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一个十余岁的华服少年闯进春意满园的院子里,不顾身后丫头的劝阻,硬是扑在秋千上坐着的女子腿上,“皇姐,宫人们说你要去和亲了,是不是真的呀?”
燕云照斜睨了跟在燕少光身后的宫女一眼:“是哪些个嘴碎的,都拌嘴到你跟前去了?”
“皇姐~”燕少光却不愿由她转移话题,“到底是不是真的呀?”
燕云照抬起她和地面接触的脚尖,秋千微微荡了荡:“是真的。”她有些浑不在意地说。
燕少光抬起头看她,有些天真地发问:“皇姐可以不去吗?”
燕云照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回答。
他却有些像是遭到背叛地愤怒起来,避开她的手,不吭一声地又跑回去。燕云照伸手拉他一下,他也不肯停留,秋千一时晃起来。
思云忙上前扶助秋千的绳子,转头却见燕少光已经跑远了,有些气恼地嘟囔一句:“还不知有几面可以见的,皇子也不知好好跟公主说点话。”
燕云照看着燕少光渐远的背影,轻声对身旁的思云说:“我上圣朝之后,你留下来,照顾少光。”
思云有些不情愿地跺了跺脚:“公主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
燕云照伸手轻轻拍了拍思云搭在秋千绳上的手,温声说:“圣朝路远,燕国又是小国,你跟我过去,怕是日子没有在燕国好过。”
在宫里仗着有公主撑腰不重礼法的思云却跪下了,对着燕云照行了个扣头大礼:“奴婢自小得公主相救,从小同公主一块长大,奴婢不怕苦,只要和公主在一块儿,奴婢什么苦头都能吃!”
“好端端的,跪着做什么?”燕云照坐在秋千上微微弯了弯身子将她扶起,“你吃得了苦头,少光吃不了啊。”
见思云疑惑地抬眼看她,她轻叹了口气:“少光的母妃是婢子出身,又早早地去了,少光上头又有两位皇兄,我一走,他的日子可就难了。”
“宫里头的人又惯会那些个逢迎手段,若是真到那地步,好歹你还能在他身边跟着照顾一二。”
见思云有些迟疑,她也不再劝她,跳下秋千进屋了。
思云当然也跟着进屋,见她在收拾一些首饰,忙走上前去接过她手上的东西:“公主,这些我来做就好。”
燕云照也没怪她以“我”自称,反倒从梳妆台上拿起一只步摇插在她的发间。思云抬手摸了摸想将它拿下来,却被燕云照抬手挡了挡:“哎......别摘了它,你肤色白头发又黑,戴它正好看。”
思云有些局促地放下手:“公主可看够了,奴婢替公主将它放进匣子里去。”
“除了我常用的那几样,你都拿匣子装了抬你屋里去。”
“公主?”
“都留与你穿戴了,也省的舟车劳顿路途颠簸将它们给颠簸散了。”
凤枝宫多假山多池水,燕云照同燕皇后一同坐在池边的打磨光滑的石凳上。
燕云照捻起一点鱼食,让其轻飘飘地落入池水里。她垂眸看着水中一群象征着祥瑞的鲤鱼为一些吃食争抢,也不看燕皇后,只轻轻地说:“这燕地风水养出的鱼,以后怕是再难见到了。”
燕皇后看着她叹了口气,眼角有些湿润,“是姨母没用,护不住公主,辜负了姐姐的嘱托。”
燕云照拿帕子擦拭她面庞,反倒来劝慰她:“姨母可千万别这样说,父皇子嗣单薄,我也无甚姊妹,我不去,便也没人去了。”
燕皇后牵他手引着她进屋里,“圣朝京师距燕地路途遥远,公主又不似其他闺阁女儿在圣朝有母族相护,本宫是怕公主此去要受人冷眼,过不了几天安生日子。”
“姨母不必担忧,阿照会尽力保全自身。”
两人才刚坐下,燕云照就起身对燕皇后行了个大礼,“只阿照此次一去,再无人陪伴姨母左右,还望姨母千万珍重身体。”
燕皇后下榻搭着她的手将她扶起坐下,拍了拍她的手背,从梳妆柜上拿起一个雕花匣子递给她:“你不必担心我,这匣子你带着去,总有用到的时候。”
燕云照打开匣子,看了看里头的东西,抬头问了一句:“姨母,这是......”
燕皇后只笑却直接不答她的话:“回去将上头的纸揭了吧。”
“做的时候小心些,莫让人指出来。”
同圣朝使者一同离开那日,燕云照的轿子在宫门停留了许久。
燕赤王跟两个皇兄陪她上轿。
燕赤王面色晦暗,看不出心里是否为这次和亲感到高兴。
应当是喜悦的吧,毕竟这是他小心向那少年天子求来的。
“阿照,不要怨父王。”
思云气喘吁吁地跑到轿子跟前,从窗子口小声对燕云照说:“公主,奴婢找遍了皇宫,没有见着三皇子。”
燕云照隔着帘子回她:“罢了,他今日是诚心想躲着,你又如何能找着他。你便回去吧,好生照料少光跟自个儿。”
将要离别,思云潸然欲泣,伏在窗户跟前,“公主......往后思云不在身边照料,你万事小心些,莫让他人算计了.......”
燕云照轻轻摇了摇帘子,“回吧,就不见你了,省的两人还要流眼泪。”
思云拿手绢拂了拂眼下,回她:“哎,奴婢这便回了。”
等她回了,燕云照才撩起窗子上布料的一角,看了看思云离开的背影。
少光出身不好,在朝中无甚势力,于百姓中呼声也不够,两位才华横溢的的皇兄哪里有时间理会他一个十岁大的没娘的小孩。少光顶天也只会受些不长眼又没脑子的奴才的冷待,待到几年后封王,再不济也能当个闲散王爷。
两位皇兄不论哪一个登基,为了表示自己的贤德仁慈,总是会留他一命的。
宫里头的下人要是够聪明,就该知道在他落魄的那段日子对他关怀些,往后自然能得些好。
这飞黄腾达的法子她可已经教出去了,至于思云能得几分好,那就要看思云能做几分了。
思云、思云。
才在宫里安置下来,就有大太监来伏莘宫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燕国公主燕氏,祥钟华胄,勤勉温顺,淑德含章,于两国邦交有功,着赐为婕妤,钦此。”
“燕娘娘,领旨吧。”
“臣妾燕氏谢主隆恩。”
燕云照接过圣旨,将它交在芸娘手里,对守在一旁的婢子说:“流云,送刘公公。”
临近伏莘宫门口,流云从袖袋中拿出一个荷包递在刘福手上:“娘娘体恤公公劳累,这些银钱,公公拿去吃茶罢。”
刘福见怪不怪,接过荷包随手轻轻掂了掂,笑眯眯地拨弄了下自己的拂尘:“姑娘代奴才谢娘娘赏。”
等这两人一走远些,燕云照才坐下,芸娘手上给她捏着腿,嘴上也不肯消停。
“这圣朝天子未免太过小气了些!在我们燕国,他国的和亲公主送来都是封从二品妃位的,哪有封个从四品婕妤的道理!”
燕云照坐在榻上,端起茶水,吹开茶面浮动的茶叶,“父王昏聩,皇上瞧不上他,自然也瞧我不起。”
这大逆不道的话燕云照能随口就说,芸娘却是万万不敢接的,只垂头按她的腿,两人一时无言。
流云正端了盘切好的梨进来,问她:“娘娘,掖庭送来了四个宫婢,您可要亲自看看?”
“你安排就好,那么多人,搅的我心烦。”燕云照有些疲惫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芸娘你领两个机灵的,去宫里四处打探打探。”
“你们俩都下去罢,我歇会。”
两人轻手轻脚地下去了,燕云照侧坐在榻上,右手握拳撑着头抵在榻上的案几上,眼睛盍着,左手有规律地敲击桌面。
她作为燕国公主来圣朝和亲,自然是知道圣朝宫里头一些消息的。
一位仁孝的帝王跟一位擅权的太后,这圣朝倒也挺有意思。
“娘娘,皇上登基还不过一年,为避免登基与选秀同年进行劳民伤财,选秀是来年再办的。”
“眼下宫里的妃嫔,大都是在皇上还是太子那会儿跟来的。”
“像皇后娘娘,在皇上还住东宫那会儿就是太子妃了,颖容华与向贵嫔原先是东宫里的夫人,恭美人原是皇后娘娘宫里头的宫女,让皇上看中了要了去。”
燕云照绕有些兴致地看着芸娘:“宫里只有四个妃子?”
芸娘思索片刻,又添上一个:“锦寒宫里还有一位罪妃应氏,皇上登基不久便犯了错,给贬为庶人了。”
燕云照微微笑着同芸娘和流云调笑着说:“四个宫里各出一个宫女进我们宫里,倒也算齐整。”
有按捺不住想要在主子面前邀功的人深夜就向伏莘宫外递了消息。
有一双指尖涂着丹蔻葱玉似的手拿起淡黄的纸张,有些轻蔑地哼笑了一声,“我当她燕国嫡公主是个什么厉害角色,进宫第一天只知喊累,连敲打下人这样的事都不省得,燕国皇室怎么教的呀。”
身旁的奴婢对她轻摇扇子,轻快地接上她的话:“奴婢听闻燕国孝懿皇后早亡,燕婕妤十岁就养在继皇后膝下,继皇后既非生母,想来也是不会真心教她什么的。”
女人不置可否地吃着碗中晶莹的葡萄,很是愉悦地样子,“明日她不得去凤仪宫给皇后请安么,真疯假傻,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