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明玄用巾帕擦了擦并不见脏的外袍，从外面进来书房，见文德音还在，问道：“可有什么不懂？”
文德音想到刚才南玉甩袖离开的神情，那道姑如此做派莫非是明玄的道侣？虽前世未听说，但若真是如此，自己居住在此确实多有不便。
只好同明玄道：“书倒还好，只是刚才道长走后有一个道姑来寻你，我说你刚出去，她也没说何事，便离开了，不知我在这儿是否给道长带来不便？”
“道姑？是南玉。你日后可常常见到她，她这人面相虽冷，但人也没什么坏心思。寻我是一些道法上的事情，也没甚要紧的。”明玄见文德音微愧疚，解释道。
文德音没有说什么，便见南玉随着明常进来，于是起身道：“正好我也回屋有事，不打扰你们了。”言毕，便离开了。路过四师弟明常的时候，也施了一礼。
四师弟明常问明玄道：“文姑娘这是怎的了？”
明玄疑惑道：“嗯？她有何不妥？”
“她虽带笑，但我看着觉得不太自在。”四师弟明常道。
南玉见两人讨论着文德音，状似不经意的问：“这姑娘为何来道观啊？”
“这姑娘是师父的友人，说是身体不太好，可能要在道观疗养些时日。”四师弟明常抢着道。
明玄觉得没必要对旁人提起他与文德音相识的经过，便没有纠正。
南玉看见文德音进了厢房，更加不悦，道：“既是道延师父的友人，怎能进你的书房？又与你同屋？”
“南玉你这话……倒有些失了分寸，莫要平白污了人姑娘清白！我也与文大姑娘相识，算是多年好友。山中房屋本就不多，只我院内有间主事空房，暂安顿她住下而已。”明玄正色道。
南玉知刚才的话也确逾矩了，但自己不日便来寻明玄一次，他几乎不怎么下山，如何与侯府之女产生交集呢？越想越浮躁不安，握着佛尘的手渐渐锁紧，心中默念着静心的口诀，企图平静下来。
文德音回房后，让丛霜从行囊里拿出纸笔，写了两封信递给她。
第一封是托付给外祖父，由他转交母亲，告知她需修养三月左右，让她不必担心。第二封给师父，说明自己暂无法拜访，安排三妹进启德书院，莫因三妹身份而在入学测试不够严格，也交代了需磨练一下小姑娘的心性。
“外祖父若问起我在山中情况，不必多提别的，也让他老人家安心。要是有外祖父安排的人手先不必带来，莫要因此节外生枝。我在山中也算安全，你下山带着点人手。”文德音叮咛了几句，丛霜拿了信放在怀里，出去了。
*
文德音穿着青素色的褂子，汗珠顺着脸颊贴着下巴掉落，嘴里大口呼着热气，素雪跟在她身边，没戴沙袋都觉着十分吃力，只能不断往山尖处望，盼着可以快一些到。
文德音的汗已经湿透了，里衣黏在身上十分不好受，她光是带着沙袋爬山就感觉耗尽了体力，一个时辰如何可以爬上去？
但想有一个好的体魄，非一朝一夕就能成功，文德音深知她要坚持，她要活的长长久久！
不论多艰辛，她都一定可以撑住！
她要看着那些鼠辈倒在她前面，这一世，她不要为人鱼肉，要在文家未倒之前把一切做好安排，要把那些害她文家的人从高位上拽下来……
她拼了性命也要救明玄，一是明玄对她有再造之恩让她回来，二是太子和宋子逸都难当大任，若有一日，明玄可登上高位，必能保住她文家。
文德音没有一口怨言，凭借那前世满腔恨意撑着上了山顶。
一个时辰已过，素雪忙快走几步跟上文德音：“大姑娘，我们终于到了！”
文德音疲惫不已，险些一个趔趄摔倒。
“大姑娘小心！”素雪不解姑娘为何如此拼命，却又不敢劝阻，只得陪在她左右，也算安心。
文德音登上山顶，
抬头望去，山尖一处山崖处，明玄正在练剑，文德音走过去，素雪跟在她身后将狐裘给她系上，免得受冻。
文德音哑着嗓子道：“道长，今日我的晨练任务也算完成了。”
明玄收住剑势，听着眼前的女子明显加重的呼吸声，对她道：“今日不过第一日，你能坚持下来已属不易。今日你我一同下山？”
文德音知明玄是安慰她，她身体状态如何还是自知的，她同明玄沿着山路下去，头一次俯览山中全景，已经四月了，山尖处还覆着一层薄雪，树木却都已抽芽，两个时节交汇着别处见不到的风景。道：“久居京中，山中这般天人合一的样子倒是很难见了。”
明玄放慢脚步，走在文德音右侧道；“山中精妙，可止雪景？你多待些时日，便可一一了解了。”
“好。”
明玄看着山路边的脆果树，想起五师弟的调皮，于是同文德音道：“岁岁最爱吃这里的脆果，等六月炎热的时候，他就整日赖在这里不走。”
“那日我听岁岁说起是道延道长将他拾来的。”
明玄勾起唇角，忆起了五年前的那天，道：“其实五师弟是我拾来的，那年正逢雪灾，东源城百姓的日子不算好过，死的死、逃的逃，大年初一那天，我下山救济灾民恰好回山，看见了他，他裹着一个薄被，被放在山门下。我一直想寻他生身父母，但师父卜卦说是音信全无，恐……不在人世了。”
“我看岁岁天真可爱，虽无父母亲人陪伴左右，但你们的疼爱也弥补了许多，与他而言，你们便是家人了。我家中也有弟弟妹妹，对比之下，岁岁反倒没有那些长在京都的匠气，身上透着孩童的聪慧。”文德音劝慰着明玄，又好奇问道：“常说你们师兄弟五人，我来这几日却未曾见过另两人。”
“二师弟因父母早亡，从十四岁便下山从军了，说是要守着父母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三师弟这几日闭关，大概要秋日才能出来，怕是也不能见到了。”
“刚早间听见岁岁喊你叫什么磬儿，可是你的别名？”
文德音没想到早上岁岁叫自己喝药时的对话让明玄听了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是在家里的小名，岁岁偏要叫，边随他了。”
两人如寻常老友般聊着天，没多久便到了玄妙观。
*
岁岁牵着文德音的手，说要带她去采莓子，粉色带点微黄的最好吃。
文德音随着岁岁爬山，现在两人爬山的速度几乎一致，不会如刚来时，岁岁总是落她一大截。
两人去了不常去的崖边，还未看到莓子，只看见一条长长的血迹蔓延在灌丛的青草上。
岁岁害怕的躲到文德音身后，钻出个脑袋，说着：“磬儿别怕，我保护你。”
文德音看着岁岁的怂样儿觉得好笑，抱住他圆圆的脑袋，一边说着：“好，你保护我。”一边向那方向看去。
只见灌丛深处有一只狸猫，体形瘦小，后腿处有缺乏明显的血痕。
岁岁看清了才从文德音身后出来。他蹲下，轻敲着地面，叫着：“咪咪，咪咪过来。”
不知是不是小动物对小孩子的防备心都不重，小狸猫果真钻了出来，一瘸一拐的向岁岁走来。
小狸猫的脸颊宽阔，使得头看起来相当圆润，眼睛大而明亮，整体呈棕灰色，与岁岁看起来极为相称。
岁岁摸了摸它，抬头向文德音道：“姐姐，你帮我去救救咪咪吧，好不好？”
文德音看着两个小可怜，怎么能拒绝呢？
于是岁岁抱着狸猫下山，到了文德音的住处，文德音命丛霜翻出了治疗外伤的药，给小猫清理了一下满是碎枝泥泞的后腿，看起来应该是摔伤，好在骨头摸起来没有什么伤，。
岁岁看着文德音正认真的给小狸猫上药，问道：“可以留它在观内养伤吗？”
文德音抚摸着可爱的小狸猫，怕观内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规矩，问道：“为何不可养？”
岁岁揪扯着头发道：“因为师父看见猫就打喷嚏，不许我养。”
文德音抱过小狸猫，同岁岁交代：“那我们可以把它留在院里，给它上药直到它伤好。之后要是小猫愿意留下呢，姐姐就帮你养，若是不愿，它自己也会找自己的家的。”
岁岁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道：“好，放在姐姐这里，小猫一定会乖的，师父也不会骂我。”
没想到这小猫一住就是小半个月，伤好了也不愿离开。
近来文德音随着明玄每日晨起加上沙袋，从开始的走着爬山要一个时辰，到后来的快步半个时辰，从刚开始腿脚酸软的不适应到后来觉得身体轻盈了不少。
文德音这才觉得山中与在家中的不同，山中空气的自然和谐，是山下没法比的。
丛霜也带着一大堆东西回了观里，外祖父生怕山中条件苛待文德音，带的都是些吃的用的。
文德音选出一方砚台送给道延，一副白玉棋盘送给明玄，一本锻造兵器的书籍送给明常，一些点心果脯送给岁岁。
丛霜交代了明王爷安排人在山脚等着文德音，说是两个会武的女子。
文德音问起三妹如何，丛霜回答：“三小姐入了书院，但是以文试成绩倒数进去的。不知为何，书院没有测三小姐的武艺，三小姐的课表我也誊抄了一份。”说着，拿出了一张字条。
文德音看过去，都是文史学类的东西，连骑马都没有，心下疑虑更重，再次确认问：“你看着我师父打开的信吗？”
丛霜点头，又道：“但崔大儒旁边侍奉的人好像是换了，之前一直是谭先生，如今换的，听书院的学生唤他史先生。”
文德音面色沉沉，史先生，史……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莫非是史灼？
她大概知道为何师父不让三妹学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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