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照惹恼皇帝被打发去静安寺的消息传的浩浩荡荡,只一炷香的功夫,举宫上下都听闻了这消息。
应锦书快步从伏莘宫偏殿赶过来,生怕来迟了燕云照就已经走了。
她如今还只有两个月身孕,并不太显怀,行动间也不碍事。
应锦书来时,燕云照斜卧在榻上看书,只是看了许久,书页也未曾翻动一页。
应锦书看她这神思不属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疑惑。
“你又不是个蠢的,怎么就惹恼了他呢?”
燕云照将手里的书放下,没有回答她问的话,倒是从窗台旁的案几上拿出两件小衣裳,递给应锦书。
“也不知道你我再见到是何时候,我前些日子给你腹中的胎儿做了两件衣裳,正要叫人给你送过去呢。”
应锦书从她手中接过这俩件东西,低头看了看这东西,又抬起头看看燕云照,有些恨铁不成钢。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管这两件小孩子穿的衣裳?”
燕云照正着身子坐起来,应锦书这才注意到她脸上的妆容与往日不同。
往日燕云照是刻意将妆朝淡了画的,现下要离宫了,倒是肯画的艳丽了些。
她本就是偏稠丽的面貌骨相,如今白面粉颊,眉如墨画,眼若点星,薄唇殷红。
燕云照如今的面容饰物,倒真有些张扬的燕赤公主模样了。
应锦书正瞧着她愣神间,便听见燕云照这样回答她:“我便是不管这些衣裳,去管皇帝如何处置我,又哪里有用?”
应锦书也明白燕云照说的话,轻轻叹了口气,陪着燕云照坐下,没再说什么了。
燕云照出宫的消息传到凤仪宫时,肖若雪也在凤仪宫。
若宁向皇后禀报:“娘娘,燕淑仪的轿子已经出宫了。”
“知道了。”
皇后对若宁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
“不过是些谣言,燕淑仪怎的就被打发到庵里去了?”
肖若雪瞧着皇后的神色,不动声色地向皇后试探。
皇后放下端至嘴边的茶盏放在桌上,茶盏底部与桌面发出轻轻的磕碰声。
皇后似笑非笑地瞧她一眼,到底没将话题引到别处去,只说:“她一个公主心性自然是要高些的。”
肖若雪瞧出皇后对她前几天擅自决定小产的不满,也尽量避开那个话题。
“燕淑仪真的就这样半分对宫里也不留恋吗?”
皇后瞧着肖若雪面上有些深思的模样,怕她也看淡了这些随燕云照一块儿去了庵里做姑子,提醒了她一句:“你不要光看见她走了,好像什么气性都保住了。”
“过不了多久皇上就要选秀了,一批颜色好又年轻的秀女选进宫里,皇上、太后,谁还会想起她?”
“后宫里的时局常常处在变化中,哪怕只是冲动着做了一件小事情,后果也会那样大。”
肖若雪心知皇后这是在敲打她不该做事情没与皇后商量就做下了,忙跪在地上,对皇后说:“娘娘,并非嫔妾不愿同娘娘商量,只是当时事发突然,嫔妾怕捞起来给太医发现嫔妾并未有孕,才急忙在水中用簪子刺破了大腿,假装是小产了。”
皇后坐在上位静静看着她,眼看着肖若雪都要在这雪天里流冷汗了,才说:“算了,本宫知道你一直对封号的事情耿耿于怀。”
“罢了,这回便不怪你了。”
“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情,一定要同本宫商量。”
恭贵人原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因容颜娇美被皇帝选进了后宫里头。
皇帝欲亲赐封号“姣”,叫那司曼瑟在皇帝耳边吹了吹枕头风,说是“姣”字不好,与“娇”同音,难免往后生出许多事端。不若改为“恭”,用以夸赞肖若雪礼仪好。
肖若雪又何尝不清楚司曼瑟的意图,是让肖若雪不要忘记自己是宫女出身,对这些后妃甚至皇帝都改毕恭毕敬,不可逾越。
这后宫里的女人,总是为了这些名分结仇。
肖若雪从皇后处回宫,端起茶盏饮了两口。
雪月端着个托盘呈到她面前,对她说:“主子,这是南国进贡来的布匹,说是让您挑个花样裁新衣。”
“我哪里有什么可挑的?左不过是她们挑剩下的才给我。”
肖若雪抬手揭开托盘上的红布,里头果然只躺着一匹花样子平常的布匹。
雪月小心向她解释:“掖庭是按位份高低依次送下来的,原本锦美人该在我们后头,只是锦美人如今身怀皇嗣,掖庭自然就紧着她了。”
肖若雪摸了摸这匹布,这布上的花样子虽已经过时,只是触感还是极好的,想来应是南国的哪位上了年纪的织娘织出的。
肖若雪叹了口气,对雪云说:“这匹便这匹吧,送去掖庭吧。”
雪云接过料子又瞧了瞧:“娘娘,这料子点上珍珠,定是极好看的。”
肖若雪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心思却不在布料会变得如何好看上,倒是想起了燕云照。
燕云照前几日收了自己的珍珠,便是接受自己投诚的意思。
这样一个不算蠢的人,肖若雪总觉得燕云照的离宫不会那样简单。
皇宫的另一角,有人面怀喜色。
向剪梅在书房里拿起那副画看了看,嘴角轻轻上扬了些许。
“燕云照,看来讨厌你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向剪梅听闻前些日子太后宫里来了个僧人,怀着三分期盼三分喜悦地偷偷去瞧他。
趁着巡逻宫人交班时,向剪梅才爬上围墙,还不等她跳下去,便发现容予正站在围墙底下。
向剪梅瞧见他的身影就知是他,心中的欣喜还没发酵起来,便在看清他手上拿着的帕子时全化作了嫉恨。
她喜欢思念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可以拿着旁的女子的帕子?
向剪梅自然是知道燕云照不好动的,她放出这样的消息,原也只是给燕云照添两分赌,以解自己心中不快。
谁知这燕云照看着挺得人心,一出事还不是一宫里的人乌压压地都掺了一脚,一下将她送入宫外的庵里去了。
世间四喜,可叹亲眼见着仇人落难没有算在其中,实是可惜。
静安寺在圣都北方的山上,燕云照的轿子到时,静安寺中的尼姑们都在寺门口迎接她。
轿子停稳后,芸娘和流云一块儿扶着燕云照的手下轿。
山上尼姑并不似宫里头的婢子那样势力,听闻燕公主要来寺中修行,早早地就准备了房间衣物等待燕云照前来。
这也有静安寺中是个修行去处,消息并不大灵通的缘故。
一群人瞧着燕云照通身的气派,并不似落魄的模样,又哪里会无故猜测燕云照是被贬了来的。
静安寺住持迎着燕云照进入寺中,又带着燕云照主仆三人去后院住处。
“寺中简陋,委屈贵人了。”
住持明心对着燕云照双手合十,态度有些谦卑。
“云照来寺中,已是多有叨扰,怎会挑剔这些身外之物?”
燕云照也对着明心双手合十,低声虔诚地说。
早便说过,燕人信佛,燕云照也是极敬仰佛祖的。
“公主不远千里来圣朝,吃住可还习惯?”
明心说这话时微微抬起头看了看燕云照,燕云照正和她对视一眼,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我来圣朝已经四月有余,自然是已经习惯了的。”
门外有人影晃动了一下,两人的视线只短暂相接一会儿就错开,俱又恢复至面色如常的模样。
“公主且先坐下歇息片刻,贫尼去将给公主准备的僧袍拿过来。”
明心离开这间房间时对燕云照这样说。
片刻后,明心端着托盘回来。
明心像是不明白宫里的规矩那样,并不把托盘交到两个小丫头手上,反而直直地交在燕云照手上。
明心俭朴,内衬即使袖口毛了边变短了些也不舍得换一件。
燕云照视线在明心的手挽上停留了片刻,伸出两手将这托盘接下了。
“多谢师太。”
燕云照如是说。
明心轻轻摇了摇头,双手合十对燕云照说:“公主不必言谢。”
“寺中事务还有待贫尼去处理,贫尼这便退下了。”
“公主如有需要,来与贫尼说说便是了。”
燕云照笑着点点头:“明心师太且去处理吧。”
明心的话倒不是敷衍燕云照,她实打实在寺中到处忙碌了半天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天色有些昏暗了,明心进了房间却没有立即点上灯。
她小心从僧袍袖袋中拿出一块折叠整齐的纸块,借着周围昏暗的光线和朦胧的月光仔细看它。
这是燕云照接过衣服时借着托盘的遮掩传给她的。
这也是燕云照为什么突然提出要来静安寺的原因。
明心来静安寺已经许久了,这十几年来的蛰伏,或许就只是为了这一份消息。
明心神色平静地看完纸上的内容,在书桌旁拿起毛笔,在另一张纸上标上一些看不出模样的符号。
写好后,明心将燕云照递给她的纸条缓慢地塞进嘴里,咽了下去。
做完这些,明心才擦着火折子,将火苗凑到油灯附近,将它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