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面色一凛,看着燕云照:“娘娘,女子最重声誉,这放出流言的人,其心可诛啊。”
流云说的这些,燕云照又何尝不知。
她端起案几上放着的茶盏低头轻轻喝了一口,思考自己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思来想去左右想不出个怀疑的人来,又将茶盏放下。
宫中女子都是知道轻重的,做事也奉行万事留一线的准则,除非是当真有人恨毒了她,否则这流言是断不可能兴起来的。
“知道是哪个宫里的丫头在传这些话吗?”
听见燕云照问话,芸娘摇了摇头:“奴婢没打听出来,只是一夜过去,各宫里掖庭里都在传了。”
“流言可有传出本宫是与谁私相授受?”
燕云照站起身,抚了抚袖口,远离带着寒意的窗前。
芸娘也跟着燕云照向屋里走,回答她:“还没有消息,说是有人在侍卫住处看见了绣着娘娘姓氏的手帕......”
燕云照拿起书,听着芸娘说着这话,轻轻笑了一声。
流云蹙着眉,倒有些气恼:“虽说咱们宫里前些日子确实丢了一方帕子,但娘娘是什么身份,能瞧上那些个侍卫所里的?”
燕云照依旧看着书,半点不为这些事情着急。
“一方帕子能说明什么?”燕云照翻过一页书,继续看话本里那无趣的才子佳人故事。
“我们都能够想出的事情,皇上皇后又哪里会想不出呢?”
一如众人所料,没过几日,这桩事情也只被掖庭宫人闲聊时提起了。
芸娘和流云一直提着的心也渐渐放下来。
流云在替燕云照梳妆时将这事情提了一嘴:“娘娘,前些日子有关您的流言已经渐渐平息了。”
“眼下是掖庭都在查那三个娘娘落水的事情,不然定能在这几日将这幕后之人抓出来。”
燕云照的眼珠动了动,没说话,像是在思索什么。
待梳妆好了,燕云照起身,向着书桌前走去。
流云以为燕云照是要练字,立在一旁帮她研磨。
燕云照却从袖袋中拿出她的帕子,在书桌上铺平整,拿起笔架上的毛笔,轻轻沾了些墨汁。
她在帕子上缓缓落笔,写下两行诗。
流云看着她写的诗句渐成,有些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娘娘,这......”
燕云照将毛笔竖在自己面前,抵了抵自己唇形漂亮的嘴唇:“嘘。”
流云知晓燕云照有着自己的谋划,不再多言。
燕云照将帕子递给流云:“让芸娘趁身边没人的时候放到掖庭去。”
流云接过帕子,小心放进怀里:“是。”
燕云照想起前几天那桩闹剧,问流云:“颖容华落水之后怎么样了?”
“颖容华落了水感了些风寒,只是她如今疑罪未名,还在瑶倾宫里头禁足呢。”
皇上已经连着几日未踏足后宫,现下还在圣宸宫批折子。
赵成从门口走到皇帝身边,弯腰在皇帝耳边说:“皇上,太傅大人求见。”
皇帝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传进来吧。”
赵成走至殿门口,向外唱道:“传太傅觐见——”
司明清对皇帝拱手行了个礼:“老臣参见皇上。”
皇帝亲自下去将他扶起:“老师不必多礼。”
司明清两手拿着奏牌,对皇帝说:“皇上,老臣今日前来是有一事要奏。”
“江南水患,不可不治,老臣请旨携犬子司星泽前往江南治理水患。”
皇帝迟疑了一会儿:“老师已经年迈,连日舟车劳顿于老师身子多有不益......”
“不若派遣司侍郎一人前往?”
司明清却不肯答应皇帝的这个提议:“老臣年事虽高,心仍赤忱,又岂会畏惧这一点奔波之苦?”
“老臣只是乞盼,皇上不要忘记当年在太学时的情谊。”
皇帝面色微微凝重了些,沉声说:“太学时,朕与太傅一家的情谊,朕自然不会忘记,时刻感念在心。”
“如此,老臣也可放心了。”
司明清满意离去,皇帝看着他退下的背影,却感觉儿时记忆中太傅高大的身影已经不知不觉变得步履蹒跚了起来。
司明清离开后,皇帝批了几封折子,问身边的赵成:“颖容华在做什么?”
赵成回答他:“颖容华感了风寒,又在禁足,现下正在瑶倾宫中养病呢。”
皇帝沉吟片刻:“她病情怎么样了?”
赵成瞧着皇帝的脸色,知道皇帝这是要松口了,于是不动声色地给司曼瑟说好话,给皇帝台阶下:“太医说颖容华身子骨弱,如今又郁郁寡欢,病情反反复复总不见好。”
皇帝没有继续说话,又批了两本折子才对着赵成说:“传令下去,解了颖容华的禁足。”
“诶。”赵成回答皇帝。
这场三个妃子落水的闹剧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这其中又掺杂着多少人的图谋,或许宫里这几位也都心知肚明了吧。
谁人获了益,谁人自然就是那些个图谋的。
赵成去宣了旨回来,面色有些古怪。
皇帝看着他的脸色,还以为后宫里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怎么了?”
赵成凑到皇帝耳边说:“皇上,掖庭谣传,燕淑仪与侍卫私相授受......”
赵成话还没有说完,皇帝就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个奴才说什么呢?”
“公主是什么人,朕又是什么人,她放着面前好好的朕不找,去找个侍卫?”
赵成面色有些窘迫,但还是拿出一方帕子,对皇帝说:“说起来奴才也不信,只是掖庭的人发现了这个。”
皇帝笑着接过这张帕子,却在看清帕子上的字迹的顷刻间变了脸色。
年少时求娶燕云照而不得的屈辱感再度涌上心头。
“摆驾,去伏莘宫。”
皇帝面色黑沉如墨,平时常常挂在嘴边的几个字却让他说出了一股子咬牙切齿的意味。
到了伏莘宫,还没等赵成唱一句“皇上驾到”,皇帝就下了轿撵。
候在内室门口的芸娘看见皇帝,才准备屈膝对皇帝行礼:“皇......”
皇帝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大步走进了内室。
里头的燕云照正在练字,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看。
她见着皇帝一脸怒容,走路带风的样子,缓缓开口问皇帝:“谁又招惹了皇上,皇上怎么生这样大的气?”
皇帝却不回答她的话,只看着燕云照书桌上的字出神。
“谁招惹了朕,公主心里不清楚吗?”皇帝将手里紧紧攥着的帕子扔在书桌上,“公主若是不清楚,这一手好字又是为谁练的?”
燕云照抬手将帕子拿起,展开,看见上面的字迹也惊讶得微微睁大了眼睛:“臣妾怎会做这种事?”
燕云照才练的字就在帕子下摆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字迹让她说活都好像少了几分底气。
燕云照转头看着皇帝,有些不可置信地问皇帝:“皇上难道不信臣妾,也以为臣妾是那样的女子吗?”
皇帝并不避开燕云照的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朕早就听闻,公主在燕国早已有了心仪之人。”
“莫不是那人愿意为了公主,好好的燕国官不当,跑来我圣朝后宫做个侍卫?”
燕云照为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蹙眉,一时没有回答皇帝的话。
她的沉默无形中肯定了皇帝心中的猜测,皇帝冷哼一声:“好一句‘妾如笼中鸟,日日盼君来’,公主不若安分地在这伏莘宫中待着,待朕抓到了那人,再为自己想好托词吧。”
皇帝心里正烦躁,不愿意看燕云照带泪的眼睛,也不想听燕云照辩解的话,直直地向伏莘宫门口走去。
赵成还在内室门口候着皇帝,皇帝在经过赵成时吩咐了一句:“传令下去,燕淑仪御前言行无状,禁足三月。”
“皇上!”燕云照磕磕绊绊地追出来,却对着皇上行了个跪礼,“臣妾燕云照,燕国嫡长公主,生自燕国孝懿皇后,长于燕国恩皇后膝下,为燕国与圣朝邦交不远千里嫁至圣都。燕虽小国,皇室尊严不可侵犯。臣妾不屑于深宫争斗,更不堪受此大辱,恳请皇上准许臣妾于静安寺修行。”
“臣妾愿后半生青灯古佛为伴。”
燕云照对着皇帝双手合拢平举在额前,缓缓碰到地上。
她说这话时眼眶湿润润的,像是下一瞬眼泪就要落下来。
谁知皇帝站定听完这些话更是气极:“朕的宫里,就这样容不下你?”
皇帝本就因年少时燕国强盛娶不到燕云照反而被羞辱而气恼,听了燕云照一番像是在拿两国交邦压他的话更是气笑了:“好啊,朕就答应你。”
“赵成!”皇帝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句。
赵成心中暗暗叫苦,但还是快步走到皇帝身边,颤巍巍地说:“奴才在。”
“传令下去,即日起,燕淑仪燕云照于静安寺修行。”皇帝说完这些话,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非诏不得入宫。”
燕云照抬起头时,正看见皇帝走出伏莘宫正门口有些决绝的背影。
“娘娘......”流云和芸娘把燕云照扶起来坐在旁边的座位上。
芸娘看着燕云照通红的眼睛,自己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燕云照拿出帕子替芸娘擦了擦:“我还没哭,你哭什么?”
“收拾点要紧的东西,去静安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