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静更加沉默寡言,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变得不修边幅,任自己发胖,甚至对儿子也没有多少耐心。她知道自己不对头,但也懒得收拾心情。
今天王赫回来,她仍然靠在床边没动,目光空洞地看着孩子,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
孩子听见王赫的声音,兴奋地口齿不清喊着:“爸爸,爸爸!”
王赫进卧室抱起他,问:“想爸爸没有?”
孩子快要会说话,但还不会说,因而急切地咿咿呀呀,手脚在王赫怀里扑腾着。王赫看了眼高静,见她没有要搭话的意思,就抱着孩子到客厅去了。
王道然每每看见儿子,都会心里发灰。从小到大王赫都是一个阳光的孩子,既自信洒脱又稳重有谋略,好像相信世上没有事情能难倒他。跟林青青结婚以后更加坚定积极,浑身洋溢着对生活的热爱和满足感。可是现在虽然依然言语带笑,语气温和,但他不快乐,打心底里不快乐。
年轻时王道然主外,陈玉秀主内,儿女成器,家庭生活温馨幸福。林青青进了家门以后,不知道是从小就在眼前长大本来就亲近还是林青青乖巧,王道然就是觉得家里更温暖更亮堂了。小两口结婚那几年,他的小公司还没有关闭,老两口不能长在他们身边,一到周末就盼着俩孩子回家,从来不管家务的王道然一大早就跑到城郊的蔬菜批发市场买菜买肉。后来罗刚举家搬到上海,王道然怕林青青想吃罗刚做的饭,特意让老伴跟罗刚学了几道青青爱吃的菜。
那时的生活才有奔头,那才叫生活。
本来他以为高静给他们家带来了孙子,也同样能带来温暖和谐。可是同样也是从小在家里走动的孩子,高静嫁进来两年了却始终亲近不起来,总是客客气气的。为了照顾孙子,为了维系王赫和高静的关系,老两口住在为高静买的房子里,可只有高静不在家的时候老两口才觉得自在,才觉得是在自己家。
陈玉秀本来想劝高静对王赫主动点,但说不出口。高静不是青青,跟青青没什么不能说的,说轻说重那孩子都明白你的心,能抓住你要的重点,说的做的就是合你的心。有时候她明知道你不对,也不说破,巧妙地牵着你跟着她的思路走,你还觉得她就是按你要求做的。高静不同,心事重,陈玉秀这样直肠子了一辈子的人,在高静那副毫无表情、好歹不开口的样子面前都不自觉收敛了许多,经常憋着一肚子气。
林青青没了音信以后,陈玉秀哭过好几回。陈玉秀曾在人前称青青是她的二闺女,可是当初自己要孙子心切,怕王赫和青青死也不肯离婚,对青青下了狠心,欺负爸妈不在身边没有人保护的孩子,翻脸无情把她当外人,还要把她赶出房子,伤透了对他们那么好的孩子的心,青青真拿他们当父母的呀!每每回想对青青做的事说的话,陈玉秀都万分后悔。
王赫抱着儿子出来,见父母都满脸愁云坐在那里,问:“怎么了,有事?”
陈玉秀朝高静的卧室看看,白了一眼:“她怎么没出来,又咋的啦?”
王赫回想刚才看见高静的样子,说:“累了吧。”
“有什么好累的,就差把饭喂嘴里了,一天天甩脸子给谁看!”陈玉秀发着牢骚,给王赫倒了杯水递过去:“晚饭呢?没吃吧,看你那嘴干的。”说着起身给儿子下面条去了。
“你,搬回来住吧。不像话了。”王道然严肃地看着儿子说。他了解儿子和林青青的感情,但为了孙子自己硬是拆散了他们,他并没有后悔,男人么,孰轻孰重应该掂量清楚。只是知道儿子需要时间消化,所以两年来并没有再逼过儿子。现在,王赫也该接受了,再这么冷战下去,家就毁了。
“嗯。过几天。”王赫不带任何情绪地回答。
陈玉秀从厨房跑过来,不敢相信又无限期盼地问:“真的,你真的愿意搬回来了?”
王赫对妈妈点点头,手里继续给儿子递着乐高玩具模块。此情此景让他想起那年寒假林青青回家,自己正陪着罗荣添玩乐高的情景。林青青以为自己和高静好了,气疯了,知性如她竟然跟他动手。想着,脸上露出好笑的表情。然后又想,如今要是自己真的和高静好了的话,林青青会怎么样呢?会气死的,他知道她出走就是因为无法面对。
吃过晚饭,哄儿子睡着,王赫走了出来,站在车旁边发了一会儿呆,车也不开,走出了父母所在的小区。
城市的夜晚是不夜的,橘色的街灯从高高的灯杆顶部洒下,穿过薄薄的烟霾投在路上。大街比白天空旷,但仍然车来车往,都像是要急匆匆奔向某个温柔的爱的怀抱。
王赫漫无目的走着。高静的家对他而言是个牢笼,令人窒息却挣不脱。林青青的家是个空壳,空荡荡的守无可守。他无家可归。
南山,是一条山脉延伸到这座城市的一段,是城市的制高点,王赫慢慢地走了很久,走到山顶的一排长椅上坐下,看着眼下的城市,一眼望不到边的万家灯火冷冰冰的没有温度。他的目光投向城市边缘,那里是一条高速公路,沿着那条公路,穿过高山和平原,六百公里以外是另一个城市,五个小时车程即可到达。他又望向天空,有飞机低低掠过城市夜空,刚刚从机场起飞飞向那个六百公里以外城市,一个小时即可抵达。
六百公里以外的那个陌生的城市从昨晚开始牵动了他的心。林青青一定在那里。
看见邱泽的时候,王赫心里奇怪,好像邱泽身上有某种东西和他紧密相连。邱泽锐利的眼神毫不掩饰对他进行着研判,那不是甲方乙方之间应该有的那种考察。直至邱泽开始发动攻击,暴露了他对王赫早已关注,了如指掌,甚至了解他不为人知的心理困境。直觉告诉王赫,自己的存在折磨着邱泽,邱泽看似凶猛,实际上无奈而焦躁,原来,是因为邱泽终于找到的那个心爱的人仍然放不下王赫。
王赫不是没有想过林青青可能会遇到别人,心里为那个可能而痛苦而疯狂。可是当他见过邱泽,就映证了那个黑狗的梦,心竟然在剧痛之后变得平和,和梦里的心情一样,他觉得那条黑狗出奇的可靠,那般依恋青青又那般凶猛的要守护她,王赫心里悲辛交集。
六百公里以外的那个城市里,此刻青青在干什么呢?
王赫温柔的目光穿越黑沉沉的大地和灰蒙蒙的夜空,看见青青伏在案头专心致志写着工作日志,那是她每晚必做的功课。王赫不禁轻唤:“青青。”
他看见青青蓦然抬头环顾,又满脸狐疑走到窗前,头抵在窗户玻璃上向窗外寻找。
“我在这儿,小傻瓜,千里之外呢,你哪里能看见。”王赫苦笑。
谁知青青猛然回头瞪大眼睛,目光似乎正和他相对,王赫吓了一跳。须臾,青青收回目光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好像在侧耳倾听。
“你听到我了?”王赫颤声问。
青青闭着眼点了点头。
王赫哽咽:“愿意回来的时候就回来吧,我不为难你了,宝贝。”
青青忽地睁开双眼,扑到桌前拿起手机,给罗荣添打电话,电话无人接听。看着屏幕上的日期和时间,此时是国内时间午夜两点,她迅速在日志本上记下了这一时刻,并写道:“听到王赫的声音,亦幻亦真。王赫,你要没事!”字迹慌乱。
林青青此时在美国西海岸的某个酒店,按照习惯记下这一天的行程,却突然听见了王赫的声音,好像很远又好像就在眼前,真真切切。她对这诡异的现象并不奇怪,只是急坏了,相信是某种力量正在预警。她失控地在房间里疾步徘徊,不时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失去王赫的恐惧几乎将她压垮。她把手机里的号码过了一遍,真后悔为了不让自己冲动,她不带着任何熟人的联系方式,连过去的QQ都早已弃用。此时除了罗荣添竟然再没有一个能直通王赫的联络方式。
她不停打着罗荣添的电话,国内时间凌晨五点,罗荣添终于迷迷糊糊接起电话,林青青厉声命令他立刻打电话给王赫,问问王赫在干什么。姐姐变了音调的声音彻底惊醒了罗荣添,他问:“发生了什么事?”
青青急切地说:“就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要打电话问啊,快啊!”
罗荣添急忙拨打王赫电话。
林青青好像听见了自己,这奇异的一幕让王赫觉得难以置信。因为太想她,他经常想象看见她。而今晚青青仿佛听到了他,因为看不到他而焦急,似乎真的在回应,非常神奇。他激动地站起身,大步沿着山路向高速公路方向走去,在那里就能搭上去T城的大巴。
但走着走着,路不见了,树林变得密集杂乱,城市的灯火和隐约的高速公路早已消失,四下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幽深的寂静。一定是刚刚转弯的岔路口自己抄了一条小路,结果走错了。王赫掏出手机照亮,那也只能是些许安慰,根本无法靠它找路。无奈,他靠着一棵树摸索着坐下,想等待天亮。
他被彻骨的寒意冻醒,刚才他睡着了。绛紫色的天边露出了一线浅淡,天还没有亮,但已不再伸手不见五指。太冷了,身体已经有些冻僵。他站起来,辨别方向,不远处似乎有条被人们踩踏出来的小路,他摸索过去,沿着那条路艰难前行。
山间隐约有雾气,加上天黑,什么也看不清,只感到山风劲疾。王赫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情绪念头,只是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