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一瞬间呆愣在那里,就连被他们推搡到墙上,捆上了绳子,也依然没有反抗,只怔怔地瞪大眼睛,看着站在人群后,在混乱喧嚣之外袖手旁观的那个人――
彭英沙。
他身材高大,前面的人群拥挤走动时,她从缝隙间看见他偶尔露出的面容,平淡得连假装惊慌与关切的神情都懒得做。
直到她被绑着揪出来,众人议论着要送她去官府时,彭英沙才分开人群,急匆匆地拦在她面前,说:“各位叔伯大哥,你们千万不要冤枉好人!桑姑娘是我的朋友,她和我一起过来抓药的,怎么可能会杀人?”
药店中一个管事打扮的老人冷哼一声,问:“英沙,你不是不在里面吗?你怎么知道不是她?在这个炮药房内,除了阿七的尸首之外,就只有她了,你说不是她,那还有谁?”
“可......可是......”彭英沙张着嘴,一时也无法再说出话来。他转头看着桑衿,结结巴巴道,“桑姑娘她、她不是这样的人......”
桑衿将自己的脸转了过去,不愿去看彭英沙的面容,只问那个管事的:“我刚刚在房间内等着麻黄,然后便睡着了。所以,在我睡着之后,有别人进出炮药房,并非难事!”
“哼,说得简单!”老丈抬手一指房门,说,“这房间在药柜之后,若有陌生人过来,我们前面在药柜上抓药的人都会发觉,又怎么会放人进去?就连你,也是英沙带来的,所以才让你进来坐一会儿!”
“除了我,难道没有别人进出了吗?”桑衿咬紧下唇,目光缓缓落在彭英沙的身上,慢慢地说道,“至少,彭二哥一定能进来吧?”
彭英沙张了张口,十分勉强地说:“可是......我,我也无法为你做证,因为我想男女授受不亲,和你始终独处一室并不妥,所以出去后一直都没有回来过。我当时就坐在药柜尽头那边的小凳子上,听阿实抓药......”
人群中一个应该是阿实的点点头,说:“我看见彭爱哥了。”他是个长得十分矮小的学徒,说话还有些大舌头,把“二”都念成了“爱”。“彭爱哥和我一直在聊天,中间我只去抓了一帖药。”
桑衿声音微颤,问彭英沙:“那么,他抓药的时候,你在哪里?”
彭英沙赶紧说道:“我一直都坐在旁边......我还记得,阿实当时一边抓药一边还念着纸上的药方呢,因为几种药分开太远,他一边抓着一边口中还念了好几遍,我还记得有白蔹、细辛、白术、白莲心、白茯苓、白附子、白芷、檀香、丁香之类的......”
阿实立即点头,说:“是啊是啊,就是这帖药,没错。”
管事的立即挥手叫人带她去官府:“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赶紧带走!”
除了人命案,一屋子闹哄哄的,有人哭喊着“阿七”,有人愤怒地咒骂桑衿,更有人重重推搡着她。
桑衿被他们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彭英沙赶紧拦在她的面前,对着面前众人说道:“大家不要太过激动,一切等官府来了再说,我相信桑姑娘不是这样的人!”
桑衿被他护着靠在墙角,望着他宽厚的肩背,忽然之间觉得一阵虚弱。她抬手捂着眼睛,强行抑制自己浮上来的眼泪,低低地说:“彭二哥......”
彭英沙一边抬手拦着众人,一边回头看她。
他依然还是那个英武的彭英沙,拦在她面前这个姿势,依然还是保护她的姿势。可她知道,他已经不是她的彭二哥了。
她轻轻地说:“难怪,翠儿叫我......逃。”
彭英沙愣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变得僵硬起来。他绷紧下巴,慢慢地将头转了回去。
桑衿将头靠在墙上,脸颊碰触到冰凉的墙面。她被紧紧绑住的双手火辣辣地疼,但她却完全没有感觉,只怔怔地靠在那里,一动不动。周围所有咒骂的声音和愤恨的目光,在她面前都只是尘埃,而她的心中,只是一遍一遍地,回想着和彭英沙认识以来的一切,历历在目,令她不由得心如刀绞。桑峰溜溜达达地出了西市,左手提着一只用来解剖的野兔,右手提着一罐清洗血迹的卤水,向着端瑞堂走去。
端瑞堂门口围着一群人,正在议论着什么,有人口沫横飞,有人交头接耳,还有人义愤填膺。
桑峰是个最爱热闹的人,所以立即便上去问:“各位各位,发生什么事啦?”
众人谈兴正浓,一看见新人加入,立即眉飞色舞道:“不得了啦,端瑞堂发生命案啦!尸体刚刚被抬走!”
“是啊是啊,你没看到哦,真是}人,满地的那个血污,哇――”
“最骇人听闻的是,还是个女犯杀的人!”
“那个女犯长得还挺不错的,十七八岁年纪,看起来娇娇柔柔的,没想到下手这么狠啊,咔一下就捅进了人家的心......”
“阿七真可怜啊,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就靠着他赚钱呢,造孽啊。”
桑峰神奇的大脑立即转动起来,兴奋地问:“是不是那个死者阿七勾三搭四结果不对人家负责任,被人家姑娘杀了?”
“看起来不像啊,好像是彭英沙带过来的,和阿七应该是无冤无仇才对啊。”
桑峰一听到彭英沙三个字,顿时“啊”了一声,赶紧问:“是彭二哥带过来的?难道......难道是翠儿?”
旁人给他一个疑惑的表情:“什么翠儿?听说姓桑啊。”
“十七八岁的姑娘,长得挺不错,姓桑?......”桑峰喃喃念叨着,然后脑中一个闪念,顿时愕然失色,手一松,那只被他提着耳朵的兔子顿时落地,撒着欢儿就跳走了。
“桑衿?”他摔开手中的罐子,一把揪住那个人的衣领问,“是桑衿?”
那人吓了一跳,赶紧抬手去打开他的手,说:“我哪儿知道啊?就听说姓桑嘛......”
“现在哪儿去了?她被谁带走了?”
“被......被官府......”
“京兆府还是大理寺?”
“好像......好像是大理寺,因为当时大理寺刚好有几位官差在旁边,就直接带走了......”那人只说到一半,桑峰立即转身,甩开大步往大理寺狂奔而去。
大理寺少卿崔纯湛苦着一张脸,望着撞开门奔进来的桑峰:“桑峰,今日大驾光临,有何吩咐啊?”
“崔少卿,还是你懂我,我们就别客气了,开门见山吧。”桑峰上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问,“你们这边是不是来了个女犯名叫桑衿?”
“是呀,”崔纯湛指着自己的脸,“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烦恼?”
“为什么?”
“废话嘛,那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在街上逛一圈就揽事上身了。你说大理寺犯得着管这事儿吗?推给京兆府不就行了。他们带回来的这个杀人凶手是谁?是桑衿啊!”崔纯湛看了看周围,那张脸苦得几乎可以滴出汁来,“你知道桑衿吧?就是当初顾王爷身边的那个桑衿,驰名天下的女神探!”
“废话!我可能不知道?”桑峰把他的肩膀搂得更紧了,崔纯湛痛得龇牙咧嘴:“桑峰你轻点嘛......”
“跟你打个商量。你也知道,桑衿可是神探,她要作案肯定会做得天衣无缝的,怎么可能失手被人擒住?所以,我想肯定是有人在陷害她!你觉得呢?”
崔纯湛若有所思地点头:“可能吧......如今顾王爷殿下被禁足于宗正寺中,或许有人趁此机会对她下手。”
“所以,你就把她放了吧,我和她讨论一下到底是谁在害她......”
崔纯湛翻他一个白眼:“她如今是大理寺的犯人,就算是顾王爷殿下亲自来了,也不是说带走就带走的!”
桑峰丧气地放开了他的肩膀,问:“好吧......那让我去探望她一下总可以吧?”
“现在就去吗......”崔纯湛还有点犹豫,桑峰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又要开始纠缠,崔纯湛赶紧跳开,说,“好吧好吧,我亲自带你去!”
等他们走到净室门口时,崔纯湛忽然看见有人从前厅进来,向他遥遥拱手,朗声道:“崔少卿,久违了。”
崔纯湛一看见他,立即丢下桑峰,满面堆笑向他迎了过去:“蕴之,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王蕴快步穿过庭前青石铺设的广阔平地,笑道:“实不相瞒,今日登门拜访,确是有事相求。”
“哎,蕴之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崔纯湛说着,看了看桑峰,把他往净室方向一推,“桑峰,你先去探望犯人吧,我和蕴之好久没见了,先说会儿话。”
王蕴听他这样说,面容上的笑意又深了一分,问:“桑峰来探望的,可是桑衿?”
桑峰赶紧点头:“王兄真是料事如神!”
王蕴转头对崔纯湛说道:“不如一起去吧,我也正是为这个女犯而来。”
崔纯湛张了张嘴,显然他此时才依稀想起,这个桑衿,似乎就是王蕴的未婚妻。他立即明了王蕴的来意,在心中暗暗把带回桑衿的多事手下又骂了一百遍,然后颇有点尴尬地说:“走吧,我们一起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