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燕云照侍寝起床的清晨。
皇帝醒时,正见着燕云照坐在梳妆台前梳理自己的长发。
他走到她近前去,站在她身旁,与她一同看着镜子中的她。
两人的目光在镜中交汇,燕云照也不转身看他,只瞧着镜中的皇帝笑着说:“皇上站在这儿做什么?不担心误了早朝?”
皇帝伸手揽着她的肩膀,笑着说:“今日百官休沐。”
他瞧着梳妆台上的物件儿,一时也来了些兴致:“左右今日无事,朕替你画眉罢。”
燕云照的眉尖微微挑了挑,笑意不变:“那皇上的心思就要落空了呢。”
“臣妾才替自己画了眉。”
皇帝还未作何反应,燕云照从匣子中拿出一个瓷白的方盒子,打开,随手拿出一片金箔递给皇上:“皇上不若替臣妾将这个贴上。”
皇帝并未见过这样薄而精巧的小东西,动作略微有些小心地从她手中接过,又拿到眼前瞧了瞧,问她:“这是什么?”
燕云照拿沾湿的帕子在眉间擦了擦,笑着说:“这是燕国的饰物,皇上没听闻过?”
皇帝整了整手中金箔的方向,让这金花儿摆得端正些。见燕云照向他凑近一些,抬手轻轻将这花儿沾在她的眉间。
待它沾好了,皇帝细细瞧了瞧,又觉着贴得不够端正,便用指腹轻轻压着这金箔拨了拨。
他再审视这金箔是否贴好时,不经意向她的眼睛看了看,她也正两眼含笑看着他。
皇帝顿了顿,又瞧瞧她黑而细长的眉,不知为何,对没有亲自为她画一回眉而觉得有些遗憾。
“皇上可贴好了?”燕云照微微向后退了退,眉眼弯弯笑着看他,“臣妾这样打扮,可还入得皇上的眼?”
皇帝也随她一块笑起来:“公主容颜天成,自然如何打扮,都是极好看的。”
“皇上净会哄臣妾开心。”燕云照笑着嗔他一眼,又忽的叫窗户外头的一片银白吸引了目光。
“外头的天怎么这样白?”她有些好奇地看着窗外随口问皇帝。
“下雪了。”皇帝却不看雪,只瞧着她因为好奇睁大眼睛而显得有些孩子气的脸庞。
“你没见过?”皇帝缓声慢慢地问她,像是怕惊着她。
燕云照跑去窗边的空档瞧了他一眼,随口应答他:“我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
她将窗户撑高一些,探身向外看。
外头的芸娘和流云两人早在雪中跑来跑去闹作一团了。
伏莘宫主殿的院子里头,一时响着女子的嬉笑声。
燕云照正撑着脑袋在窗边瞧她们顽,芸娘眼见,趁她不备朝她面上扔了个雪球。
雪球被窗板挡了挡,在窗户上被拍散开,有些细小的雪颗粒溅在了燕云照的脸上。
皇帝正瞧着她,怕她未受过北方这样冷的天气着凉。他正要开口让她将窗户关了,却见她一骨碌跑出门去,同她们两一块笑闹在一处。
皇帝将劝阻的手默默放下:......
皇帝才从伏莘宫回他的圣宸宫批折子,便瞧见被特意放在一旁奏封加了朱笔的折子。
一旁的赵成见他目光在其上停顿了一会儿,便出声提醒:“皇上,这是安定侯送上来的折子。”
“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
皇帝伸手翻开,奏折第一列写着“安定侯楚关敬上”几个金戈铁马的大字,下面却是女儿情态的簪花小楷。
赵成在一旁悄悄朝上头瞟了一眼,内心有些唏嘘,面上仍旧面不改色,权当自己两眼是瞎了。
谁让这楚关父女胆子够大笃定皇上不会怪罪呢。
赵成从皇帝紧拧的眉头抿着下压的嘴角暗暗揣度,这侯府大小姐怕是这几日就要进宫了。
皇帝纠结许久,到底是没批这封所谓加急的折子,只将它掷在一旁。
只他到底分了点心思在那上面,批折子的效率并不如往常。
他站起来,来回踱了踱步子,出声问赵成:“燕淑仪还在外头玩雪吗?”
赵成凑到他身边,低声说:“燕淑仪许是瞧着雪新奇,还在顽呢。”
“啧......”皇帝的语气有些意味不明,“她倒是欢欣。”
赵成立在一旁不吭气。
皇帝也不再问话,沉默着继续批他的折子。
只批了一会儿,站在一旁的赵成听见身旁的皇帝突然说:“你去把燕淑仪喊来,就说朕心烦得很。”
“哎。”赵成领了旨意便出了殿门。
“皇上喊臣妾过来做什么?臣妾哪里通这些国事?”燕云照脱了斗篷坐在皇帝身边,问他。
“不是国事。”皇帝将手边的热茶向燕云照那端推了推,“是朕的家事。”
燕云照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很娴静地笑着说:“既是家事,皇上不若说与臣妾听一听。”
原来那安定侯府里的大小姐闺名楚音,与皇帝自幼相识,也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楚大小姐容颜教好,性子也恬淡娴静,身后又是祖辈父辈打下的赫赫战功。
照理说应是圣都炙手可热的人物,可眼下年纪已过及笄之年,却迟迟不见圣都公子上侯府提亲。
眼见着楚大小姐年纪渐长至二九,将大小姐视作掌间明珠的安定侯自然不能安心坐在家中,便是休沐的日子也要将这关乎楚大小姐终身大事的折子递上来。
要说这其间的原因,自然是同皇帝有关。
皇帝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时曾同先帝与一众皇子往安定侯府赴宴。
皇帝待得闷了,趁人不备偷偷从宴会溜出去,正碰上楚音在院中亭子中独自练琴。
年纪尚小的皇帝彼时只觉这女孩子模样好看,心中生出些许亲近之意。
楚音平日不常见旁人,自然对他这个毛头小子心有好奇。
一同玩闹一会儿,天色渐晚,膳房里有炊烟升起,两人就此分别。
临别前皇帝对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说:“吃过晚膳了,你便在侯府后门口等我,我有东西想送与你。”
可皇帝在后门寻她许久,直到要回宫也没见到她。
回宫当夜,皇帝便从宫人嘴里听得,侯府大小姐失踪了。
第二日自然是寻了来的,只是女儿家一夜不归宿,又无人知晓她是何去处,圣都里头的风声便尘起而上,再难平息。
与安定侯同等家世的簪缨大族都忌讳这些,那条件差的、寻花问柳的大小姐又自然瞧不上。
只皇帝知晓,这并非她瞧不上,而是她有了心悦的人。
楚音曾与他遥寄锦书表露心意。
圣都世家尚且忌讳这些,皇家自不必说。
原先皇帝尚且是一个不受宠皇子时能许下的承诺,如今却是没办法轻易兑现了。
燕云照眼中波纹微动,看着皇帝说:“皇上可是要将楚小姐接进宫来?”
皇帝没有回答她的话,像是在思考,又像是默认。
燕云照悄悄看了他许久才说:“皇上便将楚小姐接进宫来罢。”
“册个高些的位份,莫让她叫人看轻了。”燕云照的口吻有些悲悯,“不若如此,楚小姐恐怕只能与青灯古佛常伴了。一生冗长,这叫她如何过活。”
皇帝瞧着她,眼中有些微微的轻松:“朕便知道,公主心善,定是能做个决定的。”
燕云照微微挑了挑眉,温声说:“是皇上心善,才同臣妾想到一处去。”
“娘娘,皇上下旨将安定侯府小姐接入宫了。”流云替她将发间的朱钗取下,继续说,“册的是容华的位份,赐了封号‘欢’。”
燕云照垂着的眼睑微微上抬,看着镜中自己的眼睛。这双眼却不似白日里含情脉脉,透出微微的淡漠。
“知道了。”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弯眼笑了笑,镜中的她也对着她露出一个温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