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侍寝

“母后差人唤儿子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皇帝在太后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总得跟你说一声。”太后将放着椒盐酥的点心碟子向皇帝推了推，皇帝也顺手从碟子中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今日燕公主来请安，也很是爱吃这点心呢。”

皇帝明白了他的意思，准备再拿一块的手收了回去：“母后可是觉着我封她位份封低了？”

太后觉出他语气中微微的不渝，于是笑着说：“你是天子，怎会有错？”

“只是今日见着那燕公主，貌美非常，皇帝不如早早见了她，也好见见燕国女子与我圣朝女子有何不同。”

“母后眼里头，儿子就是这样肤浅的人？”皇帝喝了口茶，斜着眼看太后。

太后笑着骂他：“行了，母后还不知道你。”

皇帝坐了一会儿就要走，太后在他临走前加了一句：“母后只说一句，燕赤王无能，你可莫要迁怒在公主身上，她千里迢迢地过来，孤苦无依地，多可怜。”

皇帝不停留地跨过门槛，背对着太后对她摆了摆手：“知道了，母后。”

太后笑着对灵衣打趣他：“你看看他，才接了一个台阶下便走了，也不知关心几分哀家这个老太太。”

灵衣自然知道该说些什么惹她开心，于是一边给她倒茶一边笑着回她：“娘娘哪里就老了？今日娘娘同燕婕妤坐在一处，倒像是一对亲姊妹似的。”

“你个油嘴的，就知道哄哀家开心。”太后敲敲她的脑袋，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若有所思地问灵衣，“灵衣，哀家记不清了......先帝还在时，皇帝是不是向先帝求娶过哪个国家的公主？”

灵衣思索片刻，，照实答她：“娘娘，奴婢那会子还未入宫呢。”

太后微微怔了怔，有些感慨地开口：“罢了罢了，许多年前的事情，任谁还记得住呢。”

被不知多少人挂在嘴边的燕云照正待在伏莘宫的院子里轻轻地当着秋千。

眼下后宫妃嫔数量不多，自然是能一人住一宫互不干扰。待来年选秀之后，宫里头的妃嫔多起来，自然就有些位份低的要住进这五宫的偏殿里，仰着各自主殿里那位的鼻息过活。

伏莘宫院子虽日日有宫人打扫，却也只有些许常见的花草，看着难免寂寥。

她才想起什么一样问她身后候着的芸娘：“芸娘，我从燕国带来的那些树可还活着？”

芸娘一拍脑袋：“诶呦，娘娘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我这就去库房将它们都搬出来！”

芸娘风风火火地跑开了，只有流云还留在燕云照身边待着伺候。

燕云照看了看身边凋落着飘下来的枯黄树叶，随口说了一句：“今年天凉的真早。”

流云伸手将搭在一旁的披风替她披上：“圣都与燕都不同，位置要靠北许多，自然天凉的快些。奴婢听其他婢子说起，圣都还有三旬就要下雪了。”

“......”燕云照短暂地沉默片刻后调转了话题：“可有锦寒宫里那位的消息？”

“应庶人原先也是东宫里的侍妾，大司马府中的庶女。”流云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据说应庶人的母亲也是一个燕人，善歌舞。”

“皇上登基时也是封她做了容华，只是没多久就让颖容华找到不敬先祖的证据，打入冷宫了。”

燕云照想了想，问她：“既也封了容华，想来原先也是个受宠的了？”

流云将那一些遗漏的补上：“应庶人善舞，又熟读诗书，出身也不低，在当时，可与颖容华分庭抗礼。”

“如此......”燕云照垂眸思索，脚下不自觉微微晃动，秋千也微微荡起来。

“娘娘！这些树都还活着！”

燕云照与流云回头去看，芸娘抱了几支苍翠的树苗向她们跑着过来。

脚下却一踉跄，两脚相绊扑了一跤。

燕云照见状迅速起身，流云怕她直接从秋千上起身摔着了，先替她扶了扶晃着的秋千绳子，才和她一起去将芸娘扶起来。

“人没摔伤吧？”燕云照关切地问她。

芸娘站起来却不是先给自己的衣服拍拍尘土，反倒拿着摔倒了也不愿撒手的树苗左看右看，呼出一口气：“我没事，幸好没将这些压坏。”

流云将她手上东西接过放在一边，替她整理摔乱的衣物，又忍不住斥她两句：“你总是这样，毛毛躁躁的，半点礼仪不讲。”

芸娘不刻意纠着自己就会各种名称串着说，流云分明教了她不可以自称“我”，要叫公主为娘娘，她却总是记不住，没喊两天又喊回去了。

得亏是公主不在意这些，流云默默地想。

燕云照也伸出食指点点她的脑袋：“你看它们做什么？它们哪里有人重要？”

芸娘听着她俩的训诫，颇有些不服气地说：“它们自然是重要的，那可是公主从燕国带来的唯一的念想！”

燕云照怔了怔，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说：“谁说的？”

“你们也是我从燕国带来的念想啊。”

原先燕云照念着她摔着了不让她干活，她却嘟囔着非要同她们一块儿种那杨梅树。

三人哪里做过这样的活计，说地太硬了便舀了些水浇在地上，三人一圈下来都是脸上手上沾了脏污的泥。

皇帝经过伏莘宫时听见里头有女子笑闹，便在伏莘宫门口停步向里看了看。

世人或多或少见过美人，但像他这样见到宫廷美人脸上手上沾着污泥的绝对是头一份。

皇帝有心捉弄她，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他身边的赵成便领了他的意思，对着伏莘宫里头喊了一句：“皇上驾到——”

燕云照自然领着两个丫头起身给他行礼。

皇帝唤她起身后她也不便悄悄溜走，于是悄悄将手向身后背了背。

芸娘跟流云两人自然不能让她累着了，都抢着将她要做的做完了，因而她的衣裙倒没有弄的很脏，脸颊上那一点污泥也是她用手背捋头发时不小心粘上的，因而也不显她身上脏乱。她面貌又是极好的，更显出几分娇憨的小女儿情态来。

只她不知，以为自己身上脏乱，面色透着微微的红，手更是不自在地藏在身后。

皇帝将她一点小动作看在眼里，也不说话，也不让她下去换洗，直看得她面色绯红才笑着说：“公主先去梳洗吧。”

待她梳洗了回来，对着坐在榻上的皇帝盈盈一拜：“臣妾参见皇上。”

礼仪周全，端庄妩媚，半点看不出刚刚在院中顽皮的影子。

皇帝伸手将她拉起来，笑着调侃她：“朕倒是想问问，公主芳龄几何？”

燕云照笑着嗔他一眼，却还是照实答了：“臣妾年十七。”

皇帝调侃她之后还要笑着添了一句：“朕可是见过公主七岁时的模样了？”

候在外头的赵成脚步轻快地进了宫殿，却不进内室，只守在外头问皇帝：“皇上，掖庭差人来问，今晚可是在伏莘宫歇下了？”

皇帝看着燕云照透着红的脸颊，对外头躬身等待的赵成说：“今夜便歇在伏莘宫了，赵成，你去和那两个丫头替燕婕妤把树种好了。”说着，宛如登徒浪子搬轻佻扯去了她发间的一只钗子。

燕云照洗漱回来本就未多加饰物，只是怕失了礼数才让流云跟芸娘用两支钗子盘起头发，他这一扯，青丝铺了满肩，头上的另一支钗子也应声落在地上。

屋外院子里的三人围着几棵树苗打转，芸娘闲不住地问赵成：“赵公公，皇上对每一位娘娘都这样吗？”

流云悄悄看了看她，又悄悄看了看赵成，到底是没拦着她说话。

赵成对她俩笑了笑，临了也只回了她一句：“姑娘，这可不兴说啊。”

芸娘还要再问，流云却拉了拉她的衣袖，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她知道流云更加聪明些，故而也听流云的话不在多言。

分明是秋末快入冬的时节，屋内却春色无边，暖意融融，烛影摇曳。

待翌日早晨燕云照醒来时，皇帝已经去上早朝了。

燕云照起身问床帐外守着的丫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卯时了，娘娘可是要起了？”

外面候着的流云听见动静唤芸娘一同服侍她下床，梳妆打扮。

流云一边给她梳发一边说：“按规矩，侍寝妃嫔翌日不必上凤仪宫请安，寿宁宫也只娘娘进宫时需要去一次。”

芸娘憋不住，叽叽喳喳地在她耳边说：“娘娘，皇上特地吩咐我们别去吵你歇息，还命人送来了好些补品，现在还在小厨房温着呢！”

燕云照伸手摸了摸自己垂着的头发，轻声说：“我同他相见不过一日，他便如此，想来对其他侍候他几年的妃嫔，只会更好。”

芸娘叽叽喳喳地准备继续说些皇帝的好来哄她开心，那头赵成便端着碗汤药来门口请见了。

“娘娘，皇上命奴才给您送来。”他将托盘举过头顶，身子弯下，是极为谦卑的姿态。

燕云照敏锐地从他的动作间发现异常，问他：“这碗里盛的是什么？”

赵成甚至不曾抬头看她一眼，只将腰弯得更低，说：“娘娘可别为难奴才了。”

燕云照从他闪避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又问他：“这是只本宫要喝，还是所有妃嫔都要喝？”

“......”赵成不敢答话，连叽叽喳喳的芸娘嘴上也消停了。

燕云照盯着托盘中的汤水许久，到底是将它端起，忍着苦味一饮而尽。

皇帝刚下朝就直接来了伏莘宫，伸手将行礼的燕云照拉起在他身边坐下，问她：“喝了汤药身上可有不适？”

燕云照低眉顺眼乖顺答他：“并无。”

皇帝察觉到她心情低落，又轻声问她：“这样不快，可是怨朕了？”

“自是不怨的。”燕云照缓声答他，“在燕国时，臣妾便知异国女子是要喝避子汤的。”

“皇上所为，也是为了避免将来皇室与外邦勾结，并无错处。”

“臣妾不过是从前未曾想到这件事会发生在臣妾身上罢了。”

她嘴上说着理解与不怨，面上却又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几分哀愁。皇帝也是第一次知道还有这样的规矩，第一次做这事，不免有些心疼她。

“宫中女子想有个一儿半女，多是为了有个依靠与陪伴，你既不能有子嗣，便拿朕做你的依靠吧。”

“朕定能好好护着你。”

燕云照也有些依恋地靠着他，很是柔弱的模样。

“皇上的话，臣妾自然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