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现在我才回想起江南的好处来,当时年少风流,春衫飘举,风度翩翩。我骑着大马,斜靠小桥,满楼的女子都被我的英姿所倾倒。
闺房屏障曲折迂回,掩映深幽,那就是我醉宿花丛之所在。现在要是能再有像当年那样的遇合,我就是到白头也一定不会想回来。
王宁月回想着原诗句的意思,沉默许久,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你这和纨绔子弟的形容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你可能比较自恋,而纨绔子弟是个贬义词。
王宁月忽然就觉得对林惜白灯光下那一瞥温柔的滤镜有点破碎。
“你羡慕我吗?”林惜白夸了自己一下,丝毫不带脸红,面上仍含着笑意。
不同于之前刻意歪嘴一笑的搞怪,这会儿她两眼微弯,笑意很淡,但格外醉人。
似乎带着要带人沉溺的温柔。
“羡慕。”王宁月忽然一笑,道:“满京城,估计没有几个女子是不羡慕你的。”
以一介女子之身,搅动京城的水,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除了她,谁也拿不出来。
这年头凡大家闺秀,都需学规矩,读女戒,整个人被养在深闺内,唯一的乐趣就是与好友聚会,互相传递消息,试图从对方那里听一些有趣儿的消息,但都不得意。
话本子也很有趣,但没有见过太多人,连话本故事,竟也很难脑补出来。
在她出现之前,许多人都羡慕九公主,羡慕她出身高贵,羡慕她自由散漫,想做什么做什么,一手鞭子甩的虎虎生威。
她们不行,她们抹一下鞭子都会被长辈训诫,说不合规矩,那是悍妇才会碰的。
九公主拿着鞭子,她们就会夸赞,说九公主性情恣意,天真烂漫。
九公主就不是悍妇。
“谁不想活的痛痛快快啊。”王宁月忽然一叹,声音里带了愁绪:“什么都不在意,只为自己而活,痛快,自由,潇洒。”
“没有人不想。”她目光盯着地上光影,有些失神。
“可是不行。”
“一个人,总有太多责任,你不想背,有的是人想背。”
“从生来就不自由,带着无尽枷锁,连性格都要被限制着。”
“我要是个男子,恐怕会是另一番命运。”
林惜白没有说话。
现代倡导男女平等,私底下尚且肮脏污秽,古代最重规矩,连男子都少有自由,何况是被‘男权’二字压着的女性?
“你若是真想摆脱,也不是没有办法。”林惜白拍拍她的肩头,忽觉厚厚衣衫下,过分削瘦。
“你不会是想让我丢下一切走吧?”王宁月抬眼,苦笑一声。
她用手指盖住眼睛:“逃避,是懦夫才会做的事情。”
“你不是懦夫,但你也不是个勇者。”林惜白声音平淡。
王宁月丢手,怔怔的看着她。
“你爱楚乐吗?”
“不。”王宁月果断摇头,作为一个被无数次用‘长得不如我好看’眼神看过,她对楚乐丝毫升不起仰慕之心。
她确实不如楚乐长得好看,但没有他好看的人多了去了。
他也就剩那张脸可看了。
“你所图的未来,是什么?”林惜白心想不会是皇后之位吧?那不可能,有我在,我便是死了,也不可能要别人抢走我的位子。
“我不知道。”王宁月答得耿直:“我娘就让我想法子嫁给楚乐。”
“原因呢?”
“当然是为了加深两家关系。”王宁月古怪的看她一眼,这种情势都看不明白吗?难道林惜白不懂这些?
也被人保护的太好了吧。
林惜白:“加深关系有很多种方法,联姻并不是最上乘的。”
尤其是在这个时代,‘联姻’简直就是最下乘的方法。
现代还有一张结婚证绊着,一夫一妻,只要没有明显错处,就能和平离婚,或者直接形婚,各自玩各自的。
但古代……送了权势送女儿,关键是对方还不一定只有一个妻子。
这特么和孙权送妹有什么区别?
“不是吗?”王宁月眉头皱起,将信将疑。
按理说,两家结婚姻之好,该是最牢固的关系了。
林惜白看她的目光意味深长:“周郎妙计安天下。”
王宁月懵逼。
林惜白接了下一句:“赔了夫人又折兵。”
王宁月脸色一扭曲。
“其中关键,你自己清楚。”林惜白声音始终平淡:“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想好什么。”
虽然为了要一桩婚姻,把自己弄到水里……这行为简直蠢到没边了。
皇后就是个儿子控,想要嫁给楚乐,搞定皇后,远没有搞定楚乐来的简单。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王宁月其实也有点迷茫。
她不爱楚乐,顶多有点好感,但那好感在她被逼着选嫁的愤懑里,被压迫的一干二净,甚至起了逆反之心。
但她这一脉只有她一个嫡女,她若不嫁楚乐,就会是她的姐妹嫁过去,她与她的那些姐妹,关系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好……
楚乐再怎么不行,未来也会是楚国的亲王,说不定还会是太子。
她不爱,但也不想被人踩在脚底下俯视。
尤其是她那些姐妹们。
“真羡慕你。”王宁月想到林惜白家中的情况,又有点酸了。
满城都知道林尚书与其妻子鹣鲽情深,妻子去后,独爱小女林惜白。
而且林惜白并没有其他姐妹争宠,上头一个兄长,对她也很好,还有一个可爱的弟弟。
不像她,兄长只会念叨着让她去勾搭楚乐,他好沾沾光。
林惜白沉默。
“人总是在羡慕别人有的东西。”但其实自己有的也不少。
虽然她并不清楚王宁月家里的情况,但这并不影响林惜白敷衍的说哲理话。
“是啊。”王宁月又是一叹,看起来愁的不行。
林惜白继续沉默。
“你怎么不说话?”王宁月觉得林惜白兴致不太高,心中警觉,她是不是觉得我烦?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林惜白实话实说。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总不能一言不发,衬得自己像个傻瓜。
林惜白:“人总是在羡慕别人拥有的东西。”
王宁月:“?”
王宁月提醒她:“你这话说过了。”所以要不要这么敷衍啊!
林惜白道:“因为觉得这句话极其有道理,几乎能概括所有人的一生状态写照。”
“好像是这样。”王宁月干巴巴的说了一句:“那你会羡慕我吗?”
林惜白想了想:“你有什么……是我所没有的吗?”
王宁月心中一梗。
那我确实没有。
同样出身富贵,对方比自己幸福多了。
“其实还是有的。”见她表情不太好,林惜白宽慰一句。
“比如?”王宁月瞬间来了兴趣。
自己有什么是林惜白没有的呢?她也会羡慕我吗?
林惜白:“烦恼。”
王宁月:“?”
林惜白道:“你有烦恼,我没有。”
“槽。”王宁月忍不住了,漂亮美艳的脸上一片扭曲。
林惜白有毒吧,这他爹的说的是人话?
“人总是在羡慕别人拥有的东西。”林惜白又开始念叨了,表情平淡,声音也平淡,活像个逼逼叨叨的和尚。
王宁月觉得自己有点受不住了。
她明明是想来找林惜白倾诉烦恼的,结果倾诉一下,烦恼加倍了。
林惜白这个人……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她很少出现在人前了,就这么一张破嘴,她敢在人前说,脸都给她挠花了。
“心情好点了吗?”林惜白忽然问她。
“好个屁!”王宁月没好气的口吐不文明,看起来心绪起伏极大。
林惜白眼眸半垂,平淡道:“会说脏话了,不注意形象了,看来心情确实有改变。”
王宁月:“托你的福,变的更差了。”
“不客气。”
“槽!”王宁月再度爆粗口。
林惜白:“梅开二度。”
王宁月:“?”
林惜白评价道:“声音爆满有力,情绪饱满,看起来很精神。”
“不错,继续保持。”
王宁月:“……”你有毒吧。
那股子想要倾诉的欲望彻底散去,只剩下淡淡的疲惫,还有点麻木,王宁月木着一张脸站起来:“出来够久了,再不回去有人该着急了,回去吧。”
“好。”林惜白求之不得。
抑郁低落但其实烦恼也没有那么直白的小姑娘什么的……她是真的应付不过来。
二人出去,林惜白锁上门,提着宫灯,二人静静结伴回去,这次没有走错路。
走到一半,王宁月忽然停住脚步:“我总感觉,我们忘了什么。”
林惜白想了想:“那两盆花,我们忘记放回去了。”
之前为了腾出坐的地方,将摆在矮架子上的花盆挪到地上,回去的时候忘了放回去。
王宁月一怔:“不会有事吧?”
“不会。”
王宁月忽然有些紧张:“那我们偷偷去花房的事情,岂不是要暴露了?”
“?”林惜白转头看了她一眼,道:“宫里没有秘密的。”
她笑了一下,手指忽然一点前方楼顶,夜色下白雪堆积,建筑物划出利落的一条横线。
“如果今日不下雪,说不定会有人在上面看着我们。”
想了想,觉得不太对,又补充一句:“可能不只有一个人。”
王宁月:“……”
所以你为什么这么平淡啊!!
“那感觉和牢笼没有什么区别。”王宁月想了一下,觉得有点害怕,毛骨悚然。
皇宫内,竟恐怖如斯。
那岂不是她做些什么,全被人看到了?
林惜白目光放远,大雪飘零:“皇宫本就是一座牢笼。”
一座华丽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