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近日好生热闹,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穿着蓝色衣裙女子一在暗处拦下个身着藕色衣裙的女子。
“燕淑仪宫中的红麝粉是你去埋的罢。”蓝色衣裙的女子神情有些凝重,频频看对面女子的身后与衣角。
“奴婢当是谁挡了这道呢!”藕色衣裙的女子有些尖利的笑起来,“原是应常在。”
“应常在既好容易才出了冷宫,又何苦再来招惹我们瑶倾宫的人?”
她忽的又声音微微下沉,摆出一副万事可商量的样子:“便是求人办事,也该有个求人的样子。”她伸手拿帕子掸了掸袖口,“您这空口白牙好大一顶帽子给奴婢扣下来,奴婢哪里受得起呀。”
“我是废妃出身,自然同宫里几位娘娘办事不同。”应锦书的脸上带了点奇异的笑意,江柳却感到微微的寒意,应锦书接着说:“只不知道那些个赏钱,同江柳姑娘的父母兄嫂的性命比起来,哪一个更值钱了。”
江柳脸色变了,神情也有些恼怒:“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应锦书避而不答,只说:“姑娘大可回乡打探,若是想明白了,明日便再来此处寻我。”
江柳还要再问,应锦书却说完就走,半点不停留。江柳到底是怕她说的是真的,不敢惹恼了她,便也不敢同她在旁人面前纠缠。
“多谢嬷嬷救奴婢一命。”江月说着就要给许嬷嬷跪下。
许嬷嬷将她拉起,缓声说:“你既忠心护主帮司小姐逃脱一劫,太傅大人自然不会平白叫你送了性命。”
“你的家人太傅大人都已为你安排妥了,你出宫以后便和家人一块跑出圣都,拿着钱财去些远地方过几天安生的好日子。”
这些隐秘话又叫在隔壁受罚的江柳听见了,自然心中又是一阵不忿:怎的自己还被抽板子半天起不来,这江月犯的更重的事儿却能毫发无伤地拿了钱财出宫去?
不行!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目前的主子是两个,颖容华处自是不能提这事儿,另一处的话......想来是很愿意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晚膳以后,天色已经有些按了,应锦书散步至御花园附近的后宫东门消食,微微向假山之后瞥了瞥。
她轻轻对着春雨耳语:“假山后有个穿黑衣的,我怕是刺客,你让后头跟着的丫头去唤些侍卫来。”
身后那丫头领命去了,她同春雨与另一个丫头怕要打草惊蛇,只向前走至附近的亭子中暂时歇着。
几个站岗的侍卫一听疑似有刺客,平淡的宫廷生活中可算有了点立功的微茫希望,俱是乌压压一片赶过来,口口声声喊着要捉了那贼子护驾。
旁边几个闲着躲在后头逗蝈蝈的侍卫,只嘲弄地瞧他们一眼,又转回头玩他们的小玩意儿去了。毕竟,他们想升官,可用不着立什么功。
谁让他们的祖上早立过了功呢。
几人这样大的动静,假山后头自然没人。几个面上洒了鸡血的人于是到处寻找,御花园里一时散乱不得安宁。
一个逗蝈蝈的富家子弟喊得有些渴了,转头拿了水囊准备饮些水入喉润润嗓子,抬头的瞬间却见宫门口有个宫女,一只脚已经踏出了宫门!
他左右瞧瞧那些个泥腿子都不在,又生怕万一出了事皇帝彻查。旁的都不重要,只怕掖庭的人顺藤摸瓜发现他们这群人日日摸鱼。
他于是急切地用手肘捅了捅身旁那人的胳膊,另一只手直直地指着宫门口。
旁边那人面色不耐地从一群人中抬起头:“楚曜......”
只说两字,目光随着他绷着的胳膊一瞧,整个人也微微呆滞了短暂的几息,却又及时反应过来:“你傻站着干嘛呀?去抓人啊!”
他这一喊,不仅周围一圈玩着的一群不学无术的听见了,离他们尚且不远的江月也听见了。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她也不解释掩饰什么,只抱紧了怀里的包袱使劲向前跑。
只她到底是个女子,比不得那些男人步子大又速度快,没多时便让人抓住了。
几人先将她押回到门内再问她:“你是谁?哪来的胆子私自出宫?”
“侍卫大哥,奴婢是瑶倾宫的,娘娘准了奴婢今日回家探亲的。”她说着,手上拿出一个荷包塞在问话的侍卫手里。
与预想的不同,那人却好像受到什么侮辱似的,一把将那荷包弹在地上:“你当小爷我是那帮子泥腿子呢?”
旁边一人皱眉看她:“既是娘娘准了的,便该有出宫的令牌才是。你的令牌呢?”
江月没想到这帮子人不收好处,也拿不出令牌给他们瞧,一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正在两边僵持时,忽的听见一声女声:“这不是瑶倾宫里的江月姑娘么?”
江月猛地低下头,也不敢出声回她的话,心中的不详感愈发浓重。
果然应锦书第二句话便是:“你不在掖庭待着受刑,跑出来做什么?”
此言一出,周围几人俱知中间低着头的婢女是为了躲避掖庭刑罚才要私逃出宫。
几人正要将她绑了送往掖庭,忽的听见一声太监音唱道:“皇上驾到——”
一行人俱是跪下行礼,应锦书自然也在人群中跪着,却感觉到一道目光越过周围一圈人直直落在她身上。她硬着头皮没抬起头去看,感觉到那目光只停留短暂几息便移开了目光,她微微舒了口气。
赵成有些神气傲慢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一群侍卫,为何在此喧哗?”
为首的侍卫抱拳答话:“禀皇上,有个宫婢从掖庭跑出来,企图私逃出宫,已被侍卫们合力捕捉。”
赵成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婢女,凑到皇帝跟前说:“皇上,是瑶倾宫的江月。”见皇帝一时没有表示,他又添了一句:“就是昨日您下令要乱棍打死的那个。”
“朕知道。”皇帝看着前面的一群人想了想,有些残忍地说,“祸乱后宫又戴罪潜逃,罪加一等。”
“就地打杀了,亲族三代一一株连。”
“掖庭监管不力,刑务管事各打板子二十。”皇帝用手撑着脑袋,神思不属的,似乎是在思考。
太监又开始唱:“皇上起驾——”
应锦书抬起头时,正看见皇帝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的背影。
“没听皇上说么?就地打死。”她的口吻一样凉薄,带着些许落井下石的奚落。
那一天午时,皇宫东门口附近的小巷里的惨叫声响了许久。
当天夜晚,掖庭传来消息:“皇上今夜宿在伏莘宫东殿。”
司曼瑟好容易才从风寒迷糊中缓过来,便听得了这样的消息,又是在瑶倾宫里好一通发脾气。
待江桃替她梳洗时,水温放凉了些,她更是皱着眉头十分不满:“你们一个个怎么回事?江月只一时不在,你们便如此怠惰!”
江桃跪在地上,也不敢同她说江月已被乱棍打死了,只胆怯地小声说着:“娘娘恕罪。”
司曼瑟好歹没对着她撒气,只将木梳重重摔在梳妆桌上:“燕云照真是浪费一张好脸,皇上都入她伏莘宫了,也不知拦一拦!”
“应锦书,区区一个庶女,哪里配得宠?”
江桃虽是她从太傅府中就带来的,只是不会讨巧,一直不被她看中。胆子也小,现下听她说这些话也只是听着,并不会附和。
司曼瑟得不到回应,看着江桃缩着肩膀的样子,到底没骂她,只有些倦怠地说:“行了,你下去吧。去唤江柳来替本宫更衣,本宫乏了。”
应锦书久居冷宫,许是已经习惯有些昏暗的灯光,往日各个房间里,总是只点一盏灯。
今日皇帝亲临,自是不同。
皇帝看应锦书坐在灯下等他,走到她的身边去,问她:“怎么不来迎朕?”
“朕记得你往日总是欢喜着在殿门口等着的。”皇帝看着她低垂的眼睫,问她,“可是怨朕如今才来看你?”
应锦书自然是不敢应是的,只将头再低一些,小声说:“嫔妾不过是羞愧......无颜去迎皇上了。”
“为何如此说?”皇帝看着她,对她即将要说的话饶有兴趣。
“空穴不来风。”
“嫔妾既被人摘指,自然是行事确有不足。”应锦书说到这时,怯怯地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嫔妾怎能将错处都怪于皇上,甚至......出言不逊。”
皇帝自然是记得此事的,自然也对此事不悦。只看她潸然欲泣的表情,似乎是再说几句话,双眼便要淌下泪珠来,也只温和地说:“无事,朕早不挂在心上了。”
应锦书自然欢喜地向他行礼:“嫔妾便知道,皇上最是大度。嫔妾谢过皇上。”
皇帝唤她起身,面色依旧温和地说着荤话:“也不知锦书是要如何谢朕。”
床幔放下,遮住一室春光。
清晨,芸娘正给燕云照对镜梳妆,流云走上前来:“娘娘,皇上给应常在升了个位份,待圣旨宣了,便是才人了。”
燕云照依旧闭着眼任芸娘在她脸上侍弄,轻轻地“嗯”了一声,瞧不出喜怒。
梳妆完毕,她问她俩:“皇后又免了今日的请安?”
流云点点头,应声:“是。”
燕云照此时却不纠结此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轻声说:“我们再去奉天楼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