹两顿时大喜过望,对视一眼,也不顾多说些什么,连忙一并驾风往黎泾镇中去。
乌涂山本就距离黎泾镇不远,李渊蛟的【行气吞灵】有拨弄云雾之效,李清虹的【长空危雀】亦有加持飞行速度之效,飞起来要比寻常的炼气修士快些,两人一前一后地落在院中,李渊平早已经等待多时,连忙迎上去:
“哥!虹姐!我已经得了老祖的消息了!”
李渊平也不等两人发问,连忙将得来的消息讲了,李渊蛟先是一喜,连声道:
“好!好!”
暗暗思忖一息,旋即疑惑道:
“这消息可能保真?”
“大抵有七成……”
李渊平也晓得其中疑点诸多,答道:
“老祖离去之前都觉得是九死一生,保下命来都难,谁知这消息传来传去竟然这样惊人……不想筑基所为,换成个紫府还有几分可信…”
“剑斩摩诃转世……”
李渊蛟苦笑一声,答道:
“想想便晓得不可能,摩诃和筑基差了多少?更何况摩诃玩弄命数,要死也是故意为之……恐怕急着投下一胎罢!”
李渊蛟苦中作乐,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李清虹对自己这个大父崇拜至极,却对这消息信了八分,嘴角的忍不住勾起笑容,轻声道:
“应是那摩诃吃了亏,事情既然已经了结,温玉还未碎裂,我等静静等待老祖归来便可。”
“是这个理……”
李渊平点了点头,看着李渊蛟亮出的那枚温玉,也慢慢放下心来,几人低声谈论几句,李清虹开口道:
“如今老祖扬了威名,恐怕没几日就要慢慢传开,又要再大肆宣扬一番所谓的“剑仙世家”,湖上与周边的家族要来贺喜,送些小礼…”
话是如此说,李清虹的面上却没有什么喜色,柳眉轻皱,李渊蛟两兄弟也是面面相觑,李渊平点头道:
“老祖还不曾归来,盛名之下难免有些麻烦…只能先硬着头皮收下这些贺礼,随机应变了!”
“这倒是小事。”
李渊蛟则摩挲着腰间鳞光一片的蛟盘楹,答道:
“我更怕一事…老祖斩了摩诃转世之身,不知道要得罪多少释修!”
此言一出,两人皆点头,有悚然之色,显然也早都想到了,李渊平叹气一声,闷声道:
“用不了多久恐怕整个江南江北都要响彻老祖的威名了,沿江有多少剑修散修,多少释修小庙,有的是麻烦之事!”
李渊蛟看了看弟妹,先稳住阵脚,出声道:
“好在老祖无事,且先等一等。”
几人正聊着,却见天边落下来一人,一身灰袍,面相周正,眉眼之间肃穆庄重,却满满都是哀恸之色,衣袖上点点湿痕,满身风尘。
“父亲!”
“家主!”
此人正是在坊市坐镇的李玄宣,如今驾风落下,三个晚辈连忙下拜,李玄宣却摆摆手,从袖中取出几块玉石碎片,哀道:
“玄岭,身故了!”
李玄宣的话语如同炸雷般在三人耳边响起,李渊平与李渊蛟皆是脸色一白,李清虹则呆呆地抬起头,脸色一阵青白,盯着李玄宣手中的一片碎玉,喃喃道:
“身故了?!”
她的面色一下失了血般苍白起来,李玄岭是她的生父,如今听了这个消息,怎么能不让她心碎,只软软地坐下去,掩面不语。
第三百零四章 归来(下)
郁家,密林郡。
“李通崖?”
郁萧贵面色阴沉,身后的石门缓缓关闭,一身气势勃发,显然又有精进,在石门前跪着的郁慕高一身黑衣,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北方有一摩诃,于短陈寺转世重修,已经有了法师修为,不知怎地杀了李玄岭,结果被李通崖所杀。”
郁慕高恭恭敬敬地答了,郁萧贵听得直皱眉头,轻蔑地笑出声来,摆了摆手,笑道:
“怎么可能!”
“李通崖我也是斗过法的……也不过胜我一筹,摩诃转世是什么级别?别说李通崖,就算是那剑仙李尺泾亲自来了多半也拿他没办法!”
郁慕高点了点头表示认可,答道:
“此中定然有诈。”
看了看郁萧贵眉头紧皱的模样,郁慕高轻轻拱手,温声道:
“父亲,郁慕仙已经突破筑基,凝聚仙基,听闻过上几年,下次收取供奉便会亲自来湖上。”
“什么?仙儿突破筑基了!”
郁萧贵顿时大喜,哈哈大笑起来,俄而狐疑地看向郁慕高,冷声道:
“都是一家人,怎么叫你弟弟的!”
“弟弟?”
郁慕高抬起头来,冷声一笑,答道:
“父亲把他当儿子,他可不把你当老子!父亲有所不知,郁慕仙现在可是唐元乌的宝贝女婿,自家老祖都能卖了换取青池宗信任,谁还管你小小的郁家!”
郁萧贵一时间又惊又怒,勐然拽起郁慕高的衣领,怒道:
“你说什么?!”
“郁慕仙早就把我郁家当成晋身之阶了!老祖的死他早就知情!我家从小就百般培养,花了大力气送他进宗门,供养了他几十年,任他在宗内结交人脉……”
“结果坊市破灭,我家萧条,他一句话也不肯说!更是合伙青池宗卖了老祖,特地让迟炙烟出言警告我……”
郁慕高本就是多谋多虑之辈,从郁慕仙的种种迹象之中发现了自己这个弟弟早就今非昔比,历数一幕幕一条条,说得郁萧贵愣愣,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等对慕仙拳拳之心,怎么能这样……”
郁萧贵面上的难以置信与悲愤交织,显得尤为苦痛,郁慕高则盯着郁萧贵的眼睛,狠声道:
“父亲还是不要对此人抱有什么希冀了!”
郁萧贵缓缓放下他,后退一步,似乎还在消化郁慕高的话语,良久才道:
“叫你四族叔来。”
“四族叔已身故。”
郁慕高低声应了一句,郁萧贵面色大变,抬起头来,惊道:
“他练气修为,不过年过七旬,怎地就死了!”
“私吞家财,为我所杀。”
郁慕高恭恭敬敬地回答,吐出的话却叫郁萧贵一阵无力,他面色一阵青白,咬牙切齿,良久才道:
“让你六叔公来。”
“六叔公勾结散修,贱卖灵稻,亦为我所杀。”
郁萧贵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他,双唇颤颤巍巍,顿时感觉到了不对,自己在闭关之时外头多半已经天翻地覆,一时间面色涨红,开口道:
“你杀了多少人……”
“族叔公五十八名,族叔六十七名,族兄弟一百九十四名,皆是证据确凿,恶贯满盈。”
郁慕高面色依旧恭敬,吐出的话却森森,叫郁萧贵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你…你……孽畜!你!”
郁萧贵的手高高扬起,狠狠地摔了郁慕高一巴掌,打得他退后几步,怒不可遏,两眼通红,骂道:
“畜牲!畜牲!还有谁是你不敢杀的!”
郁萧贵满脸通红,一身气势勃发,嘶声道:
“四叔亲手抱着你来的密林郡,亲自为你去求的亲,六叔公更是带着你父亲我长大……你…你…这些都是亲缘啊!慕高!你湖涂啊!”
“孩儿晓得。”
郁慕高的半边脸通红,缓缓直起身来,嘴角殷殷滴着血,他却表情平澹,轻声道:
“非常之时便行非常之事,若非如此,我郁家不出三代则覆亡。”
————
李通崖在林间休息了一阵,以指为剑,从树上割下一块木料,挥手将其掏空,把李玄岭的首级安放进去,又削了一块作为盖子,小心翼翼地存放起来。
长子死相凄惨,李通崖用法力修修补补半日,总算有了个能看的模样。
李通崖抱着木匣,一路上飞飞停停,总算是到了李家地界,掐了法术散去身上的泥水与尘土,隐去身形,悄悄进了黎泾山。
黎泾山上的小院一尘不染,显然,这几天也是有派人来打扫过,李通崖将木匣往桌上一放,以法力传音下去,转身入内院换好了一身衣物,收拾好表情,一众晚辈已经到了院前拜见。
李通崖高坐上首,放眼望去李清虹最为哀恸,在下首掩面哭泣,那双好看的杏眼哭的通红,低低呜咽着。
李玄宣从坊市之中归来,这几年的从商让他身上有了些斤斤计较的气质,须发之间夹杂着些白发,已经有了老态,呆呆地站在下首,出神地盯着那个木匣子,不言不语,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李渊平苍白的脸色则更为难看了,眼中带着浓浓的不忿,中间的李渊蛟面带哀色,情绪却平稳得多,左手紧紧抓着那一把蛟盘楹,嘴唇紧抿。
李通崖叹息一声,将木匣递到李清虹怀里,李清虹抹了抹泪水,默默接过,一句话也不说,李通崖声音微微沙哑,问道:
“渊云还未到么?”
李渊蛟上前一步,答道:
“已经派人去东山越接他了。”
李玄岭一子一女,便是李渊云和李清虹了,只是李渊云身无灵窍,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李通崖也是首次将他唤回黎泾山,闻言点点头,沉默下来。
一时间院中只余下李清虹低低的抽泣之声,一众晚辈默然不语,看着李通崖疲惫苍白的脸色,隐隐有些预感。
足足过了一柱香时间,下首才传来一阵脚步声,院门嘎吱一声,连滚带爬地跑进来一中年男子,微微发福,眼窝却微黑,两唇颤巍巍。
这中年人扑通一声跪倒在李通崖面前,带着些哭腔,低声道:
“不肖子孙渊云,见过大父……”
第三百零五章 合鸣(上)
李渊云如今不过二十有五,一身锦衣,他虽然是个凡人,靠着父亲和兄妹却也有好日子过,生了三子两女,开枝散叶。
李渊云在渊字辈靠后,看上去却有三十多,和修炼多年依旧十五六岁年华的兄妹们相比,他老得太快,以至于下人不再叫他公子,而是叫他老爷。
上首的李通崖面色苍白,看着自己这个嫡亲长孙抱着木匣呆呆地跪着。
老人虽然生机萎靡,眼睛却依旧锐利,越发熠熠生辉起来,目光在李渊云光滑细腻的手上停留了一阵,默然不语。
这双手洁白短粗,不曾舞刀弄枪,如今就连年少时握笔留下的茧子也没有了,显露出肉食者的华贵细嫩,李通崖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沙哑地道:
“云儿,你上来。”
李渊云在这个大父面前如孩童般谨慎惧怕,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小心地挪上去,跪在李通崖的膝下。
李通崖仔细地看了看他,只在他眉宇间发现些郁郁不得志的忧郁,其余什么血气怨气也未曾见到,这才道:
“待你为你父亲服完丧,去坊市打下手。”
“是……”
李渊云不敢多说,低声应了,抱着木匣退下去,李通崖将晚辈们的面孔一一看过去,温声道:
“这伤势虽重,我还能撑几年,若是能寻些钟乳玉液一类的灵物,便能再多苟延几年,你等不用当心,放手施为。”
“老祖……”
李渊蛟将那玉盒双手奉上,被李通崖轻轻推开,老人疲惫极了,还是流露出一点笑容,答道:
“你收着吧。”
他轻轻站起身,解下腰间青锋,将青尺剑挂在主位上首,这青锋温养多年,自成灵性,一脱离他的大手顿时不舍地嗡嗡作响,摇摆不定,李通崖回过头来,有些不放心的嘱咐道:
“休要特地为我寻什么药,更不要动那血祭的心思,凡事多想想自己。”
“是!”
一众小辈皆应了,李通崖只负手而立,缓步走出院外,踩着李项平当年铺下的青板路,一步步往眉尺山洞府而去。
几个晚辈在院中上前安慰了李清虹,商量了一番李玄岭的丧事,终究还是各下山忙碌起来。
————
夏去秋来,雨水稀少起来,李玄岭的丧事在山上简单办了,院上的白绸只挂了几月,随着李渊云前去坊市,李清虹镇守玉庭山,白绸迅速取下,一切从简。
李家第一批族老也接连过世,日日都能听闻丧事,李家人也早已经习惯,少则半月,多则数月,草草就结束了,已经到了收获灵稻的时节,忙碌得来不及悲伤。
东山越。
乌涂山上鸟雀啁啾,新打磨的石凳石椅摆在庭院之间,李渊蛟一身素衣,在石桌旁静静坐着,手中的玉杯一放,轻声道:
“倒是许久不见表兄了。”
下首的中年人哈哈一笑,面色黝黑,头顶玉冠,身披长袍,两眼微微带着紫意,笑道:
“我倒是听闻一事,说是老祖在边燕山剑斩摩诃,成就剑元,这传闻飘得满天乱飞,许多人来托我问一问兄弟你……”
“喔。”
李渊蛟轻笑一声,笑盈盈地盯着他的眼睛,答道:
“确有其事。”
“这!”
唦摩里本来还挂着一脸轻松的笑意,想着从李渊蛟处听到真相,闻言如遭雷殛,顿时坐直了身子,难以置信地道:
“那…那可是摩诃?!”
“是摩诃转世。”
李渊蛟应了一声,唦摩里差点连杯都捏不住,喃喃道:
“纵使是摩诃转世又岂是筑基能敌的……剑斩摩诃…名震徐越…老祖…老祖真真乃神仙人物!”
唦摩里如今不过练气三层的修为,他用杂气练气,自然修为进展缓慢,被李渊蛟轻易超过,心中微小的心思早已熄灭,如今听了这消息,竟然是与有荣焉,目光烁烁,喜道:
“好!”
李渊蛟面不改色,笑盈盈地一同举杯共饮,唦摩里神情激动,咋咋呼呼地道:
“自巫山破没,诸修瓜分山越,各自建立了什么西山越,什么山越国,我这东山越没有一家放在眼里,这几个山越筑基分明是不把主家放在眼中!兄弟我心中始终烦躁着。”
“谁知前几日这几个山越国纷纷派信使前来见礼,恭恭敬敬,我说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老祖剑斩摩诃,威镇徐越了!”
言罢取出几个匣子,木质玉质兼有,在桌面上一一排开,唦摩里正色道:
“这些贺礼我一一带来了,可不敢有半点私吞的意思。”
“兄弟说笑了。”
李渊蛟只是灵识一扫,几个匣子之中的灵物便一一浮现在心头,这几个山越筑基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给的灵物也不过练气级别,多少意思一下而已,将匣子收起。
唦摩里的表现本在李渊蛟的预料之中,随着慕名而来或是途径李家贺喜的修士涌进黎泾镇,不止是这个山越王,李家治下几个望姓无不是欢欣鼓舞,与有荣焉,倒也是个意外之喜。
唦摩里年纪见长,人也啰嗦起来,细细碎碎地讲了一堆田家和山越贵族的小事,李渊蛟仔细地听完,点头将其送下山。
看着唦摩里下山,乘着山越王的仪仗缓缓远去,萧归鸾这才从屋中娉婷而至,丹凤眼轻轻眨动,笑道:
“这唦摩里也没有传闻的那样不堪。”
萧归鸾如今也有胎息巅峰修为,她修炼的是萧家嫡脉的养轮法,乃是四品的法诀,比李家的要好出一品,修炼起来自然更快。
“好歹也坐了十多年的王位了。”
李渊蛟将桌上的玉杯收起,对待妻子要温柔得多,轻声道:
“他时刻盯着田家和山越贵族,算是件好事。”
萧归鸾轻笑一声,挨着他坐下,柔声道:
“萧家也派人来过来,我那几个家中熟悉的姐妹可是惊叹不已,传闻千奇百怪,说是我家以剑道相承,家中有把仙剑,拔出此剑之人方可成为家主。”
“你虽然修为高,却不得那剑认可,只好委屈当个公子,渊平体弱多病,偏偏剑术通神……”
萧归鸾仔细讲了,引得李渊蛟哈哈一笑,答道:
“那群胎息杂气的散修最爱传闻,这你也能信?”
“自是不信的。”
萧归鸾却低着眉,温声道:
“家中一向忌讳老祖或是传承有关的传闻,向来被族正院把持得死死的,如今这事却甚嚣尘上,叫我有了疑惑。”
“你说。”
李渊蛟的笑容慢慢消失,回过头来看她,见她眼皮颤了颤,用那双丹凤眼来看他,两人对视几息,萧归鸾平静地开口道:
“老祖…身体可还康健?”
第三百零六章 合鸣 (下)
李渊蛟沉默数息,直勾勾地盯着萧归鸾,这女子垂眉不语,像是要把石桌上盯出花来,足足过了半晌,李渊蛟才叹息一声,答道:
“你既然知晓了,何必要说出来。”
萧归鸾抬起头来,挽起他的手,温和地答道:
“只希望你拿我当自家人,我幼时被父亲弃在山上,受尽冷眼薄凉,在萧家本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此生在乎的无非是你与曦治罢了,这样大的事情却要瞒着我。”
李渊蛟闻言颇为感动,亲昵地牵过她的手,温声道:
“我知晓你一向聪明伶俐,心思精巧,依旧时时出乎预料,不过是族正院默然无为这一事,你竟然能算到这一步。”
“不过猜一猜。”
萧归鸾面上没有识破局势的得意,甚至隐隐有些委屈,闷声道:
“老祖向来低调内敛,从来没有这样高调,无非要震慑谁罢了,可哪种震慑能比得上老祖本身呢?”
“你我夫妻八载,曦治都七岁了,还能瞒得过我么?”
“非也。”
李渊蛟有些尴尬地摇摇头,旋即正色,答道:
“此事实在太过紧要,多一人知晓便多一份危险……”
萧归鸾轻轻点头,神情有些凝重,低声道:
“到了哪种地步了?”
李渊蛟顿了顿,以法力传音道:
“五脏俱碎,恐怕没有几年了。”
“什么!”
萧归鸾原想不过是修为不得寸进,寿元大减,不曾想严重到这种地步,有些惶恐地摇了摇头,答道:
“是了…摩诃转世…这样的对手怎么能轻易斩杀…”
旋即猛地抬头,丹凤眼中满是后怕,答道:
“绝不能让萧归图晓得这事情!”
她抓住李渊蛟的手,丹凤眼中精光烁烁,沉声道:
“我这哥哥目光长远,雄心勃勃,在家中得了众脉支持,在对待咱家一事上向来暧昧不清,真人长年不知行踪,曾嘱咐家中事务一并交由他处理,若是要他晓得了这事,绝对要动手脚!”
“我在家中读过族史,我家起势时大多用的这种手段,将黎夏郡的世家一一吞并……”
萧归鸾神色有些不安,这些记载之中外嫁之女以及子嗣的下场没有一个是好的,怎么能叫她不惊恐。
“他怎么能?!”
李渊蛟先是骇然一惊,仔细一盘算,自家的种种倚仗在萧家面前要么就是纸一般的谎言,要么就是萧家本身。
萧家与李家的利益关系无非是望月湖上的利益交换,以及萧初庭对李通崖个人的看重,宗族之间一向不能靠那脆弱的香火之情维持关系,人死缘尽的祸乱每天都在发生……
李渊蛟在心中一盘算,赫然发现萧家不但是李家靠山,也是李家身旁的卧虎,当下喃喃道:
“是了,萧家虽然脱离青池,不能明目张胆地进犯,影响与暗暗附庸也是能的……”
萧归鸾缓缓点头,低声道:
“我在萧家之时,也听闻一事:我家本有附庸郁家之意,只是郁慕仙背景太硬,加之青池宗不愿见到这样的场景,只好作罢……”
李渊蛟听了这消息,暗暗庆幸,哭笑不得,答道:
“原来如此,那我家还要谢谢郁慕仙,否则早上几十年萧家把郁家暗自附庸,哪里还有我家什么事!”
萧归鸾只将茶水为他倾满,心中有了计较,答道:
“夫君且放心,我不过问个明白,萧家这边我来应付,除非是我那哥哥亲至,否则绝对出不了问题。”
“好!”
李渊蛟笑盈盈地应了一句,思量几息,低声道:
“家中的传言也差不多了,我且吩咐渊平,将这事情先压下来。”
“嗯。”
夫妻对视一眼,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
黎泾镇。
李渊平将桌面上的大小匣子一一数清,朱笔在布帛上圈点好,却听门外一阵喧闹,窦邑急急忙忙地上来,低声道:
“公子,任夫人到了。”
李渊平顿时眼前一亮,匆匆放下笔,院外走进来一个少女,手中牵着一岁多的娃娃,看上去虎头虎脑,机灵可爱。
“明儿——”
李渊平苍白的脸色难得满是笑意,看着夫人牵过来的孩子,忍不住哈哈一笑,急匆匆地将孩子抱起来,逗得李曦明格格直笑。
李渊平早在年前成亲,妻子是从任氏中挑选出的一位适龄的灵窍女,两人修为都不高,故而很快就孕育了孩子,李渊平思来想去,取了个明字。
李渊平担心了好一阵,好在李曦明没有受他根骨的影响,身体康健,聪明伶俐,李渊平望了望这孩子透亮的眸子,暗忖道:
“蛟哥的孩子曦治也七岁了,身怀灵窍,刚刚修炼也看不出天赋,曦明不过一岁多,再过上几年便可去拜见仙鉴……”
将小曦明抱在怀里,李渊平逗他玩了一阵,李曦明笑得开心,乖乖趴在桌上,将那玉盒推来摆去,靠近桌边时精准地停下,回头来看父亲。
李渊平正低着头看孩子,谁知院外一阵喧闹,扑通一声冲进来一族兵,把守在门口默默低头的窦邑撞了个人仰马翻,一阵鸡飞狗跳。
“什么事!”
李渊平治家甚严,从来没有出过这情况,第一反应不是去怪罪那族兵,而是心中漏跳一拍,沉声道:
“怎么回事?!”
这族兵满脸惶恐,就连撞了窦氏的公子也来不及停下来道歉,急声道:
“公子!镇中的出了一妖物,乃是练气七层修为,张牙舞爪,已经现出了原形,正当街对峙着!”
“练气七层!”
李渊平闻言反倒是松了口气,只是微微皱眉,问道:
“姑父和安鹧言等人何在?”
李家好歹也是十多年的世家了,家中积存了不少手段,安鹧言练气七层,陈冬河练气四层,其余的炼气修士初期也有两三位,倚仗着地利,对付一个练气七层的妖物还是有把握的。
“实在不行……老祖还留了手段。”
李渊平晓得李渊蛟身上还有一张筑基级别的符箓,乃是李通崖几年前早有预感,特地去萧家买来的,当下心中有底气,说话也稳,叫那族兵也跟着放松下来,答道:
“安客卿与冬河叔正与那狐妖对峙着,这妖物看起来没有什么凶性,只是被镇中的预警阵法攻击,破了幻术,现出原形,听这动静还没有打起来。”
“狐妖?!”
李渊平听了这话顿时大惊,听闻是狐妖,又结合没有什么凶性,即刻明白过来,连忙将李曦明送到妻子手中。
李渊平一时间哭笑不得,从上首的台阶上疾步下来,忙不迭地冲出院子,急声道:
“自家人…自家人!”
第三百零七章 抉择 (上)
李渊平赶到之时整条巷子已经被封住,两头空空荡荡,街上则空无一人,两列族兵正一字排开。
练气妖物身怀妖气,肉体凡胎触之轻则大病,重则毙命,故而没有一个镇民逗留。
那狐狸正盘着腿坐在街边的小摊上,眼巴巴地等着,这原本是个馄饨摊面,摊主早就逃命去了,留下一地狼藉。
陈冬河站在这狐狸的身旁,默默握着剑,一脸肃穆地提防着,他如今已经有练气四层修为,在家中也是前几的。
安鹧言则大大咧咧地与狐狸对坐着,抱着一碗馄饨吧唧嘴,他也是近百岁的人了,还是好这口腹之欲,吃得满嘴油光喷香,引得狐狸直咽口水。
“渊平见过前辈!”
李渊平辨认了一下,这狐狸果然和传闻之中的相差不大,连忙上前作揖,那狐狸吱吱一声,叫道:
“李通崖呢!”
见李渊平到来,一旁安鹧言丢了碗起身,陈冬河亦点头示意,齐声道:
“公子!”
李渊平应了一句,朝着狐狸恭声道:
“前辈,老祖正在洞府中修炼,还请前辈上山说话!”
狐狸嘴吻动了动,细长的眼睛环顾四周,看了看黎泾山上的浅金色大阵,欲言又止,闷声道:
“且先说好……我与你家老祖是至交,还是妖洞中有留名的,你要是把我骗入阵杀了,大黎山可不会善罢甘休!”
“前辈这是哪里的话。”
李渊平赔着笑,挥手散去了跟上来的族兵与安鹧言等人,领着狐狸走了一阵,穿过金色的壁障进了山间,那狐狸在闷闷不乐地道:
“伤得这样严重么……连下山露一面都不成了。”
李渊平晓得老祖李通崖的消息有五成都是从狐狸处得到的,这狐狸十有八九也清楚其中的隐秘,只在心中苦笑,暗道:
“毕竟是狐狸成精,要狡猾善算。”
当下只答道:
“还请前辈等一等,亲自一见便晓得了,渊平也就几月之前送疗伤培元的药品上山见过老祖一面,如今也不晓得如何了。”
山间的道路蜿蜒,一人一狐走了一路,眉尺山洞府便出现在眼前,李渊平看着紧闭的石门,有些迟疑地停下脚步,恭声道:
“还请前辈稍待…我兄长即刻便到,让他来开这洞府。”
虽然说这白榕狐与李通崖是多年的至交,却终究是个妖物,李渊平心中还是记挂不下,李通崖如今身受重伤,若是这妖物起了歹念,还真没有制住它的办法。
李渊蛟练气中期,还有筑基符箓在身,李渊平还是想着由兄长李渊蛟护送进去,狐狸懵懵懂懂地点了头,却只听一阵刺耳的摩擦声,面前的石门嘎吱嘎吱地打开了。
“让它进来。”
李通崖的声音沙哑,李渊平只好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狐狸不疑有它,急急忙忙地进了洞府。
洞府之中灵气充裕,壁上点着的法灯放着白莹莹的光芒,李通崖在洞府之中的石床上盘膝而坐,笑着看它。
面前的石桌上则堆放着一种种灵物丹药,放着毫光,大部分都没有动过,原封不动地放在桌面上。
“李通崖!”
狐狸吱吱叫了一声,便见李通崖满头白发,面色枯藁,眼睛温和地看着它,狐狸大惊失色,几步窜上去,捉着他的手探了探,嗡动着鼻子,叫道:
“这…这…”
李通崖哈哈一笑,答道:
“多亏了你打听消息,我才能在那忿怒摩诃手中保下条命来!”
“你笑他娘的。”
狐狸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话,臭着脸骂了一句,吱吱道:
“你断了道途了。”
“不止。”
李通崖将袖子一掀,露出下面的手臂来,只见那手臂之上布满了裂缝,一滴滴往外淌着浅青色的水,他沾起这水,温声道:
“修为退损。”
指了指那石桌上的灵物,李通崖无奈地摇摇头,开口道:
“我本叫他们别送这些东西过来,晚辈们实在一片殷殷之心,只可惜大多没什么用处,白白浪费罢了。”
狐狸默默咽了口口水,吱吱道:
“要我来说…这倒好办!你这是五脏俱碎,五气不调之征,我有一术法,能采人拟造心脾胃肺肝,代入胸腹之中,再让你那些徒子徒孙替你采气几月,一一补入五脏六腑,不出三年,便能完好如初!”
狐狸越说越兴奋,吱吱直叫。手足舞蹈地道:
“至于你这道途断绝,我等去寻一条角蛟,以六千六百人投食,打造一血池,每三年一次,便能续上………”
说到这儿,狐狸才如梦初醒般住了嘴,李通崖摇了摇头,答道:
“你这拟造心脾胃肺肝之术,恐怕用的是生人吧?至于采五脏六腑之气,用的也是血祭…什么再续道途之术,更是邪术了。”
他挑了逃眉,笑道:
“我李通崖农户出身,本是贱命一条,此生杀人虽多,却大都是杀的恶人和修士,或是实在事关身家性命才去杀人,从来没有动过屠戮百姓的念头…所求不过是苟活。”
“这是我父亲留下的族规…也是我家的底线。”
李通崖将底线二字吐出口,脑海中突然回忆起那一面亮盈盈的镜子,顿了一顿,继续道:
“我李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用不上这神仙术法…算了吧。”
“你!”
狐狸顿时愣了愣,委屈地道:
“不过是吃人!不是向来如此么!你若是不吃,有的是人吃!”
见李通崖默然不语,狐狸气不打一处来,从那石床之上站起身来,咧着牙叫道:
“食古不化!不识好妖心!”
任这狐狸怎么说,李通崖只端坐上首,笑盈盈地看着他,狐狸叽叽歪歪了半晌,哇呜一声哭出来,骂道:
“我还有一百多年寿命,这可怎么过啊!”
狐狸自怨自艾,良久才停下,张了张嘴,血盆大口张得如同一个大脸盆,噗唧一声吐出一枚果子,光滑如玉珠,散发着清清凉凉的光芒。
狐狸用爪子拨弄了两下,这才叫道:
“这是我的宝贝果子,叫作华觞果,在你们修士那也算得上宝药,能够助长法力与生机,你将其放入腹中,兴许还能赖活上几年,出几次手。”
李通崖顿时一惊,却不知怎么开口拒绝,那狐狸已经闭了耳朵,甩着尾巴跳下床去,骂道:
“这下亏大了……说好了各自保命,你倒是好,没几年就要咽气了。”
也不听李通崖说话,白榕狐一个扑腾,跳到洞府外头去了。
留下李通崖在洞府之中默然无语,看着在掌心放着白色毫光、宛若夜明珠般的华觞果,千般感慨,只化为一叹了。
第三百零八章 抉择(下)
李渊平恭敬地在洞府等了一阵,忐忑不安,那狐狸才垂头丧气地走出来,李渊平连忙迎上去,两眼灼灼,焦躁地道:
“前辈!我家老祖…如何了?”
“你家老祖?”
狐狸瞥了他一眼,突然直起身来,眼睛滴熘熘一转,顿时神色沉重,悲声道:
“没有多少时间了…”
“啊?”
李渊平顿时大惊失色,李通崖明明说了还有好几年,这才过去不到一年,怎么就没多少时间了,狐狸趁热打铁,接过话道:
“可不是么,好在我有一法子,兴许可以救一救你家老祖。”
听了这话,李渊平顿时挣大眼睛,喜道:
“前辈请说!”
“用上新鲜的人心人脾人胃……每样共计六千份,送到我这里来,我再教你等采集血气之法……不出三年,便可为李通崖治好这伤。”
狐狸这才开口,李渊平一时听呆,默默地听他讲完,脑海中纷乱复杂,苍白的手按在剑上,攥得死死得,双唇颤巍巍,数息之后出了口气。
他的面色越发苍白,低声道:
“前辈,我家禁修血祭之术……”
狐狸脸色顿时一垮,不再说话,一人一狐静默地到了山脚,狐狸故意在原地顿了顿,笑道:
“我在白榕山,凡事可以来寻我。”
李渊平轻轻点头,白榕狐这才啧啧两声,驾风而去。
李渊平望着它的背影,快要把下唇咬出血来,良久才默默松手,向山下走去。
他的脑海中纷乱复杂,不止是李通崖的伤势,连带着自己天生不足、根骨受损的体质同样可以通过这些法子来治愈……
“渊平,每年送上百斤灵稻给白榕狐前辈。”
李渊平的心中又是压抑又是不安,李通崖的声音却如同洪钟般在他耳边炸响,惊得他脑海中一阵清明,恭敬地应了声是,连忙下山去了。
————
“还真是只有趣狐狸……”
陆江仙悠闲地靠在玉桌之旁,看着那狐狸依依不舍地离去,在他的视野之中,这狐狸一身上下皆流转着纯净的法光,平和中正,颇为难得。
“这狐狸对李通崖说是野路子出生,恐怕不然,一身法光流转,分明是有传承有来路的。”
陆江仙还未恢复到紫府级别,还看不到命数,却也能够看出来这狐狸出生不凡了,当下暗忖道:
“按着这狐狸的眼界与学识,恐怕背后也是妖洞中数一数二的紫府大妖了,不知抱着什么目的靠近李家。”
忿怒摩诃虽死,陆江仙保下了李通崖,却不代表着此事就这样完结,忿怒摩诃修行多年,凝聚的金性丰厚,背负的命数惊人,一朝身死,在太虚之中四处游走,纷散而去。
上元真人或是不屑,或是已经用不上着这东西,收了剑便驾风而去,九个紫府则各凭手段,在太虚之中你追我赶,叫陆江仙大饱眼福。
“此事金羽宗和青池宗得利最大,萧初庭亦收获颇丰,若不是『溪上翁』不善争斗,恐怕还能多得些好处。”
打了个哈欠,陆江仙只觉这一番出手耗尽了心力,望望李通崖手中宛若夜明珠般的华觞果,手中一捏凝聚出一枚箓丹,屈指一弹便遁入太虚。
“也不能叫你太吃亏。”
他这一道祭祀得来的纯净箓丹之力,只要投入那狐妖体内便能增进修为与根骨,乃是鉴子本体所凝聚。
这狐妖背后顶多是一个紫府妖修,看模样外放多年了,倒也不怕被察觉出来什么端倪。
“不知是渐渐恢复位格还在李家人身边呆得久了,我跟着越发谨慎起来…”
陆江仙默默一笑。
李家祠堂密室。
青灰色的鉴子缓缓浮起,如烟如雾的月华倾泻而下,在暗室之中四下游走,那残破的镜面上浮现出一道亮盈盈、光亮亮的流光来。
那流光自有灵性,在空中左右游动,穿过厚重的石墙和里外三道密密厚厚的阵法,再轻而易举地穿过金色的日仪玄光大阵,追上了那只歪头飞着的狐狸。
流光烁烁,轻轻一顿,没入那狐狸后脑,白榕狐犹不自知,只默默向大黎山飞去。
————
郁家。
“你是说……李通崖或是与那摩诃同归于尽,或是受了重伤?”
郁萧贵眯眼看着一身白衣的郁慕高,低低问了一声,下首的郁慕高摇了摇头,只盯着手中的折扇看,摩挲着冰冷的扇骨,漫不经心地道:
“猜一猜罢了。”
“兴许李通崖侥幸斩了那摩诃,把自己搭进去了呢?”
郁慕高面上的红色掌印已经消失不见,恢复为白皙细腻的肤色,他操劳半生,有了中年模样,只是却依旧慢条斯理,答道:
“我只听闻一事,自他剑斩摩诃以来从未露面,于是我派人去打听了李家在冠云峰坊市内的店面……”
“店面?”
郁萧贵皱了皱眉,一时间不曾反应过来,郁慕高呵呵一笑,答道:
“那些疗伤培元之效的灵物皆短了供应。”
“哦?你倒细心!”
郁萧贵轻轻挑眉,眼中多了些喜色,便见郁慕高垂头饮茶,神色悠然,继续道:
“见微知着……湖上能将家中治理得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乃至反间我一手的唯有当年的李渊修罢了,哪怕是费望白同样有阙漏之处。”
他神色多了几分狠戾,喃喃道:
“若不是当年族中掣肘,内外勾结,断不至于让费望白拖住那么多年……白白让李家成长起来。”
郁萧贵神色有些不自然,毕竟是自己持家时留下来的祸根,长子每次说到这些都让郁萧贵默默无语,连忙转移了话题,答道:
“只是些疗伤的灵物,也难以推断出什么…李通崖不现身兴许只是闭关修行。”
“不错。”
见郁慕高轻轻点头,郁萧贵问道:
“你欲如何?”
郁慕高嘴角一挑,岁月和失败没有磨损他的阴毒,反而让他更加冷静固执,他开口道:
“试探。”
父子对视一眼,下首匆匆上来一人,见了郁萧贵先是一愣,连忙低头,朝着郁慕高一拜,恭声道:
“禀报家主…费家封山了!”
“什么?!”
第三百零九章 宁和远
玉庭山在李家诸山之中最为险峻陡峭,高耸入云,山顶之上的院落不大,却有一口大如池塘的玉井,上头纹路错综,颇为古老,其中井水清冽,法光闪闪。
李清虹吐出一口白气,睁开紫光朦胧的杏眼,两掌一推,呲呲剌剌地喷涌出雷霆般的法力,她红唇轻启:
“《紫雷秘元功》,当真是一道后人所改的秘法么……”
她修炼此法六年,也读过不少其他的练气功法,紫雷秘元功中的古朴霸道却是独一份的,其中的各类口诀手法闻所未闻,时常让李清虹觉得妙不可言。
期待了一番今后修成『玄雷泊』的玄奥威能,挥手散去手中法术,李清虹目光在院中一扫,轻声道:
“李曦峸!”
屋后顿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出来个十二三岁的男孩,眉毛平缓,满头大汗,到了李清虹面前停下,笑道:
“姑姑!”
眼前的李曦峸正是李渊云之子,曦月辈的大哥,他父亲李渊云身无灵窍,不曾修炼,故而生子最早,嫡长子李曦峸已经十三岁,身具灵窍,只是天赋随他父亲一脉,只能算得上中上。
李渊云去了坊市,李曦峸又要有人看护,李清虹乃是李渊云亲姐,最为合适不过,李曦峸自然被送来了玉庭山,在山上修行。
“练枪。”
李清虹随手捉来一把木枪,往李曦峸手中一放,让这孩子持平长枪,就这样在原地孤零零地站着,李清虹的眸子眨了眨,问道:
“你修行的可是《上琅养轮法》?”
“回姑姑!正是。”
李清虹点头不语,《上琅养轮法》是李通崖换回来给家中嫡系修炼的三品法诀,而她作为家中受符种之人,修行的乃是《太阴吐纳养轮经》,自然是不能说的。
“曦峸、曦治、曦明……也不知哪位能得了仙卷…”
“蛟哥想送曦治入宗…恐怕不能受箓,那便是看曦明与曦峸两个了!”
李清虹想得出神,李曦峸已经满头大汗,持枪的手颤颤巍巍,紧咬着牙关不语。
她将李曦峸的手臂扶直,正准备开口指点,却听一道声音滚滚如雷,从阵外传来:
“散修宁和远前来拜见,还请李家山主现身一见!”
李曦峸被这声音一喝,顿时吓了一跳,丢了手中木枪,在地上发出声脆响,抹了抹汗,怯生生地望向李清虹。
李清虹挑眉望去,便见阵外那少年一袭青衣,腰间的储物袋和法剑法光流转,一身上下是灵纱作披灵布成衣,就连点缀的玉石也是上上品,奢华之至。
“散修?哄你姑奶奶呢!”
李清虹冷笑一声,飞身出阵,那宁和远犹自聒噪,口中念叨道:
“久闻黎泾李家大名,最善使剑法,和远迢迢千里而至,便是要一剑挑落贵族同辈,以证自身剑道……”
宁和远口中的话还未说完,眼前的大阵之中已经飞出一个身着白裙的女子,英气十足,两眼之中生着飞电般的紫意,朱唇轻抿,直勾勾地盯着他。
“女修?!”
宁和远不曾见到想象之中的持剑少年,微微一滞,顿时大囧,李清虹却冷笑一声,抽出长枪,噼头盖脸地砸下去,挥手之间澎湃的紫色雷霆一并涌现,声势浩大。
“等等…古法…姑娘!”
宁和远还来不及说话,连忙拔剑来挡,李清虹的长枪已经狠狠砸落,顷刻间雷霆大作,轰然作响,炸得宁和远七荤八素。
宁和远却也不是草包,经过初交手的猝不及防,连连退出一阵,身上同样浮现出清水般的雨云,在身旁沉浮不定,长剑上的剑气颇为高明,将李清虹的攻势挡得死死的。
“好功法…姓宁…”
李清虹见他一身法光,练气四层修为,功法又是大宗正法,品级颇高,已经有了猜测,暗忖道:
“青池宗……”
当下了然,李清虹才丧父,心中本就郁闷难言,当下出手越发狠辣,气海穴中真元流淌,那道『长空危雀』明亮起来,速度与攻伐都强了一筹。
宁和远这才抵御住李清虹的攻势,不曾想这白衣女修越打越强,一道道雷霆炸得天空忽明忽暗,他头一次与雷法修士交手,两掌暗暗酥麻,苦笑道:
“不是说李家乃是剑仙世家,怎地来了雷法…这功法也诡异得紧,行动之间皆有异象,哪里还像练气了…不明事理的还以为是个筑基!”
两人交手一阵,李清虹越战越勇,两眼中紫色浓郁,打得宁和远一退再退,宁和远不得不挡开她的长枪,手中长剑赫然发出亮光,幻化为两条虹光,往李清虹面上而去。
李清虹长枪一动,挑出数朵紫色的枪花,在空中飘飘荡荡地撞上虹光,自己则空出手来,虚空画出一道雷符,曲折勾勒,深色的紫雷真元注入,喝道:
“呔!”
此术乃是《紫雷秘元功》上记载的术法,为前人所撰,未曾记载品级,李清虹也已经练了多年,此番使出,那符箓顿时如太阳一般升起,向宁和远落去。
“好!”
宁和远见李清虹动用术法,空出的手同样掐诀,喷涌出一道清清亮亮的法力,与那符箓相撞。
“轰隆!”
只听晴空一声炸雷,紫色的电光和火焰喷涌而出,烟雾滚滚,法力四流,轰然作响,往宁和远面上扑去,宁和远暗骂一声,再度掐诀,汇聚起一道亮盈盈的光。
这光如雾如雨,扑面而来,李清虹持枪来挡,耀眼的雷霆和锐利的枪芒都被硬生生推离数丈,那火光和烟雾更是一齐平静下去,没了声息。
李清虹则倒退十几步,手中的长枪嘎吱作响,法光暗澹。
“好术法!”
李清虹狠狠地看着宁和远手中的法光,一眼便猜出这是青池宗几个主峰的传承,多半是四品五品的法术了。
三宗七门传承的术法才叫真正的术法,向来不往宗外流通,与之相比,世面上散修与世家间流传的术法简直是儿戏,大都是一品两品不入流的玩意。
法光犹自波然不惊被宁和远捏在手中,他却低骂一声,挥手散去这法光,有些颓然地道:
“姑娘好雷法,好枪法…逼我动用了己元乾光…是我托大了。”
李清虹却对青池宗的宁迟两姓毫无好感,只默默记下己元乾光的名字,冷冷地点点头,答道:
“阁下请回,恕不远送。”
宁和远顿时凝噎,张了张嘴,满腔感慨被堵在肚子之中,看着李清虹就要落回山上,只好道:
“仙子可留下名号?”
李清虹顿了顿,终究还是开口道:
“黎泾李家,李清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