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当事人之一,楚澈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你想出宫?”楚澈并没有想太多,只是下意识的猜测她的想法。
“想啊。”林惜白笑眯眯的,倒茶端给他:“宫里头实在清寂,我要无聊死了。”
楚澈接过茶水:“确实无聊。”
但这样无聊的环境,她呆了快两个月,年关将近,忽然提起要出去。
林惜白不知道他怀疑自己想法,她抖了抖肩膀,随后兴致勃勃开口:“年关将近,听说外头很是热闹,我也想去蹭蹭热闹。”
楚澈颔首:“我会让人准备好。”
“也不用刻意准备什么?”林惜白挠挠脸:“我们就当做是寻常人一样去看热闹就好了鸭!”
楚澈下意识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如今那里已经有明显隆起。
“好吧。”林惜白也想起这个,没再纠结。
翌日巳时初,日头高高照起,天地一片空明亮色,院内长竹透过萧萧疏影。
林惜白到了东宫,才发现这里还多了一个本不该在的人。
她眉头浅浅皱起:“见过皇上。”
“不必多礼。”皇上一身玄色便装,身形挺拔,笑容温和,虽已年纪不小,气度却惑人。
林惜白看到他这一身打扮,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个时间,该是刚早朝过后,没有意外,他不该换上这样一身衣服的。
楚澈在屋里头不知道收拾些什么,她略抬首,笑的有礼温和,眼神却不动声色分析了一下皇上的衣饰。
玄袍,金色暗纹,纹路是祥云,不若他平时穿的金龙纹饰。
“皇上今日这一身衣裳,十分精神。”想象没有结果,她果断出言试探。
“精神吗?”看穿她的意思,皇上似笑非笑瞅来一眼:“刻意换上的。”
林惜白:“不若之前穿的那些霸气,更彰显皇上气势威严,不容侵犯。”
皇上:“朕是出去玩的,又不是去审犯人的,求的是融入其中与民同乐。”
他淡淡道:“朕不是那种仗着身份肆意行事的人。”
林惜白:脸皮可真厚。
想法成了真实,二人世界被打乱,林惜白明显不太愉悦的开口:“朝中事务繁忙,天下百姓之命系于皇上一身,皇上实在是辛苦。”
“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后面话音在明明像是含笑却像是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下逐渐消音。
皇上:“书背的不错,继续。”
林惜白:“……”
林惜白表情平淡:“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嗓音平淡,像是要掰回一成,刻意点中了最后一句。
谁都能听得出她的隐喻之意,换了一身衣裳的太监总管站在一侧,冷汗都要下来,心想这姑娘是越来越大胆了。
莫不是太子宠的?
可太子再嚣张,也从未在皇上面前说过这样的话。
当今天子生来尊贵,一生坎坷少有,年少登帝位,掌大权,谁敢说他一声他不行?
林惜白敢。
她活腻了。
这句话在太监总管脑子里一晃而过,他垂着脑袋不敢说话,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连守在一侧陪笑的管家表情都有片刻凝滞,心想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但看原意,又是没毛病的……
“说的不错。”不同于旁人心惊肉跳,被暗暗挤兑的当事人态度温和,像是没听懂她话中意思,也像是听懂了但毫不在意,毕竟以他的年龄看林惜白,就是看一个小辈。
一个嘴巴刁钻的小辈而已。
“只是朕也是人,也需要休息,只是在繁忙时刻偷一下闲而已,而且张弛有度劳逸结合,对所有人都好。”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温和慈爱的长辈:“惜白如此聪颖,该明白这个道理的。”
林惜白只觉得他忧心太过。
“没毛病。”她敷衍一句,眼见楚澈换好衣裳走出来,扭头顿时扬起笑脸。
两相对比,待遇差别极明显。
“在说些什么?”楚澈也是一身玄色衣衫,比起厚厚的冬装,略显单薄,肩宽窄腰,肤色白皙,更有一股子区别与他人的少年意气,看上去格外招眼。
从管家手里抱过大氅给他批上去,林惜白抬脚伸手的时候,不动声色手指动了一下:“只是没想到父皇……皇上也会同行罢了。”
脸色僵了一下,楚澈不动声色握住那只手:“我还以为是你邀请的父皇。”
林惜白笑容浅淡,仿佛一个寻常一样与夫君亲切的妇人:“我也是方才知道。”
“只是同行。”楚澈其实也有点不乐意,安慰一句,长袖下捏了捏她的手指。
天子出行,哪怕是便装,马车也是极豪华的,一看就是富人。
马车极宽敞,分内外两间,里面坐三个人也绰绰有余。
入长街闹市,隔很远都听得到喧哗声,隐有鞭炮声,吆喝声伴随着孩童清脆的笑声,传了很远。
人流如织,繁华盛景。
当真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模样。
林惜白显然是不管规矩不规矩的,她挑开帘子兴致勃勃往外看,不时吩咐一下,要吃那个这个,一路走来,嘴上没个不停。
楚澈早知她性情如此,乐意纵着她,皇上却看不过眼。
手中书籍终于在又一次吩咐声被叫停,他抬头:“如此贪吃,宫里是饿着你了?”
他还记得有一段时间下边人给他报说林惜白折腾御厨的消息。
这样一个行事大胆随心的人,怎么可能被饿着?
林惜白:“宫里头有宫里头的美食,宫外有宫外的,不可混之一谈。”
不远处围着一群人,林惜白定眼瞧去,只见下一眼那人群中半空就腾起一道火舌,俨然是耍戏法的模样。
林惜白好久不见这场景,当真是想念的紧,拉着楚澈就想下去。
楚澈有些犹豫:“外面人多拥挤,不太方便。”
林惜白兴致勃勃:“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不是在我旁边的吗?”
闹市里人多的很,马车寸步难行,他们已经被困了有一会儿,林惜白早就坐不住了,她一指下面:“再说,外面人这么多,笨就不适合马车穿行,你看我们都被困在这里多久了。”
“反倒是走着更快。”人小,哪里都能钻。
说罢,她又看向似闭目养神的皇上:“老爷,您不是说了今日是来散心的吗?”
皇上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林惜白撺掇他:“说好了不搞特殊那一套,要做到与民同乐啊!”
她敲了敲桌子,笑眯眯的,看起来狡黠的很,就是有点坏:“你不会是想食言吧?”
“哦,也说不定不是食言。”她做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可能你只是随口一说,拿来糊弄我的。”
她失望道:“想也是,你可是皇上,自持身份,怎么可能做一些和寻常人一样的事情。”
“那岂不是很失逼格。”
皇上:“……”
皇上冷冷瞧她一眼,半响手指在马车壁上敲了敲:“下车。”
林惜白欢呼鼓掌:“好耶!”
她也不理脸色不好的那人,拉着楚澈就要下车。
楚澈心中暗爽,表情淡定,在皇上冷目看来时,眉毛微拢,做了一副儿臣也拿她没办法的表情。
皇上:“……”
我信了你的邪。
别看楚澈一副纵容的样子,但等真下了马车,他带着人绕到一边,偷偷压着人就开始吩咐:“你老实点,父皇脾气很不好的。”
现在能这样纵容她,多半是图谋越大。
他那样的人,现在对你越好,就说明之后他想要图谋的,就更多。
毕竟现在他们的关系,早已经不单纯了。
林惜白早就暗中分析过他的性子,怎会不知道,但她毫不在意,撅起嘴抱怨道:“没办法啦,我一看到他,就很不爽。”
之前还顾忌着楚澈,想要做戏,但眼看着楚澈一副绝对不放手的样子,她哪还做的出来。
当然是同仇敌忾,一起暗暗对始作俑者发泄不爽啦。
“对不住。”听她这样说,那股子愧疚又涌上来,楚澈清冷的表情略带苦涩。
若不是他无能,怎会让她如此受气。
“跟你没关系啦。”林惜白捏捏他的手:“其实细究起来,也算是我不小心惹得祸呢。”
她不乐意提这个话题,拉着人就往人群里走:“走走走,我们去看热闹。”
年关将近,街上是真的热闹,几个人从头走到尾,面上都含了笑意。
最后进了一座茶楼,打算进去歇歇脚。
茶楼里不算安静,说书人妙语连珠,厅里一群闲汉婆娘兴致勃勃,嗑瓜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三人要了一个包间,来的晚,位置不是很好,但也还行,就在对门一侧,窗户大开,不仅能听到说书声,还能对街上场景一览无余。
“且说那钱少爷,失了美人,正是失魂落魄的时候……”
说书人经验老道,说话不快不慢,娓娓道来,林惜白起初兴致勃勃,而后表情逐渐奇怪。
小二奉茶时,她一把叫住人:“底下这说书的,说的是个什么故事?”
“我之前倒是没听说过。”
小二经验丰富,一听便回道:“说是新出的故事,名叫父子共妻。”
林惜白:“???”
那四个字格外有力量,话刚落,包间里气氛陡然将至冰点。
小二瞬间感觉脖子凉凉的,慌得一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惜白脸色沉沉,眸里浅浅略过杀意,但很快又被温和的笑容覆盖,看上去就是一个温和好说话的小姑娘:“这名字倒是……”
她想了想,似乎找不出形容词一样,有点词穷。
小二见她通身富贵,就知道是个千金小姐,这种大家姑娘总是听不得腌臜东西,他讪笑一声道:“这名字是直白了点,但故事还是很有趣的。”
林惜白挥手让他下去。
人一走,她那温和好说话的表情就落下来,眼神亮如星火,盯着皇上,满眼恨意。
皇上:“……”
他表情淡定,挥手让人去查这故事来历。
偏他们三人来此,偏出了这场新故事,不得不让人怀疑。
“我出去走走。”林惜白似乎心情快要憋不住了,她嚯的站起来。
楚澈下意识跟着站起来:“我陪你。”
林惜白瞥他一眼:“你坐下。”
见他情绪不太好,林惜白深呼一口气,缓了一下情绪,慢慢道:“我出去……冷静一下。”
“一会儿就回来。”
她表情看起来实在不好,这也正常,正常人谁都受不了这种刺激。
她出去后,包厢里气氛更加诡异冰冷。
“你满意了。”楚澈看着对面表情淡定的人,眼里翻滚着浓重的情绪。
不甘心,怨恨,以及痛苦。
端着茶水的手指一顿,皇上表情未变,心中却滚起愤怒的情绪。
今日这一出,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可他理亏是真的。
该死。
林惜白愤怒出走,身后跟着一个明显的小尾巴,她扭头,一脸不悦:“别跟着我。”
宫首领:“您的安全重要。”
对面人脸色实在不好,像是下一秒就要爆发,宫首领求生欲望疯狂上窜,立刻开口:“属下离你远一点。”
不等林惜白回应,他就可怜巴巴道:“您若有事,属下也活不了。”
他知道这位姑娘还是心软善良那一挂的,跟她说命令没用,但扯上人命,她一定不会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