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青衣窄袖的女子上前检查了被杀死的黑衣人的手脚,然后向文德音行了大礼,道:“金玲(银玲)参见主子,原本应在山下静候姑娘,但我们得知山下埋伏了大批的杀手,担忧姑娘安危,只得回府搬了救兵,望姑娘恕罪。”
文德音将两人扶起时刻意观察了一下,脚步轻缓,手心有茧,是习武之人,目前看来,她对这两人是满意的。
“哪里的话,今日你们若不来,还不知何时可结束。”
看向周围的护卫们,发现梁家小子受了肩伤,命丛霜把药拿给他,梁家小子磕头谢恩,这也算得忠心之士。
“先去明王府吧。”
长长的护卫队走过城郊,明玄见她不熟悉的骑马架势,倒是和明常差不多,用余光看着,怕她坠下。
众人到了明王府门口,文德音忙下马,金玲想扶住她,没有明玄速度快,明玄接住文德音,虚扶在她腰后。
“我的乖孙女儿,这一路可辛苦了。”早等在门厅的明王爷迎上来握住文德音的手臂,上下打量着,眼框莫名红着道:“怎么瘦的这么多,在山上可是不习惯?”
明王爷一生无子,只有宋氏一个女儿,所以对从小长在他身边的文德音,真是当心尖儿养。
文德音看着身体还算硬朗、鬓发斑白的外祖父,前世她眼睁睁看着外祖父因气急犯了心疾倒在她面前,半响哽咽的说不出话,却也不想外祖父对她担心,半开玩笑地:“哪有?孙女是抽条了,之前是小孩子还有肉,现在长个儿就自然瘦了。”
明王爷点了点她的额头,撇嘴道:“什么都是你有理。”
她咪眼笑着,介绍明玄道:“这是道观里救我的道长,这次也是我邀道长来家里小住两日。”
明王爷打量着明玄,身形朔长的男子五官惊为天人、气质优雅淡定。迎着明玄道:“本王看道长有些眼熟啊,道长是山间哪个道观的人啊,可否问问道长今年多大?”
明玄双手合十,施了一礼,道:“是玄妙观,今年二十有六,贫道不常下山,想来王爷可能认错人了。”
二十六……应该没这么大,但是他的眉眼,还有周身的气度,可真像那人!
又听到明玄道:“虽不曾见过王爷,但王爷所救济东源城百姓的善举,常在山中听说。”
明王爷笑着道:“道长莫要夸赞老夫了,不过是些理所当然的事。”
“王爷大义!”明玄拱手道。
“刘崇,快去多准备个屋子给道长。”明王爷吩咐完管家,便一摆手道:“道长请。”
文德音边走边问外祖父:“静思现在是在家里住还是在学院里啊?”
明王爷一听大孙女提起那个小倒霉蛋,不由得笑出声道:“哈哈哈……静思那孩子进了书院,真是有人能制住她了。本王和崔大儒商量了,让她住在书院。”
文德音虽也早有预料,但外祖父如此开心,看来三妹确实闹的很。
天色渐暗,几人用了晚饭后各回院子。
金玲和银铃看着素雪、丛霜帮文德音卸下繁重的发饰和衣物,两人颇有些无措,不知该做些什么。
“你们俩的名字是谁起的?”
两人一齐道:“是王爷。”金玲善言,道:“我们是孤儿,被王爷收养进府就起了这个名字。”
文德音用象牙梳轻轻梳着乌发,道:“那在我身边,我给你们改个名字,可会不愿?”
两人一齐跪地,道:“请大姑娘赐名。”
“金玲叫时风,银铃叫梦雨,与霜雪相对,恰是四季。”
两人叩首,道:“谢大姑娘。”
“起来吧,我房里的规矩你们只需守一个,那就是只对我忠心,我不管之前你们在哪个管家手下做事,但从现在起,除我之外,任何人都不是你们的主子。”
“时风(梦雨)领命!”
时风抬头对文德音道:“今日刺杀的黑衣人,我俩先前查验过,使剑的手法、虎口处的磨损和裤脚的系法,像极了从宫中出来的。”
文德音点点头,道:“今日之事,你们做的极好,刺杀人的身份我知晓了,暂不要对他人提起。”
正准备歇下,听得窗外传来响声,时风打开窗户,见是明玄,忙看向文德音,领着三人退下。
明玄从身后拿出一只羽毛丰满的小鸟,文德音刚想说怎么做的小鸟竟如真的一般,却见那只鸟动了动翅膀,吓的文德音长睫轻颤,不自觉的退后一步。
“这只鸟是我养的,颇有灵性,在我走后,你便用它和我联系。它最擅长装死,可避开大部分捕猎的人,你可放心用。”
文德音应下,走近一步用手指轻轻触了一下它的翅膀,才问明玄:“道长为何今日要说谎?”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明玄笑倚在窗边,道:“你外祖父猜到我的身份了,但是我不能承认。今日刺杀是宫里的人不想我活,若再让你外祖父参与进来,难免为文家扣上一个叛臣的帽子。”
文德音见明玄起身,以为他要走,只得道:“明玄,你忘了那几个回去的黑衣人了吗?宫里对文家,不论后续如何,今日之举难道仅凭一句为我治病便可以敷衍的了吗?你我从重生起,便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文大姑娘,连道长都不叫了?”明玄回首看着文德音,明亮的眸子在黑夜中更显的深邃,道:“我以为你知道的,我无夺嫡之心,”
“那你下山是为何?”
“前世我曾救下几个孩子,他们都是被人倒卖的,回家的时候有的母亲疯魔了,有的家破人亡。回来后我想提早救下他们而已。”月光洒下的一抹白色正好落在明玄脸侧,越发显得他,自嘲笑道:“你有你想救的人,我也有。”
文德音想起那天出京都时,遇到的百姓,说起:“我从京城出来的时候,正碰到很多百姓因周围人丢了孩子担心自家安危往京城去的。”
明玄直起身子,疑惑的皱起眉头,道:“往京城去?”
文德音点点头,两人一同想到了,这事恐不是个例,怕就是窃走孩子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这事就更不能耽搁了,我明早就启程去看那几个孩子,有何身体不适一定要及时用小鸟与我沟通。”明玄转身走,文德音来不及叫住他,也来不及扯住他飘动的衣角,只能在他背后小声道:“明玄,你要保重。”
她捧起这又在“装死”的小鸟,心中激荡不已,她知明玄把自己的安危当成了他的责任,只因她是他救回的。
明玄,果真是顶好的人!
她细想着今日的刺杀,若是明玄无夺嫡之心,她就得尽早打算好如何才能让文家站稳,越想越心乱如麻,叫丛霜、素雪进来给她穿衣裳,用一根玉簪轻挽起发髻,端着微冷的糕点便去找外祖父。
进了观德院,刘管家正守在外屋,打着灯出来,笑迎道:“大姑娘这么晚还没歇着啊!是来找王爷吗?王爷在书房。”
“刘叔,我外祖他近日身体如何?经常这么晚不睡吗?”
“大小姐折煞我了,老奴哪能担得起您一声叔啊。是,王爷从今年过年后这身子就不比从前,王爷这性子您也知道,常看书到这时,下人劝也是不听的,您要是能劝劝,肯定管用。”
文德音点点头,向书房走去,敲敲门,轻声道:“是我,外祖父,我给您带了点心。”
“进来吧。”
只见明王爷正在看竹简,听见文德音进来也头都不抬。
文德音拿起软榻上的披风给明王爷披上,凑近看竹简,道:“原是朱钦的兵法,我说您怎看的如此入神呢。”
明王爷放下竹简,笑着道:“说吧,大晚上的找本王有什么难事?”
“您怎的这么了解我?”
“你小时候就在我跟前长大,你眼珠子转转,我都能知道你打算做什么。怎么?和你领的那个小道士身世有关?”
“您可真神了。”文德音笑着说道。
“可不!那孩子眼看着和淑妃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谁都能猜到。”明王爷端起了肩膀,一副自在神情。
文德音正色道:“今天我过来,就是想了解他的身世,还有当今朝堂之上——那位的身世。”
明王爷拿起竹简,敲的文德音“哎呦”一声。
“大胆!你敢妄论这些!”又拍着桌子笑道:“这才是我的外孙儿。”
文德音笑出声来,道:“那当然和您一样大胆。”
明王爷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望向手中的掌纹出神,忆起往事,道:“先皇当年子嗣凋零时我年纪尚幼,不知原因,只知如今的太后,也就是当年的皇后做主从宋氏宗族里选了当今圣上,作为养太子留在她宫中;后来先帝重疾缠身,听闻淑妃也产有一子,却被送到道观,同年先皇病逝,今上继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今上心思多,又难有容人之量,你母亲嫁给你父亲的时候,我只盼你父亲不要出头,却没想到封了个侯爷回来,这就是我为何自请来到这贫瘠的东源城的缘由。”
文德音不解道:“文家再有权势,也是今上的臣子,兵权虎符也是听皇上调令,何以要外祖父至此?”
“你还是不懂大魏,大魏看似国富民强,不过是繁华迷人眼,内里早已烂透了!太后后宫干政,朝中重臣之位都是官宦子弟,寒门出头难上加难。朝中重文轻武,奢靡之风盛行,祖宗基业不过是看着易守,实则内忧外患,油煎火烹!”明王爷已然泪湿眼框,哽咽了几许,继续道:“如今的局面就是上位者不信任何人,他们只有把一切都控制在手中,才觉得安心。本王为何如此?是为制衡!我把势力迁出京城,既是自保,也是保全文家。知道我为何无子吗?因为皇上不许我有!大魏皇室安稳太久了,让他们只能冲着皇位用劲儿!”说到最后,已是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覆巢之下无完卵,这重拳之下,文家又该如何自处?”文德音不得求一个出路。
“要么文家退下战场,要么你嫁入皇室。”明王爷像是一瞬苍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