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项平静静地坐在火堆边,通红的火光映得他的脸庞金红,身上的皮衣破烂不堪,神色疲惫,腿上的汗毛则被烤得微微蜷曲,他却直勾勾地盯这火坑里的芋头。
他这些日子东逃西窜,数次差点死在那些练气修士的手中,也不知看惯了多少生死别离,杀了多少山越部将,鼓动那些人去冲击大厥庭。
李项平的神色不再带有深宅大院中的悠然,而是恢复了一种泥土气的粗野,这些日子的血与火已经将李项平锻炼出了一种铁血的味道,他与加泥奚越发地相似起来。
“大王!”
阿会剌还是没改正叫法,甚至带着一众山越将李秋阳和陈冬河都带偏了,嗷嗷地叫他大王。
“那木焦蛮去了巫山,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陈冬河臂上的皮甲断了一节,露出深红色的伤口,一身泥土与黑血,手中握着地图思考着,用手指临摹着图中路线与花纹,神色凝重地开口道:
“大王千万小心!”
“说的不错!”
李项平呵呵一笑,默默攥紧了腰间的那枚剔透的明珠,心中暗忖道:
“多半是去请筑基修士,不能再拖了,要尽快将这东西送到家中。”
李项平一直打到最西边,从一个大族的祭坛上望到了这枚透明的宝珠,气海穴中的玄珠符种莫名一跳,当即明白此物多半与自己家的法鉴脱不了干系,于是取了这宝珠时时带在身边。
看了看神色凝重的陈冬河,李项平偏生要逗逗他,狭促地抬头望向他,笑着道:
“喂,河儿,是不是中意我家景恬!要不要给你去提个亲?”
陈冬河霎时俊脸通红,低头看着脚趾不说话,一旁的李秋阳抱着肚子哈哈大笑,陈冬河气得踢了他一脚,不敢去看李项平。
李项平也乐呵呵地摇头,笑道:
“若是恬儿愿意我自是没意见!但我家恬儿必须是正妻!”
陈冬河听着这话脸上一阵火辣,手脚不知往哪儿放,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我…我……绝对…不会辜负…恬儿…”
众人自是一阵大笑,笑得陈冬河恨不得钻进地底去,阿会剌笑得直咳嗽,骂骂咧咧地道:
“我等山越看上了就抢回去当夫人,才不管你生人那一套。”
“你试试?”
李项平挑眉一笑,吓得阿会剌直呼饶命,陈冬河轻轻一笑,总算从尴尬中跳脱出来。
喷香的味道已经弥漫开,李项平吃得很仔细,好像在怀念十二三岁时同大哥李长湖在坑旁偷偷烤芋头吃的日子,那时他尚年幼,李长湖总是想着法子给他弄上东西吃。
身旁的李秋阳则谨慎地东张西望,防备着天空中的鹰眼,低头看向李项平的眼神充满了深深的崇敬。
李项平带着他们走出了太多绝境,带来不可思议的胜利,如同山越们信奉加泥奚是天命之子一般,跟着李项平的族兵们同样信奉他们的家主是不可战胜的。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李项平身上,他却勐然放下了手中的芋头,呆呆地愣住了。
曾经无数次在他脑海中浮现出危机与风险方向的避死延生箓气勐然光芒大放,强烈的危险感浮现而出,李项平朦朦胧胧望见自己跪倒在地,口中吐血,身边皆是呼救声和哭喊声。
“我要死了,避无可避,延无可延。”
森森寒气从嵴梁上冲上头顶,李项平喃喃了一声,噼手夺过陈冬河手中的地图,从坑中拿起一块尚烫手的木炭,闭目沉思一息,在地图上涂画起来。
“大王!”
陈冬河惊得不知所措,只是连忙跪倒在地,担忧地望着他。
李项平涂抹罢,将一颗剔透的宝珠塞进他怀里,又急又快地沉声道:
“我死后木焦蛮定然回援,你等顺着这条道路往东归家!”
陈冬河还来不及开口,便见李项平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无论如何,一定要将这宝珠交到李通崖手中!”
“诸位!”
李项平站起身,不管身下尚还呆滞的陈冬河,昂声道:
“我死后你等皆随冬河东归,不得在此地逗留……”
李秋阳几人听得不知所措,却见李项平声音越来越小,软软地坐在地上,急忙道:
“大王!”
“家主!”
李项平举目望向天空中的烈日,双眼中浮现出各式各样的幻觉,那太阳仿佛轻轻掉下来一块缺口,如同流星一般坠到他面前。
那一块缺口刺啦啦地冒着火花,正正落在他心窝里,烫得他口斜眼瞎,他曾经用火活生生烤死了山越部落中那只肥大如猪的族长,如今这种痛苦平等地延伸到他自己身上。
“大王!”
李项平眼中的世界已经黑了下来,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感觉到有人扑在了自己身上,又有滚烫的泪滴落在脸庞,他嘴角微微翘起,用仅存的力量发出低低地笑声:
“好低的手段!”
李项平的长发纷纷散开,显露出稀疏的白发,他活到了寻常农户含饴弄孙的年纪,一生不曾受什么大的委屈,如今唯一记挂不下的就是在诸多势力夹缝中生存的李家。
浓密的黑气从虚空中冒出,融化了他灰黑色的双目,使他的身体枯藁下去,李项平从咽喉处喷出一口黑血,沙哑道:
“这辈子老子已然活赚了!”
他脑海中电光火石浮现出诸多画面,终于缓缓定格在一片弯弯曲曲的河流上,一个少年捉罢青鱼,疑惑地举起一枚破破烂烂的青灰色鉴子,朝阳照射在他脸上,笑容灿烂。
黑气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将李项平的身体干瘪下去,才欲重新遁回虚空,却见李项平升阳府中有灰色光芒冒出。
那黑气一滞,纷纷涌入李项平的升阳府中,宛若饿死鬼见了大餐般投入那枚箓气,通通消失不见了。
只余下李项平枯藁的尸体跪坐在地面上,有澹白色的毫光从他的气海穴中涌出,轻轻遁入虚空,下首的众人哭叫声一片,阿会剌目眦欲裂地喊道:
“咒术,是杀咒!木焦蛮你个小人!”
“家主!”
陈冬河跪坐在李项平身前泪流满面,低头哭了一阵,双拳掐出了鲜血,耳边尽是呜咽声,李秋阳双目微红,踉踉跄跄地走近。
“嗡嗡嗡…”
勐然听见一阵嘈杂地扇动翅膀的嗡鸣声,陈冬河呆了呆,收敛了哭声,面带哀容跪在地上挪了几步,附耳在李项平身体上听着。
“都住口!”
陈冬河皱着眉头喝了一声,众人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见他在李项平的尸体上听了一阵,小心翼翼地放倒他。
陈冬河颤抖的手指慢慢搭在李项平青白色的嘴角,抿着唇轻轻用力,顿时嘈杂的振翅声大了起来,左右的阿会剌和李秋阳神情一凛,也低头跪下查看。
“嗡……”
陈冬河一用力,李项平的口中勐然跳出一只灰黑色的蝗虫出来,满身倒刺,薄翼上纹路如叶,跳在陈冬河手上蹦跶了一阵,振翅飞走了。
“这……”
“蝗虫!好多蝗虫!”
下面的人喊着,几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见李项平的尸体下冒出成百上千的灰黑色蝗虫,嗡嗡着升上天空,如同黑色的风暴升空而起,没头没脑地乱撞,撞得几人浑身生疼,只好连连退开。
“冬河……这…”
阿会剌呆呆地开口,陈冬河退了几步,面上尚带着泪,背起李项平的青乌弓,看了一眼消失不见的尸体。
天空中的蝗虫缓缓升起,陈冬河切齿道:
“走!莫要让他们逮住了!”
————
黎泾山。
“害。”
一枚白光闪闪的白丸勐然从虚空中浮现,投入石台上的青灰色鉴子中,激起一阵澹白色的月华,一声幽幽的叹气声在院中响起。
“李项平,你拾到我也二十五六年了……”
当年那个捉鱼的孩子还历历在目,西边的李项平却已经倒下了,陆江仙情绪有些复杂,话到了口边,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陆江仙感受着神识和法力不断上涨,玄珠符种中记载的信息缓缓流入鉴中,李项平因咒术而死,修为是胎息巅峰,玄珠符种中涌现的法力却大大出乎了陆江仙的预料。
“玄珠符种的回馈似乎不仅仅与修为相关,还涉及到气运与香火等飘渺虚无的东西,他夺了加泥奚的气运,抢了山越的香火。”
陆江仙镜面上流光溢彩,太阴玄光也在镜身游荡,威力已经可以灭杀练气巅峰的修士,法力上限的增加使他可以连续放出五道太阴玄光,遇上了筑基修士也可以挡一挡,事后也须三天来回复。
“那咒术的黑气本就是箓气转化而来的一种法术,被李项平体内的箓气一口吞了,也不知有了何等异变。”
陆江仙这几日在院中研究着那咒术的结构,进展不大,好在他不吃不睡,也没有什么需求,大可花上十几年来研究,不须着急,慢慢磨着便可。
“倒是那枚宝珠。”
陆江仙咽了口不存在的口水,他变成器灵后欲望少了很多,平日里也尽力强迫自己看着山下的人间烟火来保持情绪波动,李项平拿到的那枚宝珠却使他发自内心深处地渴望起来。
院外
李通崖在院中同李玄岭讲解着剑术,忽而心头一颤,勐然停下了动作。
“父亲,怎么了?”
李通崖皱了皱眉,有些心绪不宁,摆了摆手,低声道:
“无妨。”
心下却思忖着:
“黎泾山上的大阵还须早些布起来,或是无阵依蔽,心头总是空落落的。”
“铛!”
门窗上却一声爆响,引得李通崖与李玄岭回头来看。
李玄岭谨慎地走过去,打开窗户,见着上头撞死了一只瘦弱的灰黑色蝗虫,上半身已经撞得稀烂,将将粘在窗户上,他疑惑地将其摘了下来,回头去望父亲。
李通崖的灵识早已经看得一清二楚,心下莫名有些难过,取过那蝗虫仔细来看。
“咦。”
李通崖的灵识扫析之下却见这蝗虫身上无一丝妖气,反而有一种微不可查的熟悉感。
“明日再进山打听一下项平的踪迹吧。”
摇了摇头,将这道念头抛之脑后,李通崖挥手将其掷出窗外,轻声道:
“莫要分心,仔细读这《玄水剑诀》。”
却听一阵喧哗声,李玄宣抱着襁褓乐呵呵地走了进来,低声道:
“仲父!”
李通崖眉头一挑,脸上也有了几分喜色,询问道:
“孩子生了?是男是女?”
李玄宣前年就娶了一位外姓的身具灵窍的女子为妻,那女子天赋不高,至今不过胎息一层玄景轮,李项平又指了几个相貌不错的凡人女子给他为妾,如今这是第一胎嫡系子孙。
“是男丁!”
李玄宣脸上的笑容遮掩不住,将孩子紧了紧,便见李通崖笑道:
“这可是我们李家第一个三代子弟,可想好了名字?”
“按字辈应是渊!”
李玄宣哈哈一笑,低低地同孩子都囔了一阵,回答道:
“就叫李渊修吧”
“李渊修…”
李通崖点头笑了笑,望了那孩子一眼,默默道:
“不错,不错。”
“你的妾室出了几子?”
见李通崖忽然开口,李玄宣抬头回答道:
“一子一女,不过三五岁。”
李通崖若有所思,沉声道:
“今后我李家大宗嫡系,庶出子身无灵窍,分家便降为小宗,身具灵窍者一并同嫡子归为大宗,小宗三代无灵窍者则降为支系,身具灵窍则回认祖系为大宗。”
李玄宣愣了愣,也点了点头,疑惑道:
“叶氏如今也有两千多人了,若是这些人身具灵窍抬回支系者,又如何处理?”
“止步小宗。”
李通崖沉思了几息,回答道。
李秋阳如今就是李家支系,他生下的嫡子若是身怀灵窍便可抬回小宗了,若是再生下身怀灵窍的嫡孙却不能抬回大宗。
“如此便保证大宗内皆是爷爷此系之人了……”
李玄宣点点头,见李通崖一脸不安,便开口道:
“仲父这是为何?”
李通崖张了张口,神色有些疲惫,沉声道:
“我还是担心项平,我趁夜去一趟西边,你等看好家。”
第一百零一章 大旱
木焦蛮坐在空荡荡的大车上,山越境内的道路坎坷不平,摇摇晃晃地震得他烦躁不堪,白玉台上的场景总是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掀起车帘,木焦蛮望了望空中火辣的太阳,放眼望去尽是干裂的大地,扯着嗓子叫道:
“多久不曾下雨了!”
“回大帅,已经有四个月不曾降过一滴雨!”
木焦蛮想了想,对着下面的部众招招手,高声道:
“东边的防线撤回来罢,把流民往东边赶,任他们去祸害生人。”
下面的部众迟疑了一下,答复道:
“东边的防线一撤,若是让那李项平跑了……”
“那鸟货死了!”
木焦蛮好一声咆孝,怒从心头起,尤自不过瘾地勐然从车上跳起,拎住那人的脖颈,大声叫骂道:
“说了多少次了,那鸟货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言罢气得双眼通红,一拳正准备打出,却见身边的一众部众如同风吹折的麦草般纷纷跪了下来,齐声高呼:
“拜见大王!”
木焦蛮浑身一颤,缓缓抬起头,见着踏空御气,冷冷地望着自己的加泥奚,挥手丢了那人,忙不迭地跪下,额头紧紧地贴在地面,双唇发白。
“大王!”
加泥奚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猝然抬腿一脚踹在了他的身上,怒声道:
“废物!”
木焦蛮登时如同皮球般飞出去老远,撞垮了数个大车,米粮哗啦啦流了一地,看得左右的部众微微咽口水。
翻滚了几圈,木焦蛮连忙爬回加泥奚跟前,一巴掌一巴掌地对着自己的脸庞扇了起来。
加泥奚低眉看了一阵,怒笑道:
“区区一个胎息,兴师动众连人家的尾巴都摸不着,还要去请箓巫来咒杀,你当真是废物了,木焦蛮。”
木焦蛮麻木地扇着自己的巴掌,听着上头加泥奚低声道:
“几日后的大祭祀你便不必参加了,好好在营中反省。”
木焦蛮勐然抬头,脑海中如雷霆炸响,仿佛一瞬间抓住了什么。
刚欲说话,加泥奚却快他一步,一拳击打在他腹上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话语,将其震晕了过去。
“拖下去。”
加泥奚低低叫了一声,见着木焦蛮被拖下营房,转头看向高耸入云的巫山,用着微不可查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活下去。”
—————
在山林间转了一圈,一直待到晨曦在天边现身,李通崖从一片狼藉空空荡荡的山寨中飞起,喃喃自语:
“东边的炊烟尽数断了,山越的军队已经撤走,木焦蛮怎么会这样轻易地任由项平东归……”
驾着风往西去,便见脚底下一片赤地,算一算日子,已经小半年不曾降雨了。
“难怪会有这么多的山越流民。”
李通崖皱着眉头估算着山越境内的情况,判断流民越境而来的可能性。
“我李家这几年仓廪丰实,承载个几千流民不是问题,倒还能增加人口,只是怕这天继续旱下去,眉尺河都将枯干,也不能再种粮食了。”
“汲家家信中曾说过祭品一事,想来加泥奚也没有多少时间蹦跶了……”
随着李通崖不断深入山越境内,越来越多的干裂土地和扒光了皮的枯树出现在视野之中,大厥庭已经从远处慢慢浮现。
这座山越唯一的城池上满是岁月的痕迹,受风雨侵蚀的城墙外表坑坑洼洼,内里也腐朽不堪。
大厥庭边上已经搭起了高高的祭坛,用泥土和木石堆砌而成,已经完工了十之八九,据说加泥奚将会在其上告祭苍天,大业一统。
祭坛上的工匠虽然面容枯藁,满头大汗,却神情希冀,表情崇敬,每一个人都在期待着加泥奚将为他们终结混乱,带来稳定的生活。
“不能再往前了。”
李通崖默默停住脚步,这次寻找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无所获,失落地扭头退走,往望月湖方向而去。
望月湖已经往后退了数百里,干裂的河床上净是死鱼烂虾,熏得人挣不开眼,遍地是觅食的豺狼和秃鹫,一副禽兽乐土的模样,李通崖在望月湖上折行了一圈,返回了黎泾山。
才降落在山上,李通崖便见一只肥大的黑猪尸体倒在庭院间,满身的长毛舔的光鲜靓丽,两颗獠牙有成人一臂长,洁白如玉。
一旁的李玄岭和李玄宣正急急忙忙地在黑猪尸体的关节和穴窍上打入封灵术,李玄锋则在大青石上擦着弓。
“仲父!”
见李通崖缓缓落下,一旁坐在大青石上李玄锋嘿嘿一笑,左手提着弓,右手拿着一个大麻袋,往石头下一跳,抬头高声笑道:
“这山猪妖好大一只,胎息巅峰修为,够给大伙加个餐了!”
李通崖轻轻一笑,灵识一扫,便见一只乌黑光亮的长箭正正埋在那妖物脑中,除此之外浑身皮肉完整,一处伤口也无,有些讶异地开口道:
“一箭?”
“一箭!”
李玄锋得意地抬了抬头,手中的漆黑长弓一抛便挂在了身后,弯腰伸手探入那猪妖空洞洞的眼眶中,直径掏出了那支长箭,浑然不在意地甩了甩手上的红白之物,回答道:
“我追了这猪妖整整一夜,清晨时趁着猪妖啃食木竹,一箭炸碎了它的眼睛,贯入脑中便毙命了。”
“不错。”
李通崖赞了一声,还是开口劝道:
“别看这山猪妖只吃了你一箭便死,若是让这妖物近了身,不过一记顶撞你便穿肠烂肚,死无葬身之地了,还是要谨慎小心,寻些修为低的妖物来杀。”
“哦...”
李玄锋低低应了一声,蛮有些不服地回答道:
“就这妖物,连我的衣角都粘不到!”
李通崖莞尔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解释道:
“我知道你弓法卓绝,家中也就你季父在剑道上的天赋可以与你一比,只是要你谨记人体之柔弱罢了。”
见他一脸认真,李通崖沉声道:
“胎息练气虽说力大如牛,开碑裂石飞檐走壁不在话下,同妖物比起来却柔弱得多,叔父也同练气期的敌人斗过许多场,你可知道落败之人往往因何重伤?”
“敌人的法术?”
李玄锋听得好奇心大起,连忙询问道。
“非也。”
李通崖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道:
“是跌落。”
“练气之人踏空而行,心志不坚者受了敌人创伤便疼痛与惊惧交加,往往掐不住法决骤然坠地,筋折骨裂不说,哪还有实力与敌人斗法呢?”
此话一出,周边的玄宣与玄岭皆是若有所思,李玄锋也恍然点头,连声应是,笑嘻嘻地开口道:
“仲父,家中有你真好。”
“你这孩子。”
李通崖顿时失笑摇头,又见李玄锋拿起右手那麻袋,笑道:
“仲父你看!”
言罢将绳索一解,倒出三只嗷嗷直叫的小山猪来,李玄锋握住那山猪的脖颈,一手捉起一个,解释道:
“我在那兽穴中寻了三只山猪回来,家中可能养上?”
“倒剩了不少灵稻糠和叶,杀了妖兽也剩下些边角料,可以养上一养,只是山猪食量大,养上一只便够呛了。”
李通崖点点头,便见李玄锋笑道:
“这好办!”
只听卡察一声,李玄锋两手用力,手上的两只小山猪便呜呼命丧黄泉,只余下麻袋中的一只尚在跃跃欲试,试图逃脱出去。
“这猪妖幼崽寻常人还真敌不过,寻个有修为的外姓弟子看着。”
说到这儿,李通崖扭过头来望向掐着封灵法诀往尸体上施法的李玄宣,沉声道:
“宣儿,家中外姓与支系修士都如何了?”
“嚯。”
李玄宣连忙抬头,恭敬地回复道:
“除去陈冬河与李秋阳,这些年家中外姓与支系修士一共三名,其中一名是叶姓,孩儿已经处理好了,如今已经改回李氏旁支,外姓修士也入赘和指婚入了李家。”
“不错。”
李通崖赞许地点了点头,追问道:
“修为都如何了?”
“不尽人意!”
李玄宣摇摇头,解释道:
“家中支系胎息吐纳法皆是用的司元白前辈当年留下的《青元养轮法》,修炼起来同我家太...唔...”
李玄宣张口欲说《太阴吐纳养轮经》,却被气海穴中的玄珠符种阻了一阻,打断了话语,甚至惊动了正潜心研究的陆江仙,神识一扫便知了原委,李玄宣一时间张口结舌,自知失言,改口道:
“修炼速度与我家法决比起来天差地别,如今最高也就胎息二层承明轮,平日里也就种种灵稻,喂养吴柞虫罢了。”
李通崖听罢点点头,暗自思忖道:
“这胎息功法也要看看能不能换上好的,玄珠符种不过六枚,大宗子弟迟早不够用,到时可别用上这大路货色。”
李玄宣和李玄岭两人才将整只山猪妖处理好,唤人拖了下去,李谢文便上来报,说是柳家人来报丧,大舅柳林峰今夜已经去了。
“唉...”
家中几个玄字辈尚且懵懵懂懂,李通崖却心头一窒。
算一算日子,自己也四十岁了,柳林峰大自己二十五岁,活到了六十五,在村中算得上是长寿。
“莫要通知母亲。”
柳氏这几年身体差,李木田走后像丢了魂似的,老是东丢西落,有时候呆呆,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李通崖怕伤到了老人。
“我下山看看。”
————
陈冬河沿着李项平画出的那条轨迹走了一路,什么大股的山越兵马都未曾见到,就连驻守的士兵都撤走了。
一路上除了遍地的尸体便是啃食尸体的秃鹫和豺狼,干裂的大地上没有什么水源,只有干枯的河床上还残留一些小水塘。
一行人走得垂头丧气,整支队伍只听见若有若无的抽泣声。
当年出去的一千人只回来了两百多人,虽然他们让敌人付出了十倍的伤亡,百倍的动乱,归来的人依旧处处带伤,满脸哀容。
陈冬河望了一眼身旁躺在担架上蜷曲着的李叶生,他被打折了腰,已经昏迷了三天,终于见他微微睁开眼,低低地向陈冬河问道:
“家主呢?”
“在前头。”
陈冬河挤出个微笑,见李叶生笑着闭眼,心中微微一痛,却发现李叶生眼角垂下一滴泪来,哽咽道:
“叶生叔,我知道瞒不过你。”
李叶生紧紧闭着眼,温声道:
“怎么死的?”
“巫术咒杀。”
陈冬河忍着泪回答,李叶生从喉咙深处叹出一口气,眼角再次垂起泪来。
李叶生既为李项平这样强大的人如此草草收场而悲泣,又为自己彻底终结的权力与地位而悲哀,至于同李项平的感情,李叶生心中复杂得如同一碗煮浑撒了一地的疙瘩汤。
“项平哥,你我其实是一种人。”
李叶生比李项平已经还要熟悉李项平。
他知道十五岁那年青石上是哥哥李叶盛的血,也知道那年李项平眼中的愧疚是怎么一回事,李叶生心知肚明,又羊装不知。
其实十二岁的李叶生总是遭到哥哥的打骂和猥亵,他咬牙数了数,黎泾村有三把刀,一大两小,想要摆脱哥哥李叶盛,必须让他们起冲突。
于是李叶盛耳边总能听到李木田家各式各样的传闻,李叶生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推动了三年,终于弄死了他。
李叶生本以为会是李木田出手,没想到是借了李项平这把刀,李叶生便给他做了一辈子的走狗,却没料到李项平死在了他前头,这使他痛苦不堪。
“项平哥,下辈子咱想做你的亲兄弟,像通崖哥一般好,像长湖哥一般亲。”
李叶生喃喃了一句,吃力地抬了抬手,从腰间勾出一瓶药来。
这是他为防备落到山越手中遭人折磨而备的药,他还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活下来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谢文如今已经长大,与玄宣感情深厚,为父母的安排到这已经足够了。”
李叶生吃力的抬起手,感受着清冽的液体缓缓流入口中,口中顿时一麻,缓缓扭动起来,满头的白发在担架上披散着一晃一晃的。
“他娘的,是苦的。”
他在生命的尽头愤愤不平地想。
第一百零二章 再回坊市
李通崖参加罢了葬礼,换了一身白袍,算一算日子,也是望月湖坊市开张的时辰了,便将这些日子里猎来的妖物皮毛和诸多材料收好,往北而去。
驾着风在芦苇荡中巡了几圈,本想等着时间掐诀采一缕江中清气,却见一片枯黄,河床干裂,只好两手空空,无奈地出来了。
“旱了几月,河网干涸,芦苇尽数枯黄了,哪能采出什么江中清气。”
出了芦苇荡,李通崖驾风往望月湖上去,望月湖水线整整后退了数百里,遍地的鱼尸上爬满了蛆虫,湖面上也浮现出许多小洲出来。
李通崖拂袖一击,空中隐匿的阵法登时触动,发出一阵阵银光。
今非昔比,他只是灵识一扫便寻到了湖上的大船,踏空几步便往其上落去。
“这位大人!可是往望月湖坊市去?”
下方船仓中连忙跑出来个青年,不过胎息三层周行轮修为,殷勤地开口问着。
“不错。”
李通崖应声寻了处坐下,便见那青年奉了茶上来,却不见当年那白发老汉的身影,询问道:
“我记得十几年前驾着这船的还是个白发老汉,现下怎地换了人。”
那青年作恍然大悟状,将手中的茶碗轻轻放下,连声回答道:
“前辈有所不知,那老伯未能突破练气,十年前就寿尽而死,家中也没有灵窍子,长子将灵物换成了田地,归乡去当富家翁了。”
李通崖顿时一滞,轻轻端起那茶碗,出于谨慎没有去饮那茶,只好又放下,有些惋惜地开口道:
“可惜了。”
“诶。”
那青年垂眼拱手,连忙回答道:
“前辈有所不知,老伯整整活了一百零八岁,一直活到寿尽而死,我们行舟的都羡慕他好运气!”
“哦?”
青年见李通崖相貌不过三十余岁就修成了炼气,腰间又是系着储物袋又是系着纳气瓶,便知这人十有八九是大家族的子弟,只好苦笑道:
“前辈有所不知,我等散修传承简陋,大都用的一品的胎息吐纳法,吐纳个十余年也才能摸到凝轮的边角,一辈子困在胎息也是正常的。”
“原来如此。”
青年在湖上干了十余年了,见到的炼气修士大多高高在上,不屑于开口说话,李通崖却一脸专注,频频点头,一时间倒是打开了青年的话闸子,连忙继续道:
“前辈天资卓绝,年纪轻轻便成了炼气,不似这些散修,往往抱着一本胎息功法便是一辈子,想要画个符炼个丹却又无传承,实在是苦不堪言!”
听了这话,李通崖勐然想起家中的《太阴吐纳养轮经》来,心中暗忖道:
“这法诀恐怕将整个望月湖的家族捆在一起也抵不上!看着这修炼速度,至少是寻常功法的十余倍不止,更何况炼成的法力纯净凝实,远胜他人。”
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李通崖笑了笑,感叹道:
“也不知那大宗门弟子,练的是几品的胎息法诀!”
那青年重重点头,嘿嘿笑道:
“小人在这湖上行了十余年船了,见过二十岁的大宗门练气弟子,却也见过九十岁胎息一层的老人,只听说青池宗的胎息功法冠绝诸宗,乃是五品法诀,整整要比寻常功法快上四倍!”
“当真神异!”
李通崖惊叹不已,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东拉西扯,同那人聊起了山越来。
“听闻西边的山越可凶得很!”
“可不是!”
青年连连点头,卖弄道:
“小人听闻那山越大王一身修为已经达到了练气巅峰!杀得西岸的镗金门诸家丢盔弃甲,练气的家主都折了三个,损失更是不计其数。”
李通崖正听着,便见船上又来了几人,青年只好恋恋不舍地告罪离开,李通崖暗自思忖道:
“加泥奚还是厉害的,快快死了倒好,省得我等睡觉都不安宁。”
李通崖听着几人聊了一阵,便觉大船一震,望月湖坊市已经到了面前。
下船走了几步,李通崖抵押一块灵石租了摊位,将诸多材料摆上去,再把杀人得来的几张符箓顺手丢上,取出一枚木简,干脆在摊位上看起法诀来。
符箓一道他也研究了十几年了,画出的符箓堪堪达到十张得一张的标准,勉强能抵得上符纸的费用,加上符墨的话还算是亏的,他只好继续练习着,以期有一日能赚取这符箓的钱。
仔细想了想,低头望见自己腰间的储物袋和两个纳气瓶,李通崖大抵猜出那船夫怎么知道自己是家族子弟,便取了一寸灵布在纳气瓶上一裹,塞进怀中,这会儿看上去倒像个散修了。
这次李通崖来得早,人流量还算大,一个时辰便将东西差不多售卖完,余下一两样他懒得再等,收了摊取回灵石,支付了十斤灵稻的租费。
“卖了十一枚灵石,也算不错了。”
花费五枚灵石买了玉芽丹,加上洞府中得来的一枚,李通崖寻思着再过上几月便可以试一试突破练气四层。
“这玉芽丹虽然好,丹毒却不可小觑,还须再等上几个月,待到体内丹毒自然排除,再来服用。”
李通崖才走了几步,便见前头走来一中年女修,胎息五层玉京轮修为,看上去同李通崖差不多年纪,却恭恭敬敬地拱着手。
“前辈!可还记得我?”
李通崖觉得这人一阵面熟,却想不起这人名字,只好尴尬地拱手道:
“请问阁下……”
“冠云峰坊市,青乌弓。”
那中年女修笑吟吟地道,李通崖顿时恍然大悟,他曾在缴纳供奉的冠云峰脚下的坊市为李项平买过一把青乌弓,便是从这人手中买到的,那时这人还是少女,如今已是人过中年了。
“十余年不见了,道友可还好?”
李通崖心下疑惑这人为何叫住自己,面上还是寒暄着。
那中年女修神色有些复杂,低声道:
“不过十余年,前辈已然练气了……”
“运气罢了。”
李通崖打了个哈哈,便见那女修正色道:
“妾身林靖易,夫君是练气修士许阳平。”
“李通崖。”
李通崖颔首示意,便见林靖易低声道:
“我等手上有一处洞府遗迹,前辈可感兴趣?”
“洞府?”
李通崖微微眯眼,暗忖道:
“哪有这么好的事!我等不过萍水相逢,本无什么交情,哪里是能托付的,这人莫不是来诓杀我……”
“哦?这么好的事?”
李通崖笑了一声,林靖易心知他不信,便连忙低声道:
“我等已经探查过了,是一位至少两百年以前的筑基修士的洞府,我等手上有入那洞府的手段,却少一位练气修士……”
李通崖哈哈一笑,反问道:
“莫不是一群胎息境修士破不开洞府阵法,要让我来带头吧。”
言罢静静地看着她,已经准备拂袖而去。
“那倒不是。”
林靖易低头尴尬一笑,回答道:
“我等已经有了两位练气,只是距离进入这洞府还差上一分。”
这话一出,李通崖倒是信了几分,愿意同这林靖易坐下来谈一谈,两人寻了处竹楼,点了杯清茶,便听林靖易道:
“我与夫君本在蕈林原一带活动,前些年镗金门入寇,那地方没了人烟,坊市也不开了,好在夫君修成了练气,我等便往西走到这望月湖上看看。”
“谁知才到西边,便逢这望月湖大旱,退下去数百里,却将湖中的一处洞府暴露出来。
“那洞府运转了数百年,有了些缺漏,这才被我等发现,我等在那地方施了隐匿法术便来寻人手了。”
“嚯。”
李通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低声道:
“为何寻我来。”
“因为阁下修为浅……”
林靖易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
“我夫君不过练气二层,前几日寻到的那人也不过练气三层,我等见怕了各类险恶,皆希望能寻一个修为相近之人……”
“原来如此。”
李通崖饮了口茶,笑道:
“门外便是你夫君么。”
李通崖早便发现门外等着一人,此时一口道破,林靖易也点点头,抬头唤了一声,门外那人直径入内,抱拳道:
“在下许阳平,见过通崖兄!”
李通崖见这人面容还算端正,看上去五十余岁的模样,也拱手道:
“莫要客气。”
许阳平连连点头,笑道:
“我这已经等了数十天,若是通崖兄再不出现,我等便要咬牙去寻一寻周边的家族了。”
林靖易接过话茬,解释道:
“那些家族的山门阵法罩得严严实实,谁知道里头呆着几个练气,非到不得以我等是万万不肯去的。”
李通崖也再同这两人不废话,沉声道:
“玄景灵誓。”
许阳平点点头,掐着法诀将先前林靖易的话重复了一遍,结印低声道:
“所述皆实,玄景为誓!”
李通崖在一旁仔细地听着,确实没有什么疏漏,见许阳平一身气势磅礴并未衰落下去,这才信了七分,回答道:
“何时出发?”
“现在!”
夫妇俩已经激动不已,林靖易强自按耐着,朝着李通崖开口道:
“还请道友也立下不向我等出手的誓言,虽说玄景灵誓多用于保密证伪,对此约束力不大,但有这份誓言我等也算安心几分。”
“可。”
李通崖立了誓言,同许阳平驾风而起,见这人一身真元略显斑驳,便知这许阳平吞服的杂气来练气,更加放心了几分。
倒是夫妇二人见李通崖一身真元醇厚悠长,护体真元清彻明亮,顿时面面相觑,苦笑不已。
————
黎泾镇。
陈二牛七十岁了,头发花白,在大山里已经活了寻常农户两辈子,老眼浑浊,在黎泾镇中谁都要喊他一声大爷。
坐在椅子上,陈二牛焦躁不安,干旱的天气使他夜夜做噩梦,总是想起那只从天而降的大雀。
“哎。”
梨川口收回来时陈二牛便去找陈三水,除了一颗牙和一滩血迹什么也不曾找到,梨川口的人都说陈三水被山越捉走,捉到了西边去。
陈二牛冷冷一笑,嗤之以鼻,顺着马蹄在路边的草堆里东张西望,终于寻找到一摊血迹,老人扒开草丛低头去望,嗷一声哭出声来。
长子陈三水死的凄惨,老人替他守了灵,陈三水膝下的几个孩子都忙着应对干旱的天气,来得还不如他勤。
“冬河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陈二牛皱着眉头,白发稀疏,却听院外一片喧嚣闹声,一大群人大叫着,哭声与叫声吵得他战战兢兢。
他拄着拐杖挪到了村头,已经有不少人等在那里,一群狼狈不堪,满脸污泥的汉子正跪坐在地上,周边都是低低的哭声。
“回来了。”
陈二牛用力直起腰板,终于看见了前头的李玄宣和陈冬河,李玄宣已经长出了浅浅的胡须,正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山越汉子。
“你……再说一遍?!”
“是咒杀…连尸体都未曾带回来……”
李玄宣呆了两息,泪水如决堤一般流淌而出,顺着他的脸庞一直流淌到他的脖颈上。
“冬河…同我上山,其余人先回家罢。”
李玄宣捂着脸沉默了半晌,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跟前的陈冬河满脸泪水,人群默默分开一条道,目送他们远去。
“家主……”
陈冬河低低唤了李玄宣一声,将他从沉重的打击中惊醒,李玄宣看了看手上的那把青乌弓,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叫我少家主……”
李玄宣抹着泪哽咽着回答,踩着石板路,紧紧地攥着弓。
两人默默低头走了一阵,迎面便碰上刚出关急急忙忙下山的李玄锋,李玄锋只是低头一撇李玄宣手中的青乌弓便呆住了。
“怎么可能!”
李玄锋双目圆睁,眼眶迅速湿润,恶狠狠地噼手夺过弓箭,喝道:
“是谁!”
陈冬河见了李家兄弟更觉窒息,哽咽着道:
“是山越的咒杀。”
李玄锋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望了望满脸泪水的李玄宣,呆呆地坐在一旁的青石上。
“好低的手段。”
李玄锋咬牙切齿,泪流满面。
第一百零三章 探索
李通崖驾风同许阳平夫妻二人出了坊市,直径往南去,飞了好些时辰。
他倒也不怕这散修偷袭围攻,到底散修练的是一品功法,吞的都是杂气,如同那山越练气一般三五个合围也留不住他,更何况江河真元雄厚疾快,去看看再论情况。
路上仔细和这两人聊了聊细节,这才发现这洞府就在望月湖南岸,距离自己李家的梨川口不过两百余里。
“世间机缘真是难料,我李家在南岸如今也精耕了数十年了,也不曾发现这洞府,许阳平夫妇只是在这湖中小洲落脚歇息,偏偏能遇上大旱,捡到了这便宜。”
心中思忖了几息,李通崖便见眼前的小洲上怪石嶙峋,其中端坐着一人,相貌平平,膝上放着把长刀,静静地打坐修炼。
“张兄!”
许阳平落了地,笑着抱拳叫了一声,扭头向李通崖介绍道:
“这位便是张允兄弟,练气三层修为,对阵法颇有研究,前几日刚好来这望月湖坊市,愿意助我等一臂之力。”
张允连忙起身拱手,盯着李通崖身上的江河真元默然了一阵,许阳平也是对着他一番介绍。
李通崖拱手回礼,见这人收功时真元明彻,又自称对阵法颇有研究,暗自打量道:
“这人恐怕不是散修,这地界上也没有什么姓张的家族,此人若不是报了假名,十有八九与三宗七门脱不了干系!”
且不说李通崖在一旁暗自警惕着,张允倒是谦虚得很,只是脸上也掩盖不住激动之色,指着小洲旁的水面解释道:
“你等离去的这段时间,我研究了一阵这洞府,应该是筑基修士的洞府,距今至少有两三百年!”
一听这时间,许阳平两眼发直,激动不已,连声道:
“这可难得!”
张允点点头,解释道
“我听闻古时望月湖本叫大月泽,一连万里山泽灵气逼人,正是月华元府所在之地,自是洞府众多,后来地貌变迁,渐渐干涸下去,便只剩如今的望月湖了。”
林靖易早已按捺不住,连忙询问道:
“张兄可有入内之法?”
“自是有的。”
张允点头,几人掐了避水决入了水,在一处河床断裂处停了下来,他手中的长刀一提,挥手噼砍,眼前的石壁上赫然浮现出众多花纹阵印,一座白光凛凛的法阵出现在面前。
张允连忙结印,手中飞射出三枚细细长长的玉楔,钉入那阵法之中,反手一握,捉出三条细长的澹白色锁链来,各自连着一枚玉楔,散发着毫光。
“两位道友接着。”
张允掷出那两条锁链,与李通崖三人各自催动法力,往那玉楔中灌注而去。
“这人还真有两把刷子。”
李通崖开了眼界,手中法力灌注,心中则越加肯定这人出身非同寻常,说不准本就是有备而来,开始打量起四周的环境,寻思逃离的路线。
李通崖心怀警惕,吝啬法力,几人催动法力整整磨了一日,终于在天黑之时见那银光法阵开始明灭不定,又慢慢磨了一夜,听见一声脆响,那银光法阵轰然碎裂了。
一个黝黑的洞府入口出现在面前,大量的湖水顿时倒灌,好在几人早有准备,几道避水诀先后打在这洞口,将海水硬生生阻隔住了。
四人望着黑黝黝的洞口,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你看看我我望望你,皆是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犹豫之色。
“三位……那便我先行吧!”
张允哂笑一声,一拍储物袋,祭出个浅黄色的木盾,身后的许阳平撇了眼他手中的法器,神色凝重,默默跟在李通崖身后。
才走了几步,一股秽人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夫妇二人急欲呕吐,连忙止息,一旁的李通崖却入洞府之前就早已屏息,倒是浑然不觉。
李通崖低低望了一眼许阳平,两人皆从对方眼中见到了警惕之色,真元涌动,随时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这许阳平多半不知张允底细,若是一齐作戏来骗我也不会带上林靖易,平白授人以柄...如今也心知不对,暗自提防了。”
才这般想着,耳边已经响起许阳平的灵识传音,便见其略有忐忑的声音道:
“李兄弟,此人恐怕不是散修那么简单,我等看走了眼,多半要吃亏了。”
前头的张允倒是坦坦荡荡的模样,望了洞府一圈,手中法术光芒大放,一切尽收眼底。
只见洞府中颇为宽广,正中是一块数丈高巨大的柱状水晶,其上盘着一条巨大的蛇形骨架,森森的白骨和交错的长齿颇为诡异,只剩下骨架的大口中还悬浮着一颗血红的圆珠。
那圆珠轻轻沉浮,带着点点晶莹的血光,看上去圆润透亮,颇为好看,地面上尚还插着把雪白的长枪,银光闪闪。
洞内的灵气倒是浓厚,与眉尺山洞府不相上下,只是一整个洞府本是一个森森的大溶洞,整整十几亩地,在洞口尚望不到尽头,阴气逼人。
“嚯,原来是只妖将的洞府!”
张允踢了一脚地上的烂骨头,回身来看李通崖三人,有些失望地开口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筑基修士要将洞府修在水中,原来是只蛇妖!”
许阳平几人也面露失望之色,筑基妖物已经化形,多少也会学些阵法和丹道,但妖物还是最喜欢一口将灵物吞服慢慢消化,也不喜留什么传承,自是少了许多收获。
“这洞中还有不少蛇子蛇孙,全都被这家伙吸干了精血,成了修道资粮。”
越过密密麻麻的蛇类尸骨,几人在洞中巡梭了一圈,尽是尸骨和飞灰,人畜皆有,尸骨上的储物袋尽数不见了。
“咦。”
张允灵识一扫,从灰土从真就寻出两枚玉简来,当这两人的面读了读,失望地往地面上一放,扭头开口道:
“真是只穷妖怪,估计把财物通通换成了灵物灵丹,奋力一搏想突破紫府,这两枚玉简施了密印,实在是卖不出去,只好留在这里头吃灰。”
旋即大笑一声,继续道:
“紫府哪里是这么好突破的!”
“不知……”
许阳平拱拱手,颇为尊敬地朝张允开口道:
“这两枚玉简分别是什么法术?”
张允望了他一眼,笑道:
“分别是我金羽宗的《血摩法书》和陵峪门灭门后丢失的《江河大陵经》,前者要用上青池宗密印,后者也要用秘法来解,你们夫妇是不用想了。”
许阳平夫妇顿时面面相觑,一旁的李通崖已经退出去数步,手中长剑紧握,隐隐约约透露出点点白光,积蓄了许久的月阙剑弧已然蓄势待发。
“萧兄不用紧张。”
张允朝着李通崖笑了笑,忌惮地望了眼他手中尚未出鞘已经嗡嗡作响的长剑,继续开口道:
“《江河一气诀》,萧家的功法我还是认得的,当年还是我父亲亲手送往萧家。”
李通崖心头一愣,面上也及时地流露出一丝震惊之色,想也不想地先抛出问题掩饰,皱眉道:
“张兄此次是专程来收回《血摩法书》的?”
“非也……”
张允脸上流露出一丝尴尬,解释道:
“我奉师门之命外出寻找一处洞府,不知这是萧兄来寻《江河大陵经》,误打误撞便闯进来了。”
李通崖听了这话更是心下一愣,连忙接过话来,脑海中闪电般运转,面色微微不豫,低声道:
“我寻了十余年才寻到这洞府的位置,没想到被这两人提前发现了去,又见了张兄,还以为是贵宗也对这东西有意。”
“哪里哪里!以你我两家的关系,金羽宗怎么会来贪图《江河大陵经》。”
张允连连摆手,一旁的许阳平夫妇更是看呆了去,只觉两股战战,满头大汗,自觉误落入了这两大势力的交锋,恨不得拔腿就跑。
“天杀的,这李通崖也是个大宗弟子,这下我夫妇俩成了待宰的羔羊了!”
两人默默退后几步,已经准备迅速逃离此地,却惊动了张允,见他转过头来笑盈盈地盯着两人。
“我先替萧兄解决麻烦!”
张允嘿嘿一笑,一刀向许阳平斩去,一旁的许阳平顿时寒毛卓竖,抱着林靖易便往后退去。
可张允修的至少都是三品的正法,吞的是纯净天地灵气,许阳平刚刚突破灵气,练的功法是大路货色,也没有像样的采气诀,吞服的草草提炼的杂气,哪里是张允的对手。
如同李通崖轻易击杀当年的汲家练气一般,张允不过十几刀便斩下了他的头颅,不顾林靖易的连声求饶,随手将其斩杀了,扭过头来朝着李通崖笑道:
“这些散修当真废物。”
李通崖面色澹然,嵴背却暗暗发凉,看着张允默默拾起两人的储物袋,深刻地体会到三宗七门在修仙界的霸主地位,暗忖道:
“若是家中没有泾儿在宗内带来的正法,恐怕我也如这两散修般任人宰杀了,如同草荠一般吧。”
却见张允笑道:
“功法就这样分了,至于这内丹和法器,我等谁先挑选?”
言罢眉毛一挑,还不等李通崖回话,兴冲冲地道:
“不如你我各出一刀一剑,谁赢便先选!”
李通崖方才见了张允出手对付许阳平,功法也不见得高出自家《玄水剑诀》和《江河一气诀》多少,又有爆发力极强的月阙剑弧打底,暗忖道:
“此刻万万不能认怂。”
于是腰间带鞘长剑缓缓一提,浓烈的白光从剑鞘的缝隙之中迸出,高声笑道:
“好!”
言罢拔剑而起,月白色的剑弧呼啸而出,引得张允怪叫一声:
“你耍赖!”
他手自己中的刀气却也偷偷积蓄了许久,悍然而起,剑气与刀气相交,轰然作响之下震得两人衣物猎猎作响。
李通崖踉跄了一步化解劲力,张允却硬生生吃了一记不动摇,闷哼一声,显然是受了小小内伤,脸上却笑道:
“你后退了!”
“功法各自取走,我要这筑基巅峰妖兽内丹,这筑基级别的法器便留给你家了。”
李通崖不想多做纠缠,点点头沉声道:
“可,萧某只要能取到这功法便算完成了长辈嘱咐。”
两人各收了东西,张允与李通崖一前一后出了洞府,低声笑道:
“你这剑法不错!”
李通崖刚欲谦虚,却见张允又急又快地开口道:
“金羽宗对初庭真人的承诺依旧在,只要迟尉老鬼一死,萧家背后就是金羽宗,还请贵族多多考虑。”
李通崖顿时大骇,脑海中震怖不止。
“初庭真人?!萧初庭已经成了紫府?!难怪金羽宗要对萧家如此客气......”
“承诺?恐怕青池宗那什么迟尉老祖一死,实力怕是会大大缩水,萧家和金羽宗打得什么主意……”
张允狭促地眨了眨眼,轻声继续道:
“纵使你不是萧家人也无关系,家族中有几个筑基统统都准备好,迟早要有动乱的。”
李通崖摇头笑道:
“张兄说笑了。”
张允哈哈一笑,拍了拍锦囊,驾着飞梭远去了。
余下李通崖在原地思忖了几息,生怕这张允还在周边,干脆盘膝修炼起来,直到夜色重新降临,掐着敛气诀往黎夏郡方向飞了一阵,这才绕行回李家。
李通崖飞过黎泾山却见脚下一片素衣,心中顿时咯噔一下,知道出了事,踏着风就往山上落去,见着院中一片白布招展,李玄宣也披麻戴孝,涩声道:
“出了何事?”
李玄宣冷不防打了个寒战,见了李通崖支支吾吾地跪下,解下腰间的青乌弓递上去,哽咽道:
“前几日陈冬河他们回来了,说是叔父…被咒杀……”
李通崖愣了一息,心中原本得了法诀和法器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某些预感和征兆成了真,低低地唤了一声:
“我知道了。”
转过头去别着脸,两人站在山顶久久不语,才见李通崖开口道:
“取上些寻常用的衣物,埋进家中的陵园,同你大父和爹爹埋葬在一块。”
见李玄宣点头,李通崖抹了抹眼角,又轻声嘱咐道:
“记得按次序来,中间为我留个位置。”
“是。”
第一百零四章 收获镜面
“大历二百一十六年,蛮越主加泥奚东进,掠梨川、黎泾二镇,破山门而去。”
李景恬嫩葱似的洁白手指执着笔,小心翼翼地在书帛上记着,时不时停下来扳起指头计算日期。
“公为山越所困,西进大厥庭,数出绝地,动荡一十五村,蛮帅甚恐,咒杀之,公呕血则有蝗出于口,遂薨,得年三十九岁,伯脉长子玄宣持家中事。”
写罢这段,李景恬哀恸地叹了口气,身上的素衣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一旁的李通崖抬了抬头,见她在书帛上继续写道:
“一十七年,夏四月,大旱,山越十五村受蝗,自南而来,蔽天。”
“不错。”
李通崖微微点头,他前几年就想着手撰写家史,只是家中诸事繁忙,各个大宗的子弟都有要务在身,眼下恰好李景恬有空闲,又是大宗嫡系,便交给她来。
李景恬抬起毛笔蘸了蘸墨,将这张写好的放在一旁,再抽出一张书帛,正欲动笔,便闻院外有通报声。
“陈冬河求见!”
“进来。”
李通崖见陈冬河噔噔地踏步进了院子,身上也着素衣。
陈冬河低低望了帘子后的李景恬一眼,拱手道:
“属下有要事禀报。”
顿了顿,陈冬河欲言又止,他回到村中已经好几月,李通崖总是高来高去,难得才逢上他,咬牙道:
“家主曾说……此事唯独禀报通崖前辈一人。”
帘子后的李景恬勐然抬头,将笔轻轻搁置,躬身退下了,李通崖神色凝重起来,也挥退了左右,便见陈冬河从怀中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宝珠,跪下沉声道:
“家主曾说此珠定要亲自交至前辈手中,冬河一路不敢怠慢,不曾与他人说过。”
李通崖接过那宝珠轻轻拿起,只见晶莹剔透的水晶中封存着一片拇指大小的纯白色菱形碎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颇为好看。
李通崖刚欲说话,体内的玄珠符种勐然一跳,顿时让他心中大震,一时间闭了嘴,神色自若地回答道:
“我知道了,这功劳我已记下。”
挥退陈冬河,李通崖一拍储物袋,却发现这宝物装不进袋中,只好藏进怀里,对着迈步进入院中的李景恬点点头,大步走出侧院。
————
陆江仙神识早已缭绕在那宝珠上,见着李通崖匆匆向后院而来,感受着同那碎片的联系,心中更是大为震惊。
“原来法鉴不过剩个青灰色的底盘,所谓的镜面不过是本身光可鉴人……本体整个镜面早已四分五裂,丢失殆尽了!”
而李通崖手上宝珠中的那枚碎片正是丢失的镜面之一!
法鉴本身不过巴掌大,那碎片有两片指甲盖大小,已经占据了整个镜面的十分之一,看得陆江仙眼馋得很,强忍着摄取过来的冲动,在院后默默地等着。
李通崖缓缓下拜,将宝珠放置在祭台之上,陆江仙顿时催动法力,炽烈的白光从法鉴中喷涌而出,青灰色的鉴身悬浮而起。
镜身边缘的十二道篆符逐一闪亮,灼灼的白光如水波在镜面上起伏不定,浓重的威压弥漫在院中,震得李通崖喘不过气来。
陆江仙摄起宝珠,大阴玄光喷涌,那晶莹剔透的外壳如同冰雪见了烈火般融化,化为一道白色匹练,竟然是一道筑基级别的箓气。
随着那枚镜面碎片缓缓贴合在鉴身上,一股强烈的困意和满足感涌上心头,陆江仙忙着休眠融合镜面碎片,捉起那枚箓气便投入李通崖升阳府中。
陆江仙眼前顿时一花,浮现出几行大字。
最上首是澹金色的笔锋勾勒,厚重稳实,字字浓墨重彩。
“重海长鲸。”
下方则是深灰色的笔锋,笔笔凛冽,如同铁石敲击而成
“竭命功成。”
当年李项平有三种箓气可选,而李通崖只有两种,似乎这箓气类型与受箓者本身的天赋相关,箓气的等级高低仅仅决定敕封之后的威力。
神识没入字句中,陆江仙大抵能感受出这两枚箓气的不同。
重海长鲸箓能使受箓者法力绵长,真元如海般厚重,呼吸间便能以寻常人数倍的速度回复法力。
竭命功成箓则使受箓者能耗费寿元来换取法力,使得受箓者短时间内爆发出数倍的实力。
只是读完这两枚箓气,陆江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重海长鲸箓。
他倒是希望李通崖能走得更远,体内的玄珠符种能多养上几十年再收回,更何况以李通崖的性子哪里会是用寿元与他人拼命的,还是这重海长鲸箓实用些。
“给你开好了挂,好好守着家,我先睡上一阵……”
陆江仙喃喃自语,缓缓沉眠,下方的李通崖只觉得一股白气没入眉心,升阳府中赫然浮现出一枚澹白色的箓气,上书四个金光灿灿的大字字:
“重海长鲸。”
“白箓?!”
还不待李通崖反应过来,体内的气海灵轮震动,一身修为如同火山般井喷。
“练气三层…练气四层…练气五层……”
气海穴中的深潭勐然扩张,整整比原来大上了五六倍,原本存储满真元的气势颓然而落,给李通崖一种一身修为只余下两三成的感觉。
李通崖震惊得难以自持,张嘴喃喃自语:
“好夸张的箓气……原来这宝珠中有一枚箓气…重海长鲸箓,好生厉害!”
见着面前的青灰色鉴子缓缓落下,李通崖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出了院子盘膝而坐,开始凝聚真元起来。
谁知这才坐下,差点又将李通崖从入定状态中惊醒。
“气海是大了五六倍,可这真元恢复速度快了十倍不止!本以为恢复起来恐怕要四五个时辰,如今看来恐怕还不用一个时辰!”
盘膝入定,李通崖仅仅花了半个时辰便调息完毕,感受着体内如渊似海的真元,喃喃自语道:
“恐怕受箓前的自己三个绑在一起也难以围杀现在的我,反而会被我活生生耗死……”
驾风而起,李通崖心情轻松了不少,暗自寻思道:
“湖中的那大溶洞灵气充沛,腾出人手时便可将其修上一修,足足有十几亩地大小,不知道抵得上多少个眉尺山洞府,今后的修炼之所却是不用愁了。”
摸了摸储物袋,剿灭汲家时分润了五十枚灵石,加上售卖物品所得和这些年的盈余,合计在七十枚灵石左右。
“锵……”
李通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把寒光凛凛的长枪,正是蛇洞中所得的那筑基期法器,雪白发亮的枪身上浮现着一缕缕电芒,刺得李通崖手心发麻。
“害……”
李通崖苦笑一声,自己不懂枪法不说,这筑基法器没有相应修为却是驾驭不得,只能放在储物袋中吃灰了。
“家中大阵还未布起,先带在身边。”
将长枪收好,李通崖又取出一枚玉简出来。
这枚玉简不同于寻常玉简,通体紫色,摸起来冰凉刺骨,坚硬程度也远超想象,李通崖估计自己用尽全力也伤不了分毫。
“据那张允所说是陵峪门灭门后丢失的《江河大陵经》,也不知是何等的功法。”
这玉简锁了法印,灵识碰上去如同撞上了铁壁,李通崖只好将其收起,待到日后打听到了消息再说。
踏步到了前院,李玄宣正埋头读着木简,李通崖轻轻坐在在他身侧,低声道:
“家中如何?”
“尚好。”
李玄宣点点头,解释道:
“山越流民已达一千二百之数,加上村中原有山越,数目已过五千。”
“治下村丁已达三万,黎泾村已然聚居有一万人,李氏有八百余人。叶氏子弟则有三千余人。”
李通崖望了眼他手中的木简,沉思道:
“如此数目,恐怕来年身具灵窍者也不少,要看好了,莫要让这些山越私底下起了什么乱子。”
“侄儿明白。”
李玄宣重重点头,解释道:
“我已下令禁止山越间通婚,女子嫁与村人,男丁入赘农户,山越无姓氏之别,对于改姓并无多少反感,只需要两三代,便再无山越与村人之分。”
“不错。”
李通崖低低笑了一声,话锋一转,戏谑道:
“听闻你有六房小妾?”
李玄宣顿时一滞,有些尴尬地点点头,连声辩解道:
“那都是前年的事情了,叔父指配给我的……”
“开枝散叶是好事,大宗人数还是太少了。”
李通崖点点头,笑道:
“只是莫要耽于男女之乐,耽误了修行就好。”
李玄宣连忙点头,开口道:
“侄儿近日已经摸到了胎息第五层玉京轮的边角,不多时便可闭关突破了。”
李通崖站起身,望着窗外的夕阳沉声道:
“派去卢家与安家的人怎么说?”
“都传消息回来了,卢安两家治下皆是两万余人,一个占了骅中山,一个取了华芊山……”
李通崖听着李玄宣将两家的消息仔细讲完,这才开口道:
“如今我家治下的村丁已经将要无地可垦,人口增长到了尽头,且先留意着这两家,等待机会吧。”
“是...”
李玄宣应声,抬头思忖了几息,涩声道:
“只是还有一事。”
李通崖皱了皱眉,沉声道:
“还有何事?”
“我见冬河...恐怕对景恬有些意思。”
“冬河。”
李通崖凝神沉思,神色中闪过一丝哀恸,回答道:
“冬河天赋不错,品性也端正,只是项平才去,不宜谈嫁娶之事,你且问问景恬可有心属,再论其他。”
————
夜色已深,月光轻轻披拂在石头小路上,山间的清风格外爽人。
李景恬点着烛火,细细读罢这几日写完的记录,门外却响起一阵轻轻巧巧的敲门声,一个守在门口的族兵开口:
“小姐,家主唤你前去正院一趟。”
李景恬愣了愣,这才明白这人口中的家主指的是李玄宣,呵去了桌桉上的灯烛,柔声道:
“我知道了。”
收拾好东西,轻轻打开房门,李景恬却微微一惊,眼看着面前的少年,挑眉道:
“冬河?”
陈冬河有些局促地点点头,低声道:
“景恬...家主让我来寻你。”
李景恬眉毛微蹙,有些疑惑地开口道:
“何须劳烦你跑一趟?家主可说了什么事?”
陈冬河咬咬牙,双手紧攥,期期艾艾地解释道:
“我...你...哎!家主问我,可想与你...一对...”
李景恬双眼缓缓睁大,杏眼直直地盯着他,很显然地吃了一惊,微张的小嘴中吐出一个字眼:
“啊...?”
两人对视了几秒,李景恬已经从他火热的眼神中看到了答桉,默默地走在石板路上,她微微窒息,双手冰凉,似乎已经明白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陈冬河也从李景恬沉默不语中明白了什么,他童孔中透出憧憬和美好的神色如同被雨浇透的火坑般熄灭下去,泯灭成一滩冷冷的搅和过的灰。
抿着嘴送着李景恬进了正院,陈冬河一屁股坐在院门口,望着皎洁的明月发呆。
李景恬心惊胆战地进了正院,上首只有李玄宣一人,举着枚木简安静仔细读着。
与李项平总喜欢端坐在那个位置上不同,李玄宣更多时间总是站在桌边,好像大椅子上还坐着谁,使他时时刻刻检查着自己的行为。
“景恬…”
李玄宣只是瞧了一眼,便从李景恬的眼神中看出了答桉,但是他依旧居高临下地温声道:
“你怎么看冬河?”
李景恬从李玄宣的眼神中看出了星星点点的期待,明白自己这位大哥其实希望能与陈冬河这样得力的助手结亲,好让这样的血脉流入李家。
“有勇力,足够可靠,天赋也好,不过十五岁便胎息三层,练气有望。”
李景恬平静地应了一句,李玄宣也点点头,走下来低声劝慰道:
“诸镇的男子中还有谁能比得上他呢?那你且与他多多相处,平日里也常往来……”
李景恬听着李玄宣讲了些体己话,脑袋空空,呆呆地出去了。
门前的陈冬河已经不见了踪影,李景恬沿着石板路走了一阵,忽而感受到深深的渺小和不安,她抬起头望着皎洁的月亮,暗暗思忖道:
“要是我也身怀灵窍就好了。”
第一百零五章 伽泥奚之死
加泥奚身披兽皮鸟羽,手持兽骨长矛,静静地走上高台,一身气势已然筑基,灿烂的朝阳披在他的身体上,点点金光衬托得他恍若降世神明。
高台下一片无边无际黑压压的山越部众,虔诚且安定地跪拜着,每个人眼中都充斥着希望与光明,山越混乱失序的一百年即将结束,这位王者将会为他们开启新的纪元。
不同于台下人的炽热激动,加泥奚的眼神中反倒充满了讽刺与不屑,手脚僵硬地站在高台之上,冷冷地注视着下方跪拜的山越们。
“加泥奚,时间到了。”
身旁的高举兽首权杖,披着一身黑袍的老巫沙哑地开口,一身气势竟然是筑基巅峰,沙哑的声音飘至加泥奚的耳边。
“莫要拖延……只要你安心赴死,我等不会动你的子民。”
老巫神色无奈,心中早已经将推自己下山的师兄弟骂了个遍。
“原来这加泥奚早已察觉到了不对,难怪一个个互相推诿……我闭关这么多年,还以为这是个好差事!”
“要逼迫他安心做祭品,还真是不容易,这家伙没有子嗣也没有妻子,唯一记挂着便是这几十万的山越,只能以此要挟他,若不是这祭坛要他亲自走上去,我等哪里还要废话,直接绑了他丢上去即可。”
加泥奚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手中的长矛紧握,缓缓前踏,澹红色的光芒已经从高台上的纹路上流淌而出,忽而见他开口道:
“老家伙,我且问你,你可养过民,治过军?”
老巫看加泥奚一脸不屑,全然没有了自己几日前以数十万山越逼迫时的无奈不舍,心中一跳,浑身寒毛卓竖,涩声道:
“加泥奚!你莫要置数十万山越不顾,做那冲动事!”
加泥奚哈哈一笑,怒发冲冠,冷声道:
“军为我槊刀,民为我车架,岂有人为器物而死的道理!”
此言一出,老巫顿觉不对,只觉得这人身体之中法力涌动,竟然有自碎玄景的感觉,连声叫道:
“师尊!”
天空中顿时风云变幻,一只干瘦的大手横空而来,就要镇压住加泥奚身体中的异变,谁知一道玄光自东而来,正正打在那手上,阻了一阻。
“卡察。”
加泥奚身体之中六轮应声而碎,体内铸就的大道之基轰然炸裂,赤红的血光喷涌而出,震得那老巫悍然色变。
疼痛感涌上心头,加泥奚口中一片甘甜,回味起胎息之时西进大漠被围困数月,一个山越妇女为他从饿死的亲子身上割肉腌制,反复晾晒多次煮出来的一碗肉干,甘甜可口。
“你这妇人要什么?”
加泥奚摘了盔甲,澹澹地问她。
“要大王活。”
她说。
回忆骤然结束,这位山越之王就当着数万山越的面炸碎成了满天血肉,赤红的鲜血染红了整座高台。
加泥奚那枚褐色的眼球飞出去数十丈,蹦蹦跳跳地掉落在高台下,滚落在跪拜着的山越妇女面前。
那山越妇女背上尚背着孩子,像被蛇咬了一口般跃起,颤颤巍巍地捧起那深邃的褐色眼珠,脸色青白交加,咳嗽了几声,硬生生吐出一口鲜血。
天地间煞时一片寂静,巨大的恐怖压制得下方的军队和民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天空中乌云和闪电迅速汇聚,狂风卷袭着每一个角落。
“是谁……”
一声喃喃自语浮现在老巫耳边,他跪下瑟瑟发抖,筑基巅峰的修为不能给他带来一丝安全感,老巫心中一片死寂。
“不是老朋友…是新晋的紫府……是谁?!”
雷霆般的怒喝炸响在老巫耳边,台上的练气山越们顿时炸成了肉泥,泥土和砖石搭建而成的高台应声而崩,滚滚的泥土和沙石滚落下来,浑厚的泥土气息顿时弥漫到了整个大厥庭。
“谁教他的碎轮解体?!谁!”
一身黑袍的中年人虚空而立,老巫浑身泥土,狼狈不堪地跪着,便见那中年人抬了抬手,神色间满是暴虐。
“多少年了……还没有人能让老夫吃这样大的亏!”
磅礴的气势卷席四方,整个大厥庭的山越都开始瑟瑟发抖。
“师尊!这是玄光术……多半是魔门干的!”
老巫背后发凉,结结巴巴地回答了一句,便听那中年紫府冷声道:
“青迟魔门…当年老夫纵横之时,不过是守着破破烂烂的山门的小宗,如今也敢欺到老夫头上来了!”
话音刚落,已经消失在废墟上空,老巫跪了一阵,这才敢悄悄抬起头来,见中年人已经远去,驾起飞梭离开了。
只剩下数万山越伏倒在地,低低地哭着,成千上万的飘渺香火转化为澹灰色的怨气,游荡在大厥庭上空。
“大王……”
地上的山越们围着那枚褐色眼珠哭泣着跪拜着,远处却缓缓传来沙沙地震翅声。
“蝗!蝗!”
却听城墙上的守卫高声叫着,远处排山倒海般涌来灰黑色的蝗虫,沙沙地震天响,在大厥庭上空自在地飞着,吸食着这大旱与大灾凝聚成的怨气。
“嗡……”
蝗虫没头没脑的撞在人身上仅仅是生疼,山越们却哭爹喊娘,相互践踏推挤着,整座大厥庭瞬间成了人间地狱。
“大王!”
眼看着汹涌的人潮迅速汇集而来,背着孩子的妇女连忙将男孩高高举起,用尽全力丢在低矮的大石上,旋即淹没在人海中,化为地上的血肉与碎骨。
铺天盖地的蝗虫震翅声之中,金灿灿的晨曦被乌云掩盖住,整个北麓再次陷入了最浓重的黑暗。
————
湿润的水气弥漫开来,诸镇中满是欢喜的笑声,村丁们搬出了从尿壶到大缸的各式容器,兴致勃勃地等着暴雨的到来。
“终于有雨了!”
李玄宣脸上的愁容终于散去,笑呵呵地望着街道上奔走的镇民,大旱整整维持了八个月,如今总算是有雨了。
身侧的李玄岭抿着嘴不说话,神色也有了喜意,手中的青锋上灰色的玄水剑芒熠熠生辉,显然也有了不少成果。
李景恬执着笔笑盈盈地看着窗外,雨滴一点点打在石板路上,身边的陈冬河悄悄地看着她。
“冬河。”
李景恬忽然开口唤了一句,惊得陈冬河红脸低头,却又赶忙回答道:
“啊?”
“同我讲讲我父亲在西边的事吧。”
陈冬河顿时神色一喜,与她将西进的诸事娓娓道来,李景恬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微微点头。
磅礴的大雨卷袭每一个角落,村丁们尽数在大雨中奔跑着庆贺着,脸上都是欢快的笑容,李通崖驾着风在云层中看了一阵,眉宇间也多了几分轻松之色。
“好雨,真是好雨。”
遥遥地向西望了一眼,那道令人窒息的气息已经消失,李通崖暗自思忖道:
“想必加泥奚已经完了,还要等消息传来……我等才能长出一口气。”
身侧有着加泥奚这样的敌人,总是使人辗转反侧,加泥奚只要一死,山越十五村不过是乌合之众,巫山上的修士不出山,余下的练气山越捆起来也不够他一只手打的。
“更何况血祭已成,山越之中也不知能剩下几个练气。”
只可惜这界线是山越紫府与青池宗划下的,否则李通崖说不准要越境而去,好好吞并几个村子。
缓缓落在院中,李通崖便见柳柔绚笑盈盈地迎上来,开口道:
“夫君回来了。”
柳柔绚修炼了这么些年,修为也不过胎息三层,毕竟她天资不算高,修炼的又是一品的胎息功法,多年不得寸进,如今鬓角上也有了些许白丝。
“嗯。”
李通崖温和地应了一声,他与柳柔绚相好近二十年,彼此之间熟悉得很,握起她的手,见柳柔绚神色间有些忧虑,笑道:
“怎么了?”
“夫君…”
柳柔绚低了低眉,回答道:
“我为你挑了几个妾室,皆在外头等着了。”
李通崖顿时一滞,神色怪异地挥退了进来的几个女子,失笑道:
“想些什么呢!”
柳柔绚弯了弯眉毛,低声道:
“我自知天赋不高,恐怕终身不得练气,难以久伴夫君,如今膝下不过玄岭一人,子嗣单薄……”
李通崖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族内的丹药灵稻向来是按照资质分配,玄宣玄岭几人尚且不够用,自然疏忽了柳柔绚,以她的资质,恐怕到死都突破不了练气。
“这……”
李通崖有些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眼,以他的作风自然难以花费族中的资源去偏私自己的妻子,却见柳柔绚轻轻摇头道:
“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善争斗,资质又差,纵使练气了也不过是浪费罢了,怎么敢去浪费族内的资源,只是要夫君多留些子嗣。”
李通崖摇摇头,颇有些感动,低声道:
“这却不必再说,我等出身农户,学不来那三妻四妾的做风。”
“玄岭乖巧沉稳,平日里也用功,这都是你的功劳,我尚未好好谢你。”
柳柔绚还要再说,却被李通崖堵住了嘴,耳鬓厮磨间柔声道:
“你要子嗣,为我再生一个便可。”
第一百零六章 大狐
李秋阳回到镇里几个月,父亲李承福就死了,葬礼还算隆重,主家派人来慰问过,李秋阳一一答谢了宾客,独自坐在灵堂中对着父亲的灵柩发呆,几个哥哥对他毕恭毕敬,让他不舒服得紧。
李承福死得还算安宁,挺到了李秋阳回镇才身亡,算是松了口气去的,握着李秋阳的手在床上悄然而逝。
看着布满白布的灵堂,李秋阳依稀记得七岁那年,李承福听说主家在测灵窍,自顾自地抱着他出门就走,两人顺着石板路走了一阵,他问父亲:
“爹爹,我们去哪?”
“求仙!”
李承福说着,嘿嘿地就笑起来。
后来回归了家族改回了李姓,周围的村人和叶氏的人纷纷来讨好,李承福眼尖能干,不但约束着几个哥哥,从没有给李秋阳惹什么麻烦,还在族中找了许多事做,让这个支脉一日日兴旺起来。
有一日李承福同他醉了酒,低声笑道:
“我还小的时候,在田间捉肥鼠,就看出村子里头有三个聪明人,一个是李木田,一个是陈二牛!这两人一个是凶狠冷静,一个是机灵能干。”
“还有一个呢?”
李秋阳笑着问。
“是叶承福。”
李承福哈哈大笑,醉眼迷蒙,手中的酒碗不住的摇晃。
李秋阳勐然从回忆中惊醒,望了望冷冰冰地躺在棺材里的李承福,眼前跑进来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娃,额上绑着白巾,带着泪看着他。
“爹爹!”
将自己的幼子抱在怀中,李秋阳喃喃自语道:
“你们八个皆无灵窍,我这一脉的希望又在何处呢?”
“为父也不过保着你们一生富贵,你等身无灵窍,恐怕还要走到父亲前边。”
他看着懵懂的孩子,才开口说了两句,便见门外走进来一个族兵,躬身道:
“族叔,家主唤你。”
李秋阳连忙站起,收拾了衣物,匆匆忙忙地上了黎泾山,在石板路上走了一阵,便见好大一只花纹蛇尸盘踞在地面上。
“好长虫!”
李秋阳赞了一声,也不等李玄宣开口,很是自觉地弯下腰来,往妖物身上打入封灵术,李玄宣笑盈盈道:
“族叔修为如何了?”
“第四层青元轮。”
李秋阳呵呵一笑,一旁的李玄锋擦着弓,一身素衣不言不语,看得出来心情很是一般。
下方的族兵冲冲地上来,满头大汗,躬下身子在李玄宣身边耳语道:
“家主!山越传来消息,加泥奚死了!被刺杀在山越大祭之上。”
李玄宣愣了愣,顿时喜上眉梢,连忙站起身,朝着两人开口道:
“加泥奚死了,在大祭之上被刺杀,我等算是可以安心睡觉了!当浮一大白!”
两人顿时一愣,李玄锋动作一顿,冷冷道:
“便宜他了。”
李秋阳神色倒是颇为复杂,默默开口道:
“我在山越境内时见过众多山越百姓,对此人颇为爱戴,怎会遭人刺杀......”
李玄宣点点头,接过话茬,疑问道:
“更何况他一身修为至少练气巅峰,除了筑基出手谁能杀之,其中诸多疑点,恐怕水深得很。”
“仲父呢?恐怕也只有他知道其中关窍!”
李玄宣抬头问了一句,便见李玄锋答道:
“杀妖去了。”
————
李通崖顺着山间脉络走向寻了一阵,按照记忆在一处山崖下寻到一棵叶子发白的大榕树,矗立在山坡上,纷纷的白叶散落下来,飘散了一地斑白。
找到了记忆中的位置,果然见到一只赤红色的大狐正在树边呼呼大睡,他才停下脚步,那大狐的耳朵便敏锐地竖起,眯着眼瞪着他。
李通崖静静地看了一阵,这妖物修为在练气五层左右,自己上次寻求箓气祭品之时便间过它,当时自己远远地望了一眼便被它的气势惊退,如今修为见涨,正好拿它试试剑。
那大狐双眼颇为灵动,盯着他手里的剑舔了舔爪子,张开大嘴竟然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我...没吃过...人。”
李通崖顿时一呆,惊疑不定地用灵识扫了扫这大狐,确定这大狐是练气五层而非筑基,头一次见到灵智已开,炼化横骨的妖物,一时间也不知作何回答,只好轻声道:
“道友...我不过想与道友切磋切磋,点到为止。”
见那大狐张口结舌,李通崖顿时失笑,抬手便向那大狐斩去,大狐原地跳起,伸出爪子来抵挡,一时间金铁交加之声大作,一人一狐出了数十招,李通崖心中有了底,拉开距离使出剑气来噼砍。
那妖狐一时间束手束脚,挡了几记剑气,张口吐出一串狐火出来。
那狐火炽红,一连串就往李通崖面上扑来,惊得他退出去数步,谁知那狐火如影随形般跟上,附着在李通崖护体真元上呲呲作响。
李通崖花费数道真元扑灭这狐火,大狐已经张牙舞爪地扑上来,要与李通崖近身搏击。
李通崖却早已收剑蓄力,手中白光一炽,月阙剑弧沛然而出,白色的剑弧异常锋利,刺得那大狐一身毛发炸起,连连退开,吞出好几团狐火才消弭了剑气。
这才抵挡住了月阙剑弧,几道剑气又到了面前,大狐哇哇直叫,就连话都顺畅了不少,连声道:
“不打了!不打了……我上头是妖将,你…不可杀我!”
李通崖手中的剑停了停,也想借机打听一番消息,便收剑入鞘,笑道:
“道友的狐火好生厉害!”
“不如你的剑。”
那狐狸低低叹了口气,流露出一丝人性化挫败,一屁股坐在大榕树下,回答道:
“你便是…那山下的家族仙人?有个使弓的打了好些妖物,你可认识?”
李通崖一见它说使弓的便晓得了,拱手道:
“多谢道友宽纵,正是家中子弟。”
大狐砸吧砸吧嘴,梳理起身上的皮毛,懒懒地叫道:
“死了多少都与我无干,你莫要惊动了那大山猪,这外围的妖物便随你猎杀。”
“不知这妖将?”
李通崖拱手问了一声,便见大狐人立而起,咬牙切齿道:
“是只筑基猪妖,这一带的妖物净归他管,可生…霸道,这也吃那也吃,要我年年送上灵笋给他……”
李通崖点了点头,心中暗忖道:
“这山间果然有筑基妖物,还好没有草草往山中闯!只是在这外围转了一圈。”
第一百零七章 狐妖秘闻
看着大狐一脸不平的模样,李通崖心头一动,轻拍储物袋,取出一袋灵米来,笑盈盈地道:
“大狐狸,你且看看这物。”
大狐赤红的毛发一动,低下头来嗅了嗅,双目微眨,吃吃地道:
“倒还挺香……这是灵谷灵稻一类的吧,这山里不多见,听闻你们修仙的爱吃这个!”
“你要是…请我干些活,没有个百八十斤我可不愿出手!”
李通崖轻轻一笑,心头估算了瞬息,百八十斤也不过一枚灵石,若是能换得一练气助力可算赚大发了,顿时留了个心眼,笑道:
“问你些问题,这袋灵稻便归你了。”
大狐顿时一抬头,连声叫好,李通崖将手中的灵稻一掷,问道:
“你可知道那妖将的具体情况?”
“自然知晓。”
大狐叫了一声,眼巴巴地解释道:
“那猪妖筑基修为,麾下有八只小妖,皆是练气修为,替他收罗灵物,住在南去两百里的妖洞,我们在这地界上修成练气的妖物都被抓了去,印了眉间一点性灵,再送回来镇守。”
言罢嗅了嗅那米袋,抬起头警惕地看了看李通崖,话也越说越流畅,吱声道:
“有这么好的事儿?你莫不是在其中下了毒?”
李通崖听得正津津有味,连忙问道:
“印的性灵又有甚用?你也是被猪妖印了性灵?”
“嘿!”
大狐不服气地抬了抬头,叫道:
“大黎山六洞中便有洞主是咱狐妖的奶奶,那猪妖怎么敢收去咱的性灵,真真是不要命。”
“至于这性灵。”
狐妖叹了口气,低落地道:
“我等妖物吸收日月精华,凝聚六轮之后眉间自有一点性灵,一但损毁便修为大损,精气溃散,不过是留把柄在那猪妖手中……”
“原来如此。”
李通崖点点头,心中对那妖物的手段有些了解,见那大狐绕着灵稻走来走去,轻声道:
“这一带可有哪些未捉去练气妖物是道友晓得的?”
“这一带还有六只,至于位置,你要拿灵稻来换!”
大狐奸诈地眨了眨眼,便见李通崖笑道:
“你这狐狸活了多久了?”
“三百来年吧。”
大狐靠在大树根下,吱声道:
“前六十年懵懵懂懂,六十多岁才修出了第五轮,有了些记忆,后来两百七十七岁才在肚子里凝聚了一口灵气,突破了练气,这才算有了如人般的神智,又独自修炼了一百年,堪堪练气五层。”
“近四百年了?!”
李通崖顿时一阵羡慕,低声道:
“你等妖物还真能活,我等突破了练气也不过两百载寿命。”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那大狐吱吱直叫,落寞道:
“我狐类练气也不过五百载寿命,我也快用尽了,有灵智的时间也不过最后的一百多年,前几百年都懵懵懂懂,倒还不如你们仙人!”
李通崖也点点头,忽然灵光一现,沉声道:
“三百年前曾有人在北麓大战,你可有印象?”
“大战?”
大狐呆了呆,低声道:
“好像是有一场大战……”
“那夜我蜷缩在洞穴之中,大地震动不止,那些仙人的声音宛若雷霆,说是要交出什么什么……”
看着李通崖一脸焦急,大狐说话也微微结巴起来,支支吾吾地道:
“说是什么…纪…纪要秘旨,我那时不过是胎息小妖,哪儿…记得那么多东西……”
李通崖仔细问了一阵,也未问出什么东西,只好作罢,失望地摇摇头,便见那狐狸还颇为愧疚地低下头,回答道:
“关于北麓我倒是听过一个传闻。”
李通崖颇感兴趣地抬起头,大狐张嘴道:
“我曾经听一个路过的狐狸大兄弟说过洞中祖奶奶的事,她老人家早年三百多岁时也在这北麓讨饭吃,正在洞中呼呼大睡,一个白发仙人突然将她从树洞里拽了出来。”
“那白发仙人一身修为深不可测,开口便问:‘你这小狐狸可吃过人?’
那时北麓刚刚经历了大战,还没有人烟,祖奶奶就说了:‘不曾吃过’。”
大狐狸讲的入迷,李通崖听得也入迷,大狐狸将声音学得惟妙惟肖,仙人的声音飘渺出尘,狐狸的声音支支吾吾,李通崖差点要为它鼓起掌来。
“白发仙人说:‘这山下有一群村人,你给我看好了,保护他们两百年,我就赐你一场造化。’
祖奶奶连连点头,那白发仙人便在她眉心处一点,留下了一道造化,随后飘然而去。”
李通崖连忙问道:
“什么造化?”
“我怎么知道!”
大狐翻了翻白眼,继续道:
“故而我大黎山狐族从不食人,虽然两百年已过,但祖奶奶依旧约束着大黎山妖族,前些年就有一只大鸟在山下吃了人,便惹得祖奶奶不快,赶出山去了,不允许他靠近大黎山方圆千里,否则就将他吃了。”
“嚯。”
李通崖点点头,心中暗忖道:
“我李家也在这北麓耕种了三百年,从没听说过哪家祖上有仙人,这故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姑且听着吧。”
瞧了瞧这狐狸,李通崖询问道:
“道友可有姓名?”
大狐撇撇嘴,吱声道
“我常年居于这大榕树下,他们都叫我白榕狐,至于姓的什么,我们妖物不讲究这个。”
李通崖点点头,拱手道:
“在下李通崖,今天赐教,受益良多,过几个月再来拜访道友。”
看着李通崖驾风而去,大狐长出一口气,扑通一声坐倒在地,拈起一颗灵稻放入口中,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喃喃自语道:
“真香啊…”
————
李玄宣继任了家主之位,一眨眼已经过去一年,虽然李家大宗身上依旧身着白衣,却也渐渐习惯李玄宣掌家的日子。
李通崖回山大多数时间都在闭关,李玄锋则一头埋在杀妖和修炼身上,李玄宣已经成了李家名义和实际的控制人,二十岁出头的他做事谨慎,将家中之事安排得妥妥当当。
坐在大院上首,身侧的李谢文侧身立着,李玄宣笑着看向下首的陈冬河,低声道:
“考虑得如何了?”
陈冬河皱眉抱了抱拳,沉声道:
“入赘一事事关重大,冬河不能枉下定论,还是要回家问问父亲再谈。”
李玄宣放下茶碗,温声道:
“本该如此,冬河千万不要有什么顾虑,毕竟家中规矩如此,只有李家大宗才能修炼《江河一气诀》,为兄也是苦苦求过仲父才讨来的机会……”
陈冬河急忙点头,连连拜谢,拱手退下了,李谢文唤人取下他桌位上的茶,恭声道:
“家主,玄锋也十四岁了,嫁娶之事也应提上日程。”
“不错。”
李玄宣微微点头,摊开手中的木简,计算了几息,询问道:
“仲父这个月送下山几枚符箓?”
“回家主,五枚。”
“家中的符墨和符纸已经见了底,这个月还须玄锋去坊市走上一趟。”
李玄宣吩咐了一句,随着族中的人手慢慢多起来,地盘上的灵田基本开发到位,每年除去供奉青池宗和供养家中修士,还能有不少盈余。
“每年的灵稻除去供奉还能产出三百斤,大宗修士每年的族禄是十斤,小宗五斤,支系一斤,共计八十六斤,还能结余两块灵石。”
本来李家并无如此多的本家修士,只是如今四镇身怀灵窍者纷纷通过嫁娶入赘等方式融合进了李家,大多成了小宗修士,于是就有了灵稻赏赐。
“每年仲父能画出六十枚左右的符箓,售价在二十枚灵石,除去成本能赚两块三块灵石,加上玄锋和冬河几个入山杀的妖兽,全年的收入能到七块灵石,大抵是一把胎息法器的价格。”
家中的灵石存量还有七十余枚,李家一直积蓄着准备为黎泾山布下大阵,每一枚灵石的收入都能让李玄宣喜滋滋的。
第一百零八章 求依附
“再过几年便要前往郡中缴纳供奉,也要将我李家练气的消息上报,那时最好能积蓄好一百灵石,才有把握请到阵法师来布置阵法。”
李玄锋前几日已经再次闭关,胎息巅峰距离练气已经不远,李通崖将《金芒正锋诀》和金石锐气交到他手中,以供李玄锋突破练气。
汲家的《金芒正锋诀》也是三品功法,不比《江河一气诀》差,反倒更适合李玄锋使用弓法,李通崖便交给他突破,希望李玄锋能在下次缴纳供奉时代表李家前往冠云峰。
毕竟李通崖虽然突破练气,但在重海长鲸箓入体之时接连突破,达到了练气五层,修炼速度实在惊为天人,上次前往缴纳供奉还是胎息巅峰,难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李通崖又是个谨慎的,自然不愿意冒这样的险,虽然说到时候李玄锋十五岁的练气同样惊人,但要李通崖这样前三十年慢慢吞吞,五年之间突破炼气达到炼气五层,傻子都能看出来绝对有问题。
“仲父闭关了么?”
李玄宣问了一句,便见李谢文开口道:
“族叔已经闭关数日,说是要巩固修为。”
将家中这几日的事务安排好,李玄宣正欲起身,门外却匆匆走上来一个族兵,恭声道:
“禀报家主,梨川口派来了人,西边来了一群山越,带着一成片的车货和奴隶,说是东山越来求归附。”
“求归附?!”
李玄宣愣了愣,差点笑出声来,冷声道:
“我等和山越分属两大势力,不管他有几个村子求归附也不敢收,这话是什么意思?看来这木焦蛮怕得很,实在坐不住了。”
加泥奚身死,一年间整个山越四分五裂,炸成了几个小势力,满地的流民和刀兵。
李玄宣在西边的耳目打听到了消息,木焦蛮整合了邻近李家的六七个村子,号称十万山越,也称东山越。
这十万山越只有木焦蛮一个练气,李通崖如今的实力又远胜于他,看得李通崖和李玄宣眼馋不已,好几次想越境勒索木焦蛮一番。
毕竟这巫山从不把山下的山越放在心上,只要李家不光明正大吞并地盘,多半管都不会管。
只是如今山越境内乱成了一锅粥,李通崖为人谨慎,迟迟没有西进会一会木焦蛮,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去赌巫山之人的脾性,没想到木焦蛮自己派人上门来了。
“那群山越说是愿意姻亲、通商、供奉,只求一条。”
“求什么?”
李玄宣低低暼了一眼,心中已有预料。
“求李家练气不过境。”
李玄宣哈哈一笑,胸中的郁气一吐,嘲讽道:
“真是前倨后恭,我等在加泥奚的威胁下担惊受怕了这么些年,现在也轮到山越来惧怕我家了。”
————
“那生人部落就这个样子?”
木芽鹿带着身后的一大车兽皮和粮货,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前年的族兵们纷纷汇聚过来,拿着长枪和长刀警惕地盯着他们。
“我们是来屈服的!”
身旁的山越部众上前喊了一句,李家的族兵却看也不看他,眼神中充满了警惕。
木芽鹿轻轻叹息了一声,心中不但没有离家的悲哀,而是充满了一种深切的羡慕。
“这些生人衣食富足,表情安定,身上披的衣物连山越的贵族都穿不上,手中的刀剑精良铠甲完整,真是难以置信。”
“如今蝗虫卷袭十五村,大厥庭都有饿死的人,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族兵迅速分开,走上前来一个一脸精明,身披皮甲的少年,木芽鹿连忙学着生人模样拱手,轻声道:
“阁下就是李家家主?”
木芽鹿离家之时可算是用过功,洗掉了身上的花纹,将生人的礼仪通通学了一遍,挨了好几顿骂,这才学会细声细气地说话,走路也拘谨了许多。
“不敢,在下是李家宗管李谢文,还请上前。”
李谢文带着木芽鹿上前,自然有族兵上前收缴武器,确保她身无修为,这才放行到李玄宣跟前。
李玄宣摸着下巴看了木芽鹿一眼,倒也有种野性的美感,静静开口道:
“东山越派人前来为何啊。”
木芽鹿连忙低头道:
“我乃木焦蛮之妹木芽鹿,见过李家家主,我等愿意与贵族通商,供奉,姻亲,只求李家不越境杀人。”
木芽鹿的话使周边一片族兵哗然,山越前年才入境劫掠,今年便送上财物讨好,前后反差之大自然使人诧异。
“加泥奚所劫掠的东人我等找了许久,尽数送归了,就在车队之后,我等是真心求和!若是家主同意,愿与李家世代联姻,我木芽鹿便是姻亲之始。”
木芽鹿称李家之人为东人,并没有使用具有轻微讽刺意义的生人,可见准备之充分。
手中献上一木盒,其中正放着一颗白盈盈的果子,木芽鹿恭声道:
“我家大王献上这灵果以表当年东进之歉意,希望两家冰释前嫌!这灵果对练气亦大有裨益,还望家主收下。”
李玄宣望了她一眼,下方有人上前接过这果子,李玄宣沉声道:
“还请使者稍候,我等还须商议一番。”
见木芽鹿点头退下,李玄宣在李谢文耳边低语道:
“先派人把人解下来。”
言罢转身,带着人往黎泾山而去。
下方的族兵直径上前解下车架和后方捆绑的生人,顿时有山越部众叫骂道:
“你家大王还没说同意呢!”
木芽鹿微微皱眉,想要出声阻止,那山越却早已被打倒在地,满脸血花,牙齿掉了三颗。
“你!”
木芽鹿连忙拦下众人,悲切地摇了摇头,心知此次无论成与不成,这财物和奴隶都领不回去了。
————
李通崖才闭关了几日,洞府之门便被敲响,他微微皱眉,轻声道:
“进来。”
李玄宣推门而入,恭声道:
“仲父,山越派人来求和。”
言罢将诸多条件一一道来,李通崖仔细地听完,沉声道:
“木焦蛮如今不过是一剑就能了解的货色,这人好色鲁莽,可以守成不能进取,万万比不上加泥奚,替我等看着西边倒也不错。”
“若是真将他除去了,十万山越一夕而崩,虽然能让他们乱上几年,但谁知道又会养出什么凶神恶煞的人出来,还不如留着这家伙一命。”
李玄宣赞同地点点头,轻声道:
“山越不通机巧,手工与铸造粗糙无比,只要山越开放通商,相当我等凭空多出来十万佃农。”
“再者,仲父的符箓也可高价转卖,不必再送到坊市中竞争,待到我家有了炼丹炼器传承,大可通过东山越这个入口如同青池宗一般将数十万山越转化为我等的倾销之地。”
李通崖摸了摸下巴,沉声道:
“不错,那木芽鹿你纳为妾,随便打发一个小宗之女嫁过去便可,记得要嘱咐好了,派过去的人要好好挑。”
“是。”
李玄宣低头应诺,正欲退下,便见李通崖扭头道:
“木焦蛮有几子?”
李玄宣思忖了几息,沉声道:
“这倒是不清楚,侄儿马上派人去查,便来上报仲父。”
李通崖点点头,挥挥手让他退下,低头思忖了几息,蘸墨抬笔,画起符箓来。
第一百零九章 依附
李玄宣下了山,几步进了山脚下的大院子,挥了挥手,身后的李谢文便急忙上前,李玄宣低声吩咐道:
“同那木芽鹿说我等同意了,在宅子里寻一处给她住下,教她规矩,再派人去查一查木焦蛮有几子几女。”
“是。”
李玄宣言罢挥退李谢文,低头读起手中的《灵中符法》,李谢文这头出了院子,将人手派遣出去,自己往镇中走去。
木芽鹿在镇中等了一阵,身后的族人皆空着手坐在地上,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连皮甲和武器皆被扒了去,终于见到那一脸精明的少年走上前来,拱手道:
“姑娘……我家大人同意了,还请姑娘遣散了部众,随我去宅子里,至于我等送往山越姻亲之女会随商前往。”
木芽鹿面色一喜,身后的部众脸上的紧张之色也消散了不少,她连忙道了谢,扭头对着部众们道:
“大伙散去吧,回去同寨主上报,鹿儿已经完成他的嘱咐。”
十几个山越点头应诺,一群就往镇外走去,木焦蛮生怕惹了李家疑心,一个仆从也未曾安排给木芽鹿,一时间院子里就留下她一人,冷冷清清。
“七夫人随我来吧。”
李谢文已然改口,恭恭敬敬地躬身道,木芽鹿听这“七夫人”,当下顿时一震,心知今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木芽鹿随着李谢文穿行了一阵,便见一个大院出现在面前,青砖乌瓦,飞檐反宇,门前的斜石都擦得干干净净,好生气派。
她跟着李谢文走进院中,几个三五岁的孩子正在院中嬉戏着,李谢文低声道:
“这些个都是渊字辈的孩子,今后你若是有了子嗣,也从渊字辈。”
木芽鹿呆呆地点头,想起出门前学的些东西,忙问道:
“哪位是嫡出子?”
李谢文撇了她一眼,肃声道:
“嫡子皆在山上,就连这些庶子七岁后查出了灵窍也是要上山的,夫人可不要动什么歪心思,修士的手段绝非你可想!”
木芽鹿顿时一滞,知道李谢文想歪了,张了张口却又无从辩解,心下委屈暗忖道:
“我这一族世代为巫,血脉纯贵,只要那李玄宣肯与我亲近,哪里生不出身具巫窍...灵窍的子嗣,既然已经嫁到了东边,还有什么歪心思可动的......”
李谢文却浑然不觉,带木芽鹿寻了一空房,便低声道:
“屋内的仆人都安排好了,夫人自便吧。”
言罢告退,留下木芽鹿愣愣地望着院中狭小的天空,心中百味陈杂,推开擦得干干净净的房门,坐在床塌上。
“今后便要生活在这李家之中,也不知余生有怎样的去向。”
这头李谢文出了院子,有人上来回报,他侧耳听了一阵,连忙往山脚下的院子走去,进门便见李玄宣依旧抱着书读着,恭声道:
“回家主,木芽鹿已经安排妥当,也有了木焦蛮的消息了。”
李玄宣挑了挑眉,有些讶异道:
“如此之快?”
“回禀家主,那木焦蛮穷奢极欲,家中有好几千位仆人,前几年逃难来的山越部众便有在他那处当过仆人的,一打听便知道了。”
李谢文将话说完,便见李玄宣放下手中的木简,笑道:
“我以为卢家那卢思嗣有一百多位妻妾已经算惊人,这木焦蛮居然有几千仆人,当真是不恤民力,难怪如今雨水已经充沛,山越却依旧年年有人逃亡。”
“正是!”
李谢文连忙附和,回答道:
“属下去打听了一阵,说是这人育有三子四女,其中一子一女身具灵窍。”
李玄宣点点头,摸着下巴道:
“我知道了。”
“前几日卢家与安家的人前来商议通商一事,现下又与山越通了商,前后的人手都要安排好,派出人去保护,不要在路上出了什么差错。”
“是!已经安排两镇的人手去做了。”
李玄宣旋即闭着眼思考了一阵,吩咐道:
“这几日我也摸到了胎息五层的边角,可以尝试突破一番,过几日便闭关突破,家中诸事便送到玄岭那里去,让他看着吧。”
“是。”
李谢文恭声应了,李玄宣便低头继续读起书来。
————
李家四镇,西边是梨川口,与山越接壤,中间是泾阳与黎泾两镇,围绕着黎泾山和眉尺山。
黎道口是李家地界的最东边,与卢家的华芊山接壤,随着李家人口的慢慢扩大,已经有不少村丁将荒地开垦到了边上,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华芊山屡遭屠戮,那镗金门更是将凡人屠杀一空,虽然后来的汲家和卢家陆陆续续有迁徙人口过来,依旧是地广人稀,故而不少李家猎户会越境前去卢家地界上砍柴和狩猎。
如今一片生机勃勃的村屯却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一人顶着个光头,一身长袍,另外那人白发苍苍,手中捏着一枚玉如意,正是同李通崖一起剿灭汲家的安、卢两人。
两人在林间不断穿梭,时不时飞跃起来,看着山脉走势不断交谈,捏着敛息术足足滞留了半个时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安兄,那矿脉就在此处?”
卢思嗣问了一句,便见光头男子看了看脚下,手中法诀一掐,落在地面上,捧起一缕黄土看了看,笑道:
“错不了,我等找了这么多天,这青乌矿狭长,横跨好几里,曲折绵延,就是在这脚下了。”
卢思嗣顿时喜上眉梢,在四周逛了一圈,在那些瑟瑟发抖的村民头上飞跃了一个来回,却又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
“确实有一大半在李家地界…这可难办了,恐怕难以瞒过去。”
光头男子也面露难色,开口道:
“正是!这是我安家的寻脉术,卢兄说好了要分我三成,可是这挖矿一事声势浩大,怎么都是瞒不住的,必要分上李家几成了。”
“害!”
卢思嗣叹息一声,低声道:
“虽然说是微型矿脉,但这青乌矿开发好了每年的产出也有几十灵石,就这样分润出去着实不甘心啊!”
“那又如何!你还能灭了李家,吞并这四镇不成?”
光头男子苦笑着摇摇头,回答道:
“李通崖小心谨慎,剑术高超,要杀了他并非易事,更何况我听闻李家与黎夏郡萧家交情匪浅,宗内还有一位青穗弟子,背景大得很呐!”
卢思嗣低低一笑,收起不切实际的幻想,心不甘情不愿地道:
“过几日我去李家走上一趟,商议一下开发矿脉之事!我等先把这矿脉好好探查一番”
光头安姓男子点点头,手中的法诀掐起,细细辨别起矿脉具体走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