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丧钟在九重宫里响起，长安城迎来入冬来的第一场大雪。肆意飘落的雪花慢慢掩盖了一切污垢，天地间一片雪白。

柳家的马车碾着一地雪白走进了长安，地上留下了两道乌黑的车辙印，黑白分明。阿圆坐在车里听着钟声，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来长安似乎也是丧钟迎接。此时阿圆觉得自己魂魄已经离开了自己去了她想去的地方。她猛得站了起来，想要跳下车。这个举动把绘荞吓一跳，她赶紧拉着阿圆，扶住她，“姑娘你怎么了？您当心，马车子晃。咱们还要一会儿才到家呢！”

阿圆在绘荞的拉扯下脑子清明起来，人有些心灰意冷，她缓缓坐下。阿圆伸手掀起车帘，凛冽的寒风灌了进来，瞬间浇灭了滚烫不安的心。沉睡的绘春也被这一番折腾惊醒了，她揉着眼睛道:“天冷，姑娘快放下，仔细生病了。生病可是要吃药的，姑娘您可是最不喜欢吃药的！”绘春细声细语地说，阿圆神情落寞地放下车帘。绘荞取来一个手炉放在阿圆手上，“姑娘，快暖暖。”阿圆接过手炉紧紧抱着，试图用炉火的温暖驱走自己心间的寒意。丧钟一声接一声敲击着长安城里的每一个人的心。

“祖父，这……”刚入城就听见响起的丧钟，柳宁心惊不已，秀气的眉毛拧成一团，“秦王殿下没能救回太子。”柳太傅静静听着丧钟思绪万千，待心情平复后下来才开口:“王权富贵相争不休，只可怜了斗升小民。宁儿这次你不要跟着入宫，在家看好阿圆，别人她胡思乱想。宁儿，你大哥心高气傲，心性不坚。我只希望他在地方上做好一方父母官就可以了，他是万万不能来这长安城，否则柳家就要大祸临头。你三弟恒儿脾性还要多加磨练，如今还担不起责任，老四兆儿还是个小孩子。宁儿啊！祖父老了，这个家终究要撑起来。”

柳太傅向来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此刻却生出交代自己身后事之感。柳宁听得祖父的话，只觉得眼皮直跳心头大急，可却无可奈何。

“爷爷，您放心我一定把柳家给撑起来。”柳宁为了让祖父安心连忙承诺起来。柳宁不相信此事会如此艰难，“祖父，或许……或许咱们预想得那么糟糕。秦王不是个疯子。”

“宁儿你看岔了，赵颉不过是一个臣子，赵家也不是只有他一人，好打发，秦王对太子的兄弟之情不假，可这天下毕竟还是陛下做主，所以也不难安抚。最难得是陛下！宁儿是不是以为太子是宫里争权夺势之人所害？错了，这天下谁敢如此明目张胆毒害一国储君？想想也就只有陛下的手笔了，这不过是一招屠龙记。目的不过是秦王和赵颉手中的兵马。可如今……不只是陛下失手还是有人趁机而入。无论是那个此事都难了，天子无错，错得只能是天下人。”柳太傅哀叹一声，宁儿虽然天赋高可毕竟年轻，还摸不透陛下的心。他眼神恍惚，透过钟声仿佛又看长安城中人头满地滚。他只觉得心口闷得厉害，一时竟然有些目眩。柳宁连忙轻拍祖父的背，替他舒气。

“不要紧，当今的陛下早已没了往昔的雄心壮志。”柳太傅想到这个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皇帝如今变得只知享乐玩弄权术之人，满心的失望。柳宁看着祖父瞬间疲态的模样，心下大惊，只恨自己还未羽翼丰满不能为祖父排忧解难。

“宁儿别邹眉，不须担心，保全咱们一家老小的能力祖父还是有的。”柳太傅见柳宁自责的样子有些心疼，连忙安慰他。柳宁听了并为觉得宽心，反倒是更觉得自己无能。柳太傅见柳宁神不定，心下叹口气到底还年轻。这一感叹又心痛起来了，宁儿年纪与那些京中权贵子弟相差无几，他们有父辈庇佑活得是何等逍遥自在。宁儿也是这样的年纪却要操劳一家，若是徽儿还活着，哪怕是那个不争气的华儿活着宁儿也不必如此。柳太傅想起自己三个惨死的儿子，心里哀恸不已。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孙儿的肩膀，心中的担忧渐渐变成了仇恨，听到这一声又一声的丧钟顿时觉得痛快极了。柳宁感受着祖父的关爱，完全没有注意到祖父的心境起了变化。

“老大人，老大人！陛下有旨请您即可入宫。”车外急促的马蹄声伴着高越尖利的嗓音。柳宁十分不满祖父年事已高，连续奔波数日不得休息就要被急招入宫。柳太傅见状拍拍孙儿的肩膀示意他不要乱想，“照看好阿圆，别让兆儿太累着了，别书没有读好身体弄垮了。”柳太傅交代了他几句，就下了马车。柳恒也跳下马车，连忙过来搀扶祖父。高越不敢放肆赶忙翻身下马，他上前把这位老人家扶到自己带来的暖轿里去。柳太傅坐到轿里想了想，“恒儿，你陪我一起去吧！”高越本想阻止，柳家大管家徐福早已将一物塞到他袖中，徐福手法娴熟除了高越本人感觉到袖中一坠，谁也没有注意到。高越心中一惊，掂了掂又一喜。对柳家众人一拱手又翻身上马奔赴宫中。反正陛下也没有说不让人陪着柳太傅，太傅年纪大了有个孙子陪着也不是什么大事。

王福田一早就听见高越的声音了，可他却躲在车里不出来，直听到马蹄声渐远才出来。王福田此时心情复杂。太子薨了，高越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否则按他以往的脾气是不会让柳家三公子恒跟着入宫的。高越倒了那自己机会就来了，可问题是现在不是最好的上位机会。这时上位高越那些干儿子干孙子是不会放过自己，陛下也未必能完全会信任自己。可现在不上位，将来不知猴年马月还有这样的机会，要知道时不待人啊！他看着高越策马远去的身影脸色阴晴不定。

“王公公劳您一路照应了，如今祖父已经入宫了，公公是继续跟着先到柳家还是就此入宫呢？”柳宁见王福田魂不守舍的样子已经猜到其中关窍，今日与祖父的一番谈话令他迫切的想要赶快建立起自己的势力。王福田是个值得自己拉拢的人。

“咱家差事已了自然要回宫复命了。”王福田担忧被人窥到自己的心事，立刻口是心非道。说是要回宫，却迟迟没有想动身的意思。

“王大差事怎么算完了呢？陛下让你护送我们一家。祖父虽然入了宫，可咱们还在路上呢！这怎么算差事了？”阿圆十分担忧祖父和三哥的安危，见哥哥有意结交王福田的意思，立刻开口。阿圆这话说的有些耍赖可却找不出可以反驳的地方。王福田思忖片刻，马上借坡道:“五姑娘说的是，咱家糊涂了。走，去柳府。”说罢上了马车跟着柳家上下继续走着。

柳家留守的仆妇早得消息，正守在门口等候，见主人归来连忙大开中门迎进去。王福田见柳家人都入府了，自己再也没有逗留不入宫的理由，正急得招儿挠腮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听见阿圆道:“王大，我答应寿山公主给她带一份青州甘糖，现在我去找出来劳烦您带给公主。”

“哟！什么劳烦不劳烦，举手之劳而已。”王福田听到阿圆的话，心里欢喜不已。

柳宁连忙邀请他入府等着，两人谈话间就来到了柳府偏厅。王福田押了一口茶，随即做出有事相求的。

“二公子，实不相瞒。咱家现如今有个难事请公子给出个主意。公子智多星在世，一定能帮咱家想个完全之策。”王福田知道时间短暂不再掩饰直接了当道，“二公子，咱家这次去青州时陛下事让咱家接替高总管，可是咱家自知寸功未立人微言轻恐难服众。咱家若是不能替了高公公又恐辜负圣恩。这一时间举足难安，不知二公子有何方法一解咱家困局，咱家感激不尽。”王福田向来能屈能伸，他深知求人就要有求人态度，此刻更是伏小做低，“二公子放心，老大人和三公子在宫里，咱家一定好生照拂。”

“如此就多谢公公了。公公这样的大事我哪有什么主意。我曾经听祖父提到高公公在上林苑中曾替陛下挡了熊。从那之后高公公就患上了心悸之疾，陛下多年来一直赏赐药物，平日也时常召见太医问起高公公的病情。不知是否有其事？”柳宁推脱一番没有直接讲方法反而讲起了一些传闻。

“二公子的意思是？”王福田听了这话心头直跳，他如何不知道这个事。若不是当年这份功劳，高越怎会有今时地位。王福田心里很不是滋味，柳宁旧事重提就是为了告诉自己，陛下不会赶走高越。陛下极少会信任身边之人，对高越这样豁出命来救自己的人，陛下可能会疏远却不会为难他的。

陛下不过是对高越参与后宫夺嫡的不满才有意抬举自己警告高越。如今高越亲自来接柳太傅显然是已经知道自己被陛下不喜的原因正在补救。这样一来自己就绝不可能当上大内总管。尽管心下明白，可野心这东西一旦升上去，它就降不下来了。柳宁见王福田灰头土脸的样子道安慰道:“王公公这世间之事福祸相依，陛下离不开高公。可王公公您比高总管年轻啊！您安心等着便是了。”柳宁一心希望祖父和弟弟在宫中得到照料，而高越这人觉不可靠，其他人敌友难辨。王福田这人反到还算得上是个良善之辈。王福田有心机有手腕，唯缺一个时机。现下这个看着是机会，实则是要命的机会，柳宁挑破了它，王福田豁然开朗起来。没错，自个年轻等得起。

两人稍坐了一会，阿圆就带着一包甘糖进来。王福田接过包裹就立刻告辞，这时阿圆又递上一个小布包裹，王福田有些奇怪这包裹可不像给贵人的礼物。

“王大，这里面是我家配的药丸，专治你的病痛。”阿圆没有忘记他生病的事，在找甘糖时一并找出了这个配制的药丸。王福田连连道谢，兄妹俩却有利用自己之意，可现下这包药丸却让自己心里暖暖的。

柳宁送别王福田后，兄妹俩又聚在客厅里。“阿圆，长安城暗潮涌动。今日是友，明日就是敌。”柳宁意有所指，阿圆心里难过艰难地点头道:“二哥我知道。您放心，我知道该做什么。”柳宁看着妹妹痛苦的样子十分不忍心，但是想到祖父的嘱托又立刻冷下心肠。两人一时相顾无言，阿圆搅动着自己的手帕千转百回哀哀问道:“二哥，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阿圆忍着眼泪痛苦地看着哥哥。

“阿圆，世人常说水天相接这话，可谁都知道水和天永远也不会接连在一起的。人和人亦如此。”柳宁看着阿圆悲戚的面孔，硬下心肠说罢转身离去不再理会。“阿圆，好好歇歇吧！”他头也不会就走了

“二哥……”阿圆声音悲切，柳宁逼迫自己不回头。阿圆见哥哥这样，她心里明白这必定是祖父之意。可她就是不明白祖父为如此忌惮那个人，总是让自己退避三舍，阿圆伤心的泪水涟涟，安成郡主悄然进来用帕子给她擦拭着眼泪。

安成郡主叹了口气，刚入柳家时自己一直也对柳家人戒备感到奇怪。她也曾经婉转地问过丈夫，可等来的是丈夫长久的沉默。在这个家里关于那个人的一切是禁忌，一向宠爱阿圆的祖母对此事也是心硬如铁。安成郡主好奇不已就命人调查，可还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人就被对方全部杀了。在大长公主的宴会上，那人甚至暗中机警告自己不要多管闲事。柳宁知道后为此跟自己分居了一些日子，此后自己再也不敢去探寻其中缘由了。

大雪不停不息，掩盖了世间一切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