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风华绝代昔犹在

沐泽泽住的地儿是东院的苍寿院，院中栽满了金灿灿的菊花，清晨的露珠结成霜，晶莹剔透，甚是好看。

南霜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衣裳，发髻上插了好几根金簪子，脸上也画了妆，浓艳庸俗，这可是临出门前，林嬷嬷特地给画上的。

沐泽泽此次回姑苏城，便是奔丧去了，而自己穿得这般艳丽，到底是冲撞了。想来林嬷嬷是想让南霜挨骂吧。

可林嬷嬷不知道的是，上一世南霜这么穿，挨骂的却是林嬷嬷，还打了她板子，姑娘不懂事下人也跟着胡闹吗？

苍寿院大门紧闭，林嬷嬷上前敲了敲门，大声喊道：“五姑娘来请安了。”

“咯吱~”不多时门便开了，出来的是王嬷嬷，她的背脊微微拱起，身形瘦削，稍长点脸上没有什么肉，颧骨高高隆起，眼神中泛着精光，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

“五姑娘，老夫人请您进去，咳咳。”王嬷嬷的声音沙哑，说完咳嗽了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南霜踏步进了院子，林嬷嬷跟在身后想要进来，却被拦了下来。

“林嬷嬷就在门外候着吧。”王嬷嬷不客气道，啪的一声将门关上。

待门关上，南霜扶着王嬷嬷的手，小声念叨着：“嬷嬷可是染了风寒，可抓了药吃？现如今天气越发寒冷，嬷嬷要好好照顾自个儿。”

“有劳姑娘费心了，老奴这是老毛病了，咳咳。”王嬷嬷原是瞧不上这五姑娘的，穿的跟个暴发户似的，可听她这般懂事，又觉着可怜，这穿衣打扮，多是那林嬷嬷的主意吧。

走到屋子前，南霜松开了手，率先几步跃上了台阶，推开门，再跳了下来扶着王嬷嬷上去。

窗柩紧闭，只见一老妇人侧身倚靠在贵妃榻中，她身穿深青色的长裙，发白的秀发用一根木簪束起，手上捧着一本书，即使她穿着朴素，可周身浓浓的书卷气，依稀能瞧出当年风华绝代的影子。

南霜小声唤了句：“霜儿见过祖母。”

沐泽泽听见声响，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了过来，在看到南霜时眉头皱了皱，不消片刻，便舒展开来。

都说岁月无情，可时间在她脸上并无留下多少痕迹，若非那满头华发，倒是猜不出她的年纪，眉间的有那么几根皱纹，许是常皱眉所致吧。

“翠枝，下去歇着吧，赶了几日路，也累了。”沐泽泽声音有着南方女子的温婉，即使年过半百，音线依旧是柔柔的。

南霜突然想着，这么一个温婉的女子，是如何撑起这偌大的侯府，要知道，这里头的腌臜事儿，可是不少呢。

“哎，老奴先下去了。”王翠枝也不矫情，应声出了去。

南林侯府与其他府里不同，沐泽泽撤了晨昏定省，小一辈的都不大喜欢来这儿，实在是太冷清了，就连过年，她也是独自一人在这院中。

上一世南霜最不喜欢来的便是这苍寿院，除了王嬷嬷和一个小丫鬟以外，没有其他下人，满屋子里都有那种垂暮的感觉。

重活一世，府里最干净的，怕就是这苍寿院吧，这沐泽泽哪里是性子冷清，不过是见识了太多尔虞我诈，累了也倦了，索性啊，都不管了，活个自在。

沐泽泽继续看着书，将南霜晾在了那儿。

谁知南霜也不急躁，自来熟的倒了杯热茶，放到贵妃榻旁的桌案上，静静的站在一旁。

许久，直到茶凉尽，沐泽泽才放下书，眼里闪过一丝赞赏，原以为这小丫头，待不了多久便走了，却不曾想能静下心来那么久，倒是与她的外表不大相仿呢。

“你可知，我回姑苏城，所为何事？”沐泽泽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反倒有一丝死气沉沉的感觉。

“霜儿知晓。”

“哦？那既知晓，为何还穿得这般艳丽?”沐泽泽挑眉，抬头看向了南霜。

南霜轻笑一声，“我年纪尚幼，穿什么戴什么，哪儿轮得到我做主？”

“你倒是通透，你是皇上亲封的县主，院里的人若是不喜欢，换了便是，何必这般委屈求全。”沐泽泽难得笑道。

“今日霜儿前来，有一事还望祖母成全。”南霜恭敬的行了个大礼。

“何事？”

“祖母院里冷清了些，霜儿院中有一丫头，年纪虽小，但胜在话少，烦请祖母替霜儿照顾一些时日。”

沐泽泽眼里不禁有些疑惑，原以为要为她出头，却不曾想是照顾个小丫头，莫非她心中早有成算？

“送来吧，我这院里头，到底是冷清了些。”沐泽泽没拒绝，直接应了下来。

“多谢祖母，那霜儿先告辞了。”南霜见目的达成，便行了个礼退下了。

在即将关门时，南霜笑着说了句：“祖母，你还有我，我永远都是你的家人，南林侯府，永远都是你的家。”

沐泽泽听到这句话时，红了眼眶，从接到母亲死讯开始，到葬礼结束，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多日积攒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双肩不住抖动，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低声啜泣。

在离开姑苏城时，沐泽泽坐在马车上，掀起车帘，看着渐行渐远的城墙，低声道：“翠枝，我没有爹娘了，也没有家了。”声音落寞却连一声哭腔都没有，就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般。

姑苏城，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去了吧。

南霜走到院门外，林嬷嬷早已经没了身影，只有玉蕊独自一人蹲在墙角等着她。

秋风萧瑟，玉蕊不停搓着手哈着气，看见她过来，急忙站了起来，小声唤了句：“姑娘。”

南霜又好气又好笑，这么冷的天不会回去吗？在这等着能不着凉吗？可心里却是暖暖的。

“嗯，你不用跟我回去了，以后就住在这儿吧。”南霜柔声道。

玉蕊眼眸泛起雾气，鼻子红彤彤的，“姑娘，你不要我了吗？”言语间带着哭腔。

“想什么呢？祖母身子不大好，你来这儿替我多照顾照顾祖母，知道吗？”南霜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明明一般高，南霜看着她的眼神满是慈祥，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般。

“玉蕊知道了，玉蕊会好好照顾老夫人的，姑娘放心。”玉蕊信誓旦旦道，像在发誓一般。

“嗯，进去吧。”

重要的人都走了，那院里的人，都可以杀了吧。想到此处，南霜嘴角扬起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