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说,其实彭二哥一回到城中,就已经与翠儿重逢了?只是,只是他一直没有告诉我们?”
“嗯,所以我们告诉彭二哥翠儿的踪迹,只是让他们防备隐藏而已。这也是我们之后无论如何再也找不到翠儿的原因。”
他们正说着,院里面传来苍老的声音:“谁呀?”
桑峰赶紧提高声音,说:“伯父,是我啊,桑峰。之前彭二哥带我们来见过您几次的,您还记得吗?”
“哦,桑将军啊。”彭父乐呵呵地过来开了门,看见桑衿,却没认出她是之前来过的桑衿,桑峰只说:“这也是彭二哥的朋友。”
“哦,两位请进。”彭父笑着让他们进院子来,看了看屋内,准备去煮茶。桑衿开口说道:“伯父别担心,彭二哥和我们提过翠儿的事情,我们都知道她在这儿的。”
“这孩子......还是这么直肠子,”彭父略有尴尬,笑道,“不过这也说明你们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自然是信得过你们,所以才说的。”
既然如此,他也不再隐藏,请他们进了屋内坐下,对着楼上说道:“翠儿,彭二哥的朋友来了,你下来帮忙煮个茶。”
“哎,我就下来。”她立即便下来了,看见他们坐在堂前,略略施了一礼,有点不太自然地转身到灶间煮茶去了。
彭父笑眯眯地在他们面前坐下,说:“英沙今天应该还在顾王爷府应差吧,不知二位找他何事?”
桑峰见他这样问,一时语塞,只能讷讷看向桑衿。
桑衿望着面前的彭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许久,只能说:“伯父最近身体可好?看起来精神头儿很足。”
“身体还不错。我这病啊,本来是真难,一日三番药,每次都要现煎,煎足两个时辰,还得按时服用,所以我是没指望断根了。可翠儿这孩子来了之后,日日四更天起床帮我煎药,雷打不动服侍我一日三次药汤。我光喝药都觉得烦了,可她硬是耐着性子跟我磨,劝我喝,几个月下来,终于慢慢有起色了,”彭父眼望着灶房,感叹说道,“那次她逃出禹城之后,不久便回来了,是担心没人帮我煎药,我的病又会复发啊!你们说,我能把这好孩子往外推吗?就算拼了一家老小,我也得留着她呀!只是当时英沙已经下川蜀寻人去了,我们又通知不到,直等到他回来后,才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
桑峰和桑衿听着他的话,两人对望着,都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桑峰更是眼圈都红了,只是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怕一开口就要哭出来。
见他们表情奇怪,彭父倒是有点奇怪了,见桑峰的神情,更是觉得不对劲,正要开口询问,翠儿捧着茶盘上来了,他便也先不询问,只给各人分茶。
等众人都喝了几口茶,彭父才问:“对了,桑将军,上次那件事,你可帮我问了吗?”
桑峰赶紧点头:“伯父您是说那幅画吗?我倒是去问过,大理寺、刑部、京兆府,我托熟人寻遍了证物房,却都说没有在他们手中。”
彭父也只能道:“总该在的,慢慢找好了。”
桑衿见话题已经岔开,便问:“彭老伯,不知当年您进宫诊脉的情形,可否具体对我们讲讲呢?”
“哦,说起这事啊,可是我此生最荣耀的事情......”说到这里,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顿时神采奕奕起来,“我记得是会昌六年三月初,有一天黄昏,我正要结束坐堂之时,忽然有人过来找我。我一看是个面白无须的老宦官,顿时就奇怪了,宦官该在宫中御医处看病啊,何须来找我呢?而那宦官一开口说话,我就真是又惊又喜了――”
桑峰心知肯定是找他去宫里的,但他此时思绪混乱,一时竟无法搭话,只静等着彭父继续说下去。
彭父也不介意他的反应,照旧乐呵呵地说下去:“当时那宦官说啊,我的好友许之纬在宫中任御医多年,如今陛下误服丹药,断断续续昏迷了有数月了。他对此并非专精,因我在毒痹这方面经验丰富,便推举了我,让我进宫试试看。”
桑峰问:“这么说,彭老伯肯定是在宫中大显身手,终于成功让先帝醒转,所以才让先帝赐下那张御笔?”
彭父略一迟疑,然后说:“这个,说来惭愧,应该也只救得陛下一时清醒。然后我便离开了。”
“应该?”桑峰反问。
彭父叹了一口气,敲敲自己的脑袋说:“人老了,记忆有些模糊了。尤其是当日情形,可能是我太过激动,结果现在想来反倒恍恍惚惚,似幻如真,记得不清楚了。”
桑衿说道:“您说一说还记得的就行。”
“嗯......当时我给陛下施针,也是小心翼翼。像临泣、天冲、风池穴这种,我都不敢下手,连用了十二针,陛下才终于苏醒了过来......”
桑峰眨眨眼:“那......您记得挺清楚的呀。”
彭父捋着胡子得意地说:“这是我看家的本事,当然记得。陛下睁开眼看见了我,旁边王公公说是我施针令陛下醒来的,陛下点了一下头。另一位宦官带我去领了赏,让我在旁边候着,看是不是还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就在外面和一群人一起候着,心想陛下刚刚苏醒,可怎么里面似乎就剩下王公公服侍了......”
桑衿便问:“在外面等候的人中,是否有一位沐善法师?”
彭父一拍脑袋,说:“好像是有一位大师,但只与我打了个照面,马上就进殿去了。我一想觉得奇怪,这几位皇子都候在外面呢,怎么一个和尚先进去了。”
“然后呢?”桑峰赶紧问。
“那位大师进去后不久,几位皇子也被召唤进去了。我还想候着呢,宦官们说不需我了,我也只好离开。大禹宫真大啊,我被一个老宦官带着往外走,边走边看周围的宫阙,就在走到宫门口时,之纬正在等我,我们谈了片刻,后面就有人送了东西过来,说是陛下赏赐,”彭父兴奋地说道,“赏赐的财帛就不需要说了,真没想到,陛下刚刚醒来,就给我亲手画了一幅御笔赏赐,真是无上之喜啊,之纬也说,他在宫中担任御医多年,也未曾见过谁有这样的荣幸呢......可惜啊,可惜我刚收到画,就听到后面有人奔来,大声向所有人传话说,先帝已经驾崩了......唉!”
桑峰还想打听一下先帝长啥样,桑衿给他使了一个眼色,他这才想起自己今天的来意,顿时心情又沉重起来,默默看了桑衿一眼,桑衿知道他的意思,只能自己开口,说:“彭老伯,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终究如此......切勿太过悲伤。”
“先帝都驾崩十余年了,我还悲伤什么?”彭伟益满不在乎,然后才想起,又问,“二位今日到这边,是来找英沙的吧?他回来时间不定,要不,你们去顾王爷府找找看?”
“不......不是,老伯,其实我们是来告诉您......”桑峰吞吞吐吐的,给桑衿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与自己到旁边,低声问,“或许......我们可以先隐瞒一下,等彭老伯的身体痊愈了再说?”
桑衿微微皱眉,说:“可是,很快大理寺的人就要上门了,你觉得还瞒得过吗?”
桑峰有点迟疑,还未说话,外面忽然传来捶门的声音,咣咣咣十分用力:“有人吗?有人在家吗?”
彭父赶紧应了一声,准备去开门。
桑衿抬手示意他停下,然后转头对内低声道:“翠儿姑娘,你赶紧先上楼去。”
在内堂的翠儿应了一声,赶紧上楼去了。
彭父诧异问:“怎么啦?这边邻居也时常有来往的,不会擅入我家内堂。”
桑衿心乱如麻,只能颤声说:“彭老伯......生生死死的事情,非人力所能挽回,您、您千万看开些。”
彭父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只伸手开了门。
门外是穿着公服的两名小吏,看见了他之后便问:“是彭英沙的家人吗?”
彭父点头,赶紧问:“我家英沙......怎么了?”
“他死了,如今停在城南义庄,你去认尸画押吧。”
公事公办的口吻,毫不留情的简短话语。彭父却还未回过神来,只呆滞地站在门口,木讷地看着他们,忘了伸手去接他们手中的卷宗单:“什么?”
那两人只把单子往他手中一塞,说:“城南义庄,这两天你自己或者家里其他人,尽快去认尸吧,我们等着结案呢。”
彭父怔怔站在门口,一张脸直成青紫,毫无人色。那两人见了也有点担忧,便看了看里面,问:“老丈,你家里还有人吧?单子如今送到了,你记得及早过去,我们先走了。”
彭父依然僵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口中只喃喃问:“怎么......怎么死了?”
“他杀人嫁祸,企图陷害别人。事情败露之后,畏罪自杀了。总之不是什么好下场,你赶紧去认尸吧。”那两人说完,转身就走。院门外早已围了一群人,听到彭英沙的罪名,纷纷对张家院门指指点点,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