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柳府依旧灯火通明。柳老太君看着身穿嫁衣第五次回家的小孙女,强忍着一口气才没有晕过去。柳太傅见着孙女扶额摇摇头也无甚话。转身叫来大管家朱文让他准备一些热汤饭姜茶送到河边去,叮嘱他照顾好两位少爷,安抚好卢家人。再吩咐下去准备一些快马沿河下游找去。朱管家一一领命便立即去办了。
柳二奶奶周氏入门不久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事,此时是坐立难安,心下担心丈夫在外受冻,又想着小姑子此番会伤心难过。她张来张嘴想说些安慰的话,可眼下这氛围即便是平日里最能言善道,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却不知柳圆早已习以为常,此时很是没有眼色开口就道:“祖母,我饿了,家里有饭吃吗?”
柳老太太听了眉毛直跳,碍于孙媳妇在,才压下火气没有骂出来,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真是不省心。柳大奶奶安成郡主自打进柳家门已经遇着三回了,早已是见怪不怪了。眼瞅着老太太要发飙了,她赶紧拉住柳圆道:“五妹妹饿坏了吧?厨房里备着夜宵呢!绘荞绘春赶紧伺候五姑娘梳洗用饭。”安成郡主说着向柳太傅施了个礼,拖着柳圆就下去用饭去了。屋里的焦点离了现场气氛就更诡异了,一时静静悄悄的,丫鬟仆妇们更是大气不敢出,生怕触了霉头。柳太傅安抚着老太太,示意她不要动怒。
周氏见大嫂就这样脱身走了,有些欲哭无泪。她想开口说几句好话抚慰一下老太太,可是思前想后竟没有一句话合适。周氏把不讲义气跑了的嫂子给好生腹语了一番。柳老太太眉头紧锁,心里难受不已,“我们家是造了什么孽呀!……”
柳太傅摇摇头,几十年老夫老妻,他心知老妻的脾性。忙对老太太道:“卢家在河边接亲是张天师算出来的,出了事自然是他担着。这时节,卢家三公子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卢家没有接到亲,也没拜天地祖宗,算不得成婚。可毕竟有了名头,卢家不会善了。卢家大房夫人来得恐怕要比二房还要快。天灾也好,人祸也罢。这事情一出,怎么着都得给个说法。你先忧心小五儿的事,先琢磨一下怎么回应她!”柳太傅温言细语地说着。
柳老太太对柳太傅的话不置可否,她出身将门。父亲在代宗皇帝时那也是权倾一时,现在虽然没落下来,但是这姻亲故旧也不容小觑。在加上早年在嬉宗时和老太傅流落民间那段日子的磨练,柳老太太绝不是深闺老妇,听了太傅的话不以为然道:“说法,她想要什么说法。这接亲流程都是他们卢家安排的,要我说这还真保不齐就是他们卢家大房的手笔。别大量着我们不知底细,只是没想到卢家竟然敢这么干!”
“夫人呐,话不能这么说,如今无凭无据的。大家脸面还是要的,宁哥儿、恒哥儿还要在朝为官,冤家宜解不宜结。”柳太傅须发皆白,面有疲态,面对脾气火爆的老妻尽是爱意温言软语的规劝。
“哼,卢家就是打量着我们不知情。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管不着,她要是敢拿圆儿说事作伐,别怪我啐她一脸。何况这是咱们柳家跟卢家二房的事,跟她们大房有什么关系。她要上门来,我可没说要见她。”柳老太太火爆脾气上来谁也拦不住。柳太傅见老妻如此气恼有些心疼,连忙安抚道:“别着急上火,气坏了身子怎么是好!阿圆是咱们心肝宝贝,谁也不能委屈了她。此事我自会安排妥当。”
“那是自然,谁要是敢让我的小阿圆委屈,我就让谁委屈一辈子。”柳老太太见孙媳妇安成郡主进来,语气陡然决绝起来。周氏在一旁听得是心惊胆战,不知该怎么如何。
安成郡主进来听到这一通话,心里明了老太太这句是对自己说的,赶忙保证道:“祖母,您放心,谁也不能给五妹妹委屈受。卢家大房的那位嘉陵公子现下正在京城诏狱里,我即刻书信给我父兄让他们照拂一下卢公子,想必看在这位卢家庭芝玉树份上,卢家定能知进退。”周氏的见嫂子如此乖觉也甘落后,也立刻表示决不让五妹妹受委屈。柳老太太见孙媳妇们如此很是满意。柳太傅对两个孙媳妇的表态也是甚为满意。更深露重,柳太傅担心老妻身体,便吩咐两个孙媳妇下去歇息了。周氏妯娌连忙告退了。
妯娌俩人施礼后便携手出去了,仆妇前头打灯,两人轻生细雨的谈着话。
“天寒地冻,也不知道二爷怎么样了?这么冷的天可别冻坏了。你说这卢家也真是,非要听信这狗屁天师的话,这下可好,什么黄道吉日,吉时吉地,尽是些没用的,骗人财货。”周二奶奶出了老太太院子就连翻吐槽着这个不靠谱的张天师起来。
“张天师怕久在红尘里是修为定力不够才有此失算,弟妹慎言。”安成郡主听得周氏的话眉头一皱,尽管她心里也早把这个张天师骂了几百遍了,然而这天师的名头却是朝廷封的,嘴上却是不能骂出来的。周二奶奶听了大嫂的话陡然惊醒,自知自己失言了,连忙附和道:“红尘里待久了,修为自然是不能精进了。”
安成郡主见周氏明了,也不言语了。两人就此分开各回自己的院落去了。安成郡主回到自己院落,便展开信纸让丫鬟研磨打算连夜修书。郡主的乳母鲁妈妈见了,心疼道:“夜深了,郡主明日写也不迟。您今儿都累了一天了,饭都不曾好好吃一口。好好休息吧!明日也不迟。您也真是干嘛这样大包大揽的受累受苦,没您出手老太爷断然不会让五姑娘吃亏的。”
安成郡主净了手坐在书案前道:“妈妈,我知道你心疼我,我何尝不想享福。可是京城里我那俩哥哥……哎!父亲年岁已高,京中更是风云变幻莫测,他们二人却还不知撑起门楣。昨个母亲来信,说二弟为了个妓子把杨驸马的弟弟给打了。湖阳公主在太后跟前那是不依不饶,妈妈是知道的湖阳是没理也要占三分,我只能求着姑爷。姑爷心疼我,昨夜就给杨驸马去了一封信,用的是祖父的名义。如今五妹妹这事我少不得要尽心尽力。” 鲁妈妈听了,心里也埋怨两位小郡王不明事理整日胡闹,惹出来事还连累亲妹子。
“更何况五妹妹这事透着些蹊跷,是天意也就罢了。若真是卢家大房自个的手笔,咱们柳家断是不能白做了冤大头,若不然阿猫阿狗都要欺上门了。堂哥堂嫂在任上,关系隔了一层有话也说不着。二弟妹刚进门,前些时候祖父已经言明,这家日后要姑爷承了的。如今这满府上下都盯着我,这事若是一个不好,这满府上下如何服我管束。况且姑爷向来疼爱五妹妹,我掌不了家事小,若是让姑爷觉得我不尽心恼了我,才是事大。”安成郡主与柳宁成婚已经三载了,膝下却没有一男半女,柳家长辈从不过问子嗣之事,饶是家世显赫如她,心里也担忧丈夫对自己心生不满。
鲁妈妈心知如这后院中的弯弯绕绕,也不再劝说,赶忙让小丫头掌灯,自己把纸铺平理好。安成郡主很快便将事由写清,在信中再三嘱咐父兄一定要把这事办好。写完封好,即刻遣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忙完这些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便梳洗休息去了。睡去前又嘱咐丫鬟“姑爷回来了,及时叫我,厨房里热汤热饭要时刻准备好,药也备着。”丫鬟一一答是,她才去歇息。
周二奶奶也是操劳了一天了,累得全身酸痛此刻却睡不着。想着自己丈夫还在河边寻找卢公子,心里又把这个张天师骂了起来。周氏的嬷嬷王氏见自个姑娘睡不着,连忙劝道:“老太爷的话,奶奶您是听见了。这卢家大房夫人是博陵崔家小姐,当年我跟着太太也见过几回,在家时就是个要强的,后嫁的好就越发得意了。这回五姑娘这事还真有些古怪,昨天还是水流湍急,今个儿竟然寒冰塞川了。我听府里老人说,上游冰下来那得是开春,天暖了之后才会有的,这年月不曾见闻,如今这事还真由不得人多心。老太爷、老太太的意思是这个卢家大房想借机要柳家出手救他家大公子,可他家公子犯的可是大罪,醉后非礼了寿宁公主,皇后娘娘如何会肯饶了他,否则皇家颜面在哪,这事难善了。您早点歇着,万一这被老太爷说中。小姐虽然刚进门,可也少不得要出面应对。早些歇息明天才有精神应付这卢家人。”
“我知道自己便是一夜不睡也没有办法,就是担心姑爷。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周氏无奈喝了一碗安神助眠的汤歇息去了,只等明天把事了了。
柳圆在丫鬟婆子的梳妆打扮好,又在她们的伺候下吃了一碗自己最喜欢的肉蛋羹。美美地吃了一半姜嬷嬷就来了,姜嬷嬷见了阿圆眼圈先红了。姜嬷嬷心里难受得眼睛发酸起来,眼泪忍了又忍,阿圆见状连忙道:“嬷嬷,我本不喜欢那个卢绍。你见着了,娘娘唧唧的,一点也不好。看着就不是好人。您看看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他们哪一个是他那般行事?”
“胡说,人家那是思文,大家公子的风范。”姜嬷嬷嘴上怒斥着,原是心里感叹姑娘婚姻不顺,难免有些伤感。这下一听柳圆的话又想起那卢家三公子的做派,再比一下柳家四位公子,就是最不济的柳大公子也是这卢家三公子难以匹及的。要不是姑娘婚姻破折不顺,柳家焉能看上他,不过是秃子里面选状元吧了,如今又出了这一遭,作罢就作罢吧!只是这话万不能对自家姑娘言语。
姜嬷嬷心疼自个一手带大的姑娘,此时也不再提卢家了,吩咐小丫头们伺候姑娘休息。
柳圆躺在床上却是一点也睡不着,这是自己第五次出嫁了。每次都是各路神仙都来插一脚,自己的婚事已成京城一大笑谈了,连宫中一直吃斋念佛不理外事的太后,见着入宫请安的诰命夫人都忍不住好奇问问柳家那位姑娘嫁出去了吗。一想到自己又一次成为了众人议论的焦点,着实有些头大。原本以为这次回老家青州成亲能避开京城的闲言碎语,如今又给京城姑娘小姐夫人们添了谈资。
柳圆以往很少想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她本不想出嫁,嫁不出去更好,若不是怕祖母伤心,自己是一次也不会答应的。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次恐怕是要出人命了,这有点超出了自己的预想。思绪一时间再次飘到万里之外。
柳圆双眼盯着帐顶胡思乱想,忽然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自己的爹娘。关于自己父母的记忆大多数是姜嬷嬷给的,他们去时自己还是襁褓婴儿。 可不知怎么今天竟然在脑海中拼凑出他们音容笑貌起来,迷迷糊糊中他们还对自己说:“阿圆,别怕,爹娘在这里。”这声音在耳边萦绕不断,柳圆只觉得自己定然是癔症了。头脑昏昏沉沉的,似醒非醒间有人再呼喊自己:“阿圆,阿圆,我带你回家。跟我回家……”这次声音不知是谁,不再是父母那温柔疼爱的语气,是一种冷冽坚韧的声音,他不依不饶地呼喊着自己。
“好,我跟你回家。”阿圆被这不依不饶的呼喊声磨烦了随口应道。梦呓一般都话惊扰到了外间睡着的绘荞,她悄悄走过看着熟睡中皱着眉头的柳园,轻轻摇晃着她,柳圆才从梦魇般的呼喊中走了出来,秀气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绘荞看着恬静娇艳的睡颜,想起自己初见柳圆时的样子。小小人儿闹腾腾却很理事,娇美昳丽的身影像朵含苞待放玫瑰。绘荞在柳圆睡安稳之后,蹑手蹑脚地回到耳室去了。
第二天早上,绘荞早早叫起了柳圆。在一众丫鬟的伺候下梳洗打扮。随后就往春晖堂给祖父祖母问安。柳圆到时,两个嫂子早已一旁伺候着了。柳老太太见柳圆来了便让人传早饭,一时无语几人用着餐。忽得听外面丫鬟春杏禀报:“二爷来了。”门口的丫鬟连忙挑起帘子,一个面容如玉,身姿挺拔如苍松的男子进来了,这便是是柳宁。
“卢三公子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从昨日到今早沿岸搜寻了六十多里,只找到他身旁的的五个仆役小厮,有两个还有气,已经送去救治了。孙儿听说卢家大房夫人已经到了青州地界上了,孙儿担忧京中传话是真的就先赶回来了。。”
“哼!她到是快,生怕晚了赶不上。”柳老太太忙让丫鬟给柳宁盛饭,示意他坐下休息,听闻此话十分不满,心里也越发认定了这卢三公子出事是卢家早有预谋。柳宁洗净坐在下首,对祖母的话十分认可。
“去查消息的人来报,卢大夫人其实两日前就来了,只是一直没有踏入青州地面上,想来是早预备着了。孙儿估摸一个时辰卢大夫人就到咱们家了。”柳宁顿了顿,等柳老太太说完继续道。柳宁对卢家这等行经十分不满,不过事已经发生了,只能解决了。柳宁喝了一口热汤,等自己平复了一下又道。
“卢家大公子的事发突然,是咱们一家回青州路上发生的。永安候夫人生日,皇后遣寿安公主前去探望。永安候夫人缠绵病榻已久,太医院众太医皆说恐时日不多,永安候原想借寿辰冲冲。因此当天请的客人并不多,卢旻和永安候世子是同窗好友,才得以前去。宴会中途,寿安公主去更衣了,谁知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听见公主的侍女呼喊‘有人欲行不轨之事’永安候不敢怠慢,谁知一绑来竟是卢旻。众人震惊不已,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嘉陵公子竟会做出这样的事。”
“事关公主清誉,永安候请众宾客缄默不言,所以这事到了五妹妹大婚时咱们才知道。陛下震怒,卢尚书抱病在家,卢侍郎告罪在府,卢旻如今以大不敬之名关入诏狱中。据说卢公子酒醒之后称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只是说自己是被人陷害的,其他的也说不出什么。无论此事结果如何他都是难逃罪责,卢家上下也会被牵连,妹妹这事出了也好,若不然咱们家真不能袖手旁观。”柳宁一口气便把事情前后述说清楚,他想到这位才华横溢的大好青年俊杰就此折腰,大呼可惜心下有些同情。可随后想到卢家有竟然想用利用阿圆来为他脱身,又对卢家极其唾弃起来。
柳太傅沉默良久道:“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永安候嘱托让当日客人不可言传,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事发不过三日,京中权贵人家已有隐约言传了,到陛下震怒时更是流言蜚语满天,如今京中对卢家是避之唯恐不快。”柳宁心中对此时阿圆没能顺利成婚倍感庆幸,卢家此次难脱身了,大厦将倾。
柳宁正对家人说着,就听丫鬟来禀报卢家大夫人来拜访老太太。柳家众人相视而望,柳太傅对孙儿轻轻颔首。随即道:“来者是客,你们祖母年事已高,近日来操劳过度就不见外客了。你们小辈打发她去吧!柳家不会落井下石,但也不容人欺。”
柳圆吃着香喷喷的奶乳糕,配着一碗燕窝粥,吃得正欢,听闻卢大夫人来了,心想这卢大夫人脚程还真快,不过这样一来这也太明显了。在京城听说这卢大夫人极为厉害,为人很是有大家妇的风范。现如今丝毫不顾及脸面,看来这卢大公子处境很是不妙呀!她正寻思着这卢大夫人何等彪悍的人物,就听两位嫂子应下去见她。
“是。孙媳告退。”安成郡主、周氏听闻太傅吩咐立刻行礼告退,去前厅见卢大夫人去了。
“两位嫂嫂还没吃饭呢?这卢大夫人也太不挑时候了。”柳圆见嫂子饭都没吃,连忙捧着糕点追上去, 绘荞、绘春、绘明慌忙跟上小姐。
安成郡主和周氏见了,想说她不合理数,但是不想辜了柳圆一番心意,各自拿了一块糕点吃起来。卢大夫人这等没礼数的拜访,让她等等也罢。
柳老太太见孙女如此,便让姜嬷嬷去训两句。柳太傅摇摇头,继续对孙子道: “宁儿,你派人去把恒儿叫回来,这卢家三小子是找不回来了,可惜喽!卢绍这孩子比那个人人称赞的嘉陵公子强多了,可惜卢杞老儿太偏心。你写一封信给张天师,让他自个想折子把这事结个尾,他想怎样了都行,只是不许提阿圆,要是传出什么不好我就去刨他山门。”卢太傅轻描淡写的说着,像是说去地里把根萝卜似的。柳宁却知道自己祖父心里已经恼上这个张天师了。柳宁也着实恼这人若不是他在中凑热闹,柳家绝不会应了卢家这门亲。
“你再写一封给卢家二房,就说两家无缘结亲,这事就此罢了,聘礼也一并给送还。其他不必多言,想来他们也不会说什么了。”柳太傅不疾不徐地吩咐柳宁处理,心下为卢家二房惋惜。柳宁用餐毕,一一应下去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