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音心绪烦乱，前世自己就是努力想成为皇后保全文家，然而文家折损于战场，她也死于东宫！
可这话叫她如何同外祖父说呢？外祖父为文家做的已经够多了，她知晓文家目前的依仗不过是皇权，而今大魏守着这天下，穷文富武，今天下三分，即便不好又该如何？她不知。
明王爷见文德音思虑神伤，毕竟是他从小养大的孩子，见不得她如此难过，问道：“磬儿可是觉得那当今太子不堪大用？”
她整理了一下万千思绪。
外祖父再觉得朝廷不对，不会揭竿而起。正如她虽是他最疼爱的孙女，但若与江山社稷将比，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用她的婚事换来文家的安定。
她说不上来失望，自然也无法说舒心，如今的局面该怪谁呢？怪文家？怪外祖？都不该的！
怪皇权，是他们造成武将守边疆还要参与朝中这些龌龊事，是他们对不起忠君爱国的文家，是猜忌，是帝王之术！
文德音抬头看着明王爷，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已经落下，显得十分乖巧惹人心痛，道：“太子想要的无非是兵权，然而文家不能给也给不了，文家为大魏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代代文家人护着大魏的疆土，我的祖父、祖母和姑姑尽折损于边境，就连兄长也是幼时拿得动弓箭的时候就上了战场，这么多付出，难道还换不回一个信任吗？”
明王爷不敢再看文德音的泪眼婆娑，只转身道：“王权代代如此，磬儿你今日回去，好好想想外祖父对你说的话。”
文德音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的屋子，素雪、丛霜上前服侍。
她却没有理会任何人，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思考着外祖父关于大魏的定论……
泪湿了枕头，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她只身处于灰白色的雾霭里，突然祖父过来握住她的手对她言：“文家宁死不做叛国者，无论如何都要以百姓为重！”
又有一身着玄铁铠甲的女子，她虽没见过姑姑，但是她觉得这就是。女子把住文德音的肩膀，发狠的道：“保住兵权才能保全文家！万万不可随意嫁人。”
祖母在眼前唤她：“我的大宝啊，千万要顾好你自己！”
恍惚着眼前又变成了血海，将祖父祖母姑姑吞下，她跑着过去想抓却抓不住，她一边奔向前方一边血海变成了战场，到处都是断臂残骸，她只能向前奔跑着。
却听得一声：“德音！”
是爹爹的声音！
她回头却看见了兄长倒在地上，只见兄长说着：“快走，快走！”喷了一口血，又倒下，她想跑向兄长，却只见地下生出了无数的手，那些断臂将她拉住，不让她行进半分。
她只好拿起地上的残剑劈着这些手，却怎么也杀不尽，她只能哭喊着：“爹爹，哥哥……”
她随之坠入深渊，却见母亲拿着剑比在脖颈处，她呼喊着“不要！”却没能阻止，母亲还是倒在了她面前！
“姑娘，姑娘……”丛霜轻摇着文德音，文德音忽的一下醒来，看见丛霜凑近的脸，半响才回神，是梦啊！
可梦里祖父祖母的声声叮咛如此清晰，要保存文家，一定要有兵权！
权利，一定要抓紧！
如今父兄都在战场，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呢？
至少要解决掉朝廷的纷争，让他们无后顾之忧！
“姑娘做噩梦了，刚五更天，可要再睡会儿？”丛霜见文德音出了虚汗，帮文德音擦了擦汗。
“不了，服侍我起来吧。今日我要去趟书院，一会儿你把我打算给老师的东西准备准备。”
*
启德书院门前，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是先帝亲手题的，门侧的对子是崔大儒亲手所书。当真配得上，“大魏第一书院”的称号。
门房接了丛霜递过的拜帖，进去禀报。
不过半柱香就出来笑迎着道：“文大姑娘请。”
文德音跟着小厮绕过九曲回廊，去了后院。
只见茂密的竹林中，崔大儒正在与人对弈，隔着老远就能听到老师爽朗的笑声，文德音更觉诧异，缓了脚步。崔大儒对面那人却看见了文德音，对崔大儒说了几句，崔大儒回首朝文德音道：“德音，快来。”
文德音穿过竹林上前，这才看清那男子的样貌，白玉发冠下，有张极为俊朗的面庞，浅笑着温文尔雅，书生意气，大抵就是如此。
她前世在宋子逸杀死史灼的时候看见了史灼，虽不算难看，但也绝不是如此出众的相貌。那他与史灼，会有什么关系吗？
“这是你史难寻师兄，最近刚来书院教授经史这门课。这是我的女弟子，武安侯府的文大姑娘。”
两人互施以一礼，“我下午还有一门课，就不打扰文师妹和师父叙旧了，难寻先行告退。”史难寻便拱手离开。
文德音想着或许真的只是姓氏相同，是她想多了吗？
崔大儒叫着文德音坐下，问：“来寻你三妹的？”
“自是来看师父的，梦雨，把我给师父准备的礼物拿上来。”
梦雨端上来一个看着就不轻的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套上好的茶具和一个茶饼，底下还放着几幅名家画作。
崔大儒看着这颇有诚意的礼物，道：“可真是有心啊！”他放松的靠向椅背。
文德音道：“史难寻师兄，与师父是什么渊源啊？”
“你听过史炜吗？”
“前些年的大学士，因上谏而撞死在朝堂之上的那个？”
“对，他就是史炜的小儿子，一身的学识，可这辈子都不能入仕了。”崔大儒叹息着说“我怜惜他才华，也敬他父亲刚直，前些日子他来找我寻个生路，我怎能不给啊！”
文德音心思绕了几绕，道：“倒也是个可怜人，那让我三妹在书院学文史不学武艺的主意，也是他出的？”
“他对朝中局势也看得透彻，你那三妹若是习武还辞了伴读，恐让皇上对文家女儿都有所忌惮，又逢你没定亲，到时候难免把心思动到你身上，他可比你父亲年纪差不多啊！”
文德音倒是没想过这层，没有什么底气的道：“太子如今都比我大，皇帝怎么都不会要我入宫吧。”
“怎么没可能？你忘记了我和你说过的先帝淑妃吗？她进宫的时候，先帝只比我小一岁。”崔大儒提到此事，盯着文德音，仿佛透过她的皮相看着另一个人，慢慢的，眼圈就红了。
文德音虽有觉察，但是一直不敢确定，道：“淑妃是您的女儿？”
“是，我最后悔的就是没让她好好地待在家里，非让她教书，她被先帝看上，十六岁就进了宫，后来……你也知道，我连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文德音想不到什么劝慰的话，却想起了明玄，道：“我前几日我去道观看到了您的外孙儿，他在山中被教养的很好，与宋氏皇族很不一样，正直又善良，长的……还很像您女儿。”
崔大儒嘴角微微抽搐，不想在文德音面前落泪，道：“他应该像他母亲的，应该的。”
文德音怕师父太过伤心，只好转移话题道：“您之前给我作的诗有一句批语我一直不懂，今日想来问问您。”
“是哪句？”
“顺风迎月，颠覆性情。”
“我记得这还是年初你写的贺岁词我批的。”
“是。”
“我本意是觉得你越来越畏缩了。但今日见你，觉得和年初不一样了。年初的你，总觉得被你母亲把你教的太好了，大家闺秀，人失去了灵气，多了些京城的脂粉气。如今看你，身上多了些沉稳，行事举止端庄，反倒是有些大姑娘的范儿了。”
师父还是第一个说她与前世不同的人，文德音笑道：“人怎能永远不成长呢？”
“你记得你幼时为何打动我，收你为徒吗？”
“因我一句：‘少小何为？扬身为民。’”
“小的时候还有的志向，大了怎么就忘了呢！”崔大儒叹息着道：“武安侯府名扬天下，是马背上一刀一剑积攒下的战功，我还记得你祖母在战场上生下你大姑姑，那是何等不易！文家的钢筋铁骨啊！不能只有男子来接！”
文德音听得师父所言：“所以我才把三妹送来书院。”
崔大儒不耐的摆摆手，道：“那是你三妹，我自能暗中安排人教授她武艺，但你呢？武艺非你擅长，谋论呢？我记得你把自己的策论给我看时才十二岁，那时离开书院，院里的学子都要道一句可惜。”
忆起当年，文德音忽觉得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是什么让她如此畏首畏尾呢？不过是前世她觉得女子只能依附于婚嫁之事，没有权势，也无法承载家族的根基，而经历后才懂得树倒猢狲散的道理。
这权势，还是要牢牢握在手里才安心。
文德音给崔大儒煮了壶茶，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道：“女子从军，未曾有之。我姑姑便开了先河；如今我想从仕，还望师父指点一二。”
崔大儒品了品文德音煮的茶，清香入脾，真是好茶好技艺！
“你不能贸然参加科考，闹的动静太大，注意你的人就多了。不若就从幕僚开始如何？”
文德音举起茶盏，敬了师父一杯，道：“先谢过师父今日点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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