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除了宓秀宫的殿门,在后宫道上漫无目的地走,赵成跟在他身后。
皇帝心中有事,没注意到自己在向哪个方向走。
等他看到面前被一座宫殿挡了路时,抬起头才发现上面的牌匾上赫然写着“伏莘宫”三个字。
皇帝在门口踟蹰片刻,到底没有走进去瞧瞧,怕自己心中更乱。
皇帝便转了方向,沿着伏莘宫外围走。
却见前方有树枝从伏莘宫的围墙中伸出来,皇帝走近了去瞧,原来是燕云照宫里种下的梅子树。
“赵成,去给朕摘两颗梅子下来。”
皇帝瞧着这样青涩的梅子,对这东西有些好奇,又不可能亲自去摘的,在一旁跟着的赵成自然得去替皇帝摘梅子了。
皇帝接过赵成递过来的果子,手指摩挲了一下梅子有些粗糙的表面。
“这梅子怎么与燕国进贡来的相差这么大?”
皇帝随口问了一句赵成。
“燕国在南方,雨水丰沛,气候温暖,梅子自然就能结得好看些。”
赵成抬起头看了一眼皇帝手中的两颗梅子,回答他。
这梅子这样青涩,皇帝有些疑心这梅子是不是能入口,好歹没随手把梅子扔了,用帕子包了抓在手里。
皇帝原本是想着这样走了,彭凝雨怕是要多想,便又转身回宓秀宫中。
待皇帝走进了宓秀宫大门,却瞧见宓秀宫主殿的灯还亮着,想起许久没有去看过向剪梅,便一时兴起去主殿里看她。
皇帝进主殿时,有宫女进去通报。
向剪梅从书房里出来向皇帝行礼,皇帝唤她起身,坐上榻上。
向剪梅差宫人去给皇帝端茶水来,皇帝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正要问候一下向剪梅,目光却突然在这端茶宫女身上停顿了片刻。
“这个宫女原先没在你宫里见过。”
皇帝想了想,并不能想出在哪里见过这个宫女,便随意出口问了一句向剪梅。
向剪梅看了一眼剪云,以为皇帝是瞧着剪云好看,想收了进宫里,便也只是笑了笑:“是近些日子才调过来的。”
皇帝又瞧了瞧旁边立着的剪云,觉得自己确实是见过她的,便又出口问:“原先在哪个宫里当差?”
这话不是对向剪梅说的,而是在问剪云。
剪云悄悄看了一眼向剪梅的脸色,见着向剪梅没表什么态度,正要回答,便被皇帝出声打断了。
“朕想想......你原先,是在伏莘宫里燕淑仪身边伺候的,是不是?”
剪云不敢抬头露出脸来让皇帝看了,低着头,硬着头皮回答皇帝的话:“是。”
原以为回答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情,谁料皇帝下一秒就责问她:“朕不是让掖庭将伏莘宫主殿里的相干宫女都待下去拷问了么?”
“怎的你还在旁的宫里寻了差事?”
剪云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他,抬起头去看向剪梅的脸色。
皇帝就坐在身边,向剪梅自然不可能与她串什么口供,也只是面色平静地向她眨了一下眼睛。
皇帝顺着剪云的目光向向剪梅看,见向剪梅面色平静,才半打消了怀疑。
“朕问你话,你避而不答做什么?”
皇帝疑心这又是个不把宫规放在眼里,私逃出掖庭的的,正要问责她,却见赵成快步从殿门口走进来。
赵成有事情要说,皇帝好歹压下去了点火气,耐着性子听赵成在他身边禀报。
“皇上,掖庭来报,说是燕淑仪被诬陷一事已有眉目,掖庭掌事在殿门口请见呢。”
赵成瞥了一眼站在旁边冬日出冷汗的剪云,并不做评论,只凑到皇帝身边,一板一眼地禀报。
“宣进来。”
皇帝对赵成挥了挥手,转而又看着瑟瑟发抖站着的剪云。
听到掖庭查的案子有眉目了,长袖遮挡下,向剪梅的食指微微屈了屈手指。
“皇上,这剪云是臣妾两月前在御花园碰上的,那时燕淑仪才离宫,臣妾便将她从掖庭要了来,几日后掖庭去伏莘宫带人,自然就没有带上她。”
皇帝听她一番解释,想着这其中确实可能出现的巧合与差错,面色稍微缓和了些。
掖庭管事跟着赵成进来,向皇帝行礼后禀报:“皇上,经过拷问,伏莘宫的几个宫女指认了个人。”
“月姑姑怕有哪个宫女为了逃脱刑罚随意指个人,特意将几个宫女一同审问了。”
“好在今晚已经得出了结果。”
掖庭掌事为显示掖庭几人劳苦功高,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皇帝没听到重点,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指认了谁?”
掖庭掌事微微一噎,继而从善如流地继续道:“几个宫女一同指认了一名宫女。”
“那宫女名唤剪云。”
剪云听到最后是自己的名字,吓得跪倒在地上。
皇帝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剪云,吩咐掖庭掌事:“继续说。”
掖庭掌事从剪云的动作中察觉到什么,看了一眼向剪梅难看的脸色,心中暗自掂量了一番向剪梅的受宠程度,又瞧了瞧皇帝阴沉的脸色,如实说道:“几个宫女说,在掖庭起谣言的那几日,剪云在燕淑仪寝宫附近鬼鬼祟祟地徘徊。”
“待奴才们在伏莘宫里带回来的宫女身旁问了一圈,没有个宫女是叫剪云的。”
“奴才们到掖庭记事簿上一番找,便见这剪云已经被向贵嫔娘娘调到宓秀宫了。”
掖庭掌事向前拱了拱手,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皇帝转头瞧了一眼向剪梅,眼中有些复杂地问她:“此事,贵嫔是否知情?”
向剪梅按捺下心中的不安,面色平静地回答皇帝:“臣妾不知。”
皇帝不欲在这时候与她相争,追究她在这事情中有无参与,便挥了挥手对掖庭的人说:“把这个宫女带下去,严刑拷打。”
皇帝说着,伸手指了指吓到瘫在地上的剪云。
出了这样的事情,皇帝自然没有心思接着待在后宫里了,带着赵成回圣宸宫了。
..........
掖庭给出的的结果出来的很快,那剪云根本熬不住掖庭的刑罚,没两下就招了。
剪云亲口承认自己受了向剪梅的指使去燕云照宫中偷帕子,但否认自己真的已经偷到了帕子,也不知道第二张帕子上的字迹是谁写的。
她说了这许多话,在掖庭的人眼里,有用的却只有第一句话。
他们是这样听的,自然也是这样向皇帝禀告的。
“皇上,剪云已经招了,说是受了向贵嫔指使,去偷燕淑仪常用的帕子的。”
向剪梅原本是想有个赃物,却又不想将容予搭进去,便让剪云去燕云照宫中去偷帕子。谁知盯着燕云照寝宫的人可多着呢,这一下就被许多人看见,漏了马脚。
皇帝坐在上方听完掖庭的人禀告,也不去找向剪梅让她为自己辩解,只说:“贵嫔向剪梅,德行有失,造谣生事,即日起,禁足三月,贬为答应。”
掖庭的人领旨离开,去后宫中宣读皇帝的口谕。
这件事便也告一段落了。
半夜里,皇帝还没有睡下,顶着烛火批折子。
赵成又将一封拆好了的书信送到皇帝面前,对皇帝说:“皇上,这是燕淑仪给燕三皇子的回信。”
皇帝捏了捏两眼之间的鼻梁,虽然疲惫,依旧接过这封书信看了一看。
【少光:
阿姊至圣都已有五月有余,自然已适应圣都气候生活。
只燕国许多吃食,圣朝再难逢见,不免于思念父皇母后之余,思念南方吃食。
阿姊闻尔言两位兄长待你皆很好,便也放心。
只休憩之余,学不可懈怠。
当今圣朝天子,年纪尚轻便已文武俱佳,少光当习之。
阿姊】
皇帝瞧着燕云照在心中夸他一句,不自觉笑了笑。
在灯光映照下,皇帝被这前朝后宫烦心许久而疲惫的脸色,竟显出几分温柔来。
皇帝伸手摩挲了一下信纸上的字迹,越看越觉得当日那帕子上的字迹与燕云照的字迹不像。
也不知自己当初是不是气糊涂了,那帕子上的字,哪里有公主写的半分好看。
皇帝将这信纸沿着折痕折好,放入信封中,让赵成带着拿下去了。
赵成走后,皇帝坐在位上,不知想了什么,又将放在袖袋中用帕子包了的梅子拿出来。
皇帝将这帕子一点点打开,因着这梅子尚且很青涩,倒没有压坏。
皇帝瞧了瞧手中这两粒梅子,想着燕云照在信中说对燕国那些吃食很是想念,也没吃它,放在书桌边,批折子时看看它。
夜已经深了,皇帝解衣睡下了。
梦里自己年少时,父皇四十大寿,各国来朝贺拜。
自己见到燕云照时,不再是个被众皇子欺辱的无能懦弱皇子,而能在射箭比试中百步穿杨脱颖而出。
自己射完箭下场,口渴了正要饮茶,却见一华服女子端着茶盏来迎他。
她说,早听闻圣朝四皇子盛名,今日来圣朝,特来与他相见。
自己瞧着那女子漂亮的脸庞犯痴,随口说:“你这样好看,我长大了一定要娶你做我的妻子。”
那女子笑着对他眨眨眼,说:“我是燕国的嫡公主,我等你来燕国求娶我。”
即使这是梦里才会发生的事,睡梦中的皇帝也忍不住抱紧了怀里的被子,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