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定定地盯着她,那眼眸中深黯的神情,几乎可以将她的魂魄吸进去。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骤然间身体前倾,已经被他狠狠拉入怀中,用力抱住。她尚未来得及惊愕与慌乱,便已闻到了他身上沉水香的味道,令她的脑子在瞬间一片空白,整个人仿似自高空下坠般,再也没有任何力气。
他将她抵在身后的柱上,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唇。
她还未来得及出口的、那些伤人又更伤己的话,被全部堵在口中,再也无法泄露一点声息。
她的手无力抬起,抵在他的胸口,想要将他推开,可身体却就此失去了力气,只能任由他亲吻自己,温热柔软的唇瓣在自己唇上辗转流连,这么粗暴的动作,这么温柔的触感。
身体热得近乎晕眩,就连眼睛也不由自主闭上了。她听到他的呼吸,在自己的耳边急促回荡。她茫然恍惚,心想,真奇怪啊,为什么这个平常冷淡至极的人,此时和她一样,仅仅因为唇齿间的亲密相触,便身体灼热,呼吸凌乱,神情恍惚。
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过了一生那么长。他轻轻放开她,气息尚不均匀,只定定地看着她。他双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始终说不出任何话。
桑衿抬起自己的右手,以手背挡住了自己的唇,默然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而他深深地呼吸着,强自压抑着胸口那些汹涌的血潮,压抑自己心头那些几乎要将自己淹没的狂热。许久,他才勉强平缓了呼吸,以略带沙哑的嗓音低声说:“去南诏等我吧,我已经给你准备好文书了。”
她无力地靠在柱子上,摇了摇头,轻声说:“不。”
他皱起眉,询问地盯着她。
她的手背触到自己微有肿痛的唇瓣,脸颊不由得滚烫红热起来。她捂住自己的脸,低声说:“皇上病重了,已经十分危急。”
他微微皱眉,问:“你怎么知道?”
桑衿抬头望着他,全身的血尚在急剧流动,她声音低微干涩:“只要王家愿意,宫里的一切秘密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所以?”
“所以,我会借助王家的力量,继续追查鄂王消失之谜。而王爷您,在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去做一件事的时候,请不要成为阻碍我的力量。”
她仰望着他,那眼中的坚毅光华,让她如明珠熠熠,站在她面前的顾伏桦一时竟觉目眩神迷,无法直视。
他叹了一口气,倒退了两三步,靠在旁边窗棂上,目光却依然定定望着她:“如果我不愿意呢?”
“无论你如何说,如何做,我都会坚持自己的本心,不会动摇,”桑衿声音坚定,毫不动摇,“而我知道,我所认识的顾王爷顾伏桦,一定会做我身后那个坚实后盾,帮助我破解所有一切难题。”
顾伏桦将目光转向窗外,朔风寒彻,雨点夹杂着雪花自长空之中坠落而下。灰黑的天空显得格外高远而不可触及,雪花还未落地便已融化,一地冰凉寒气直扑入窗棂之内。
受冷风所激,他睫毛微微颤动。他紧抿着嘴唇,沉默看着外面的雨雪,却一言不发。
“桑衿。”有人轻叩敞开的门,声音温柔如三月阳春,仿佛可以融化此时的冰雪。
桑衿回头看见王蕴,不知内情的他微笑着站在门口,说道:“我刚去看过了,道路已然畅通,我们可以回去了。”
桑衿默然看向顾伏桦,见他的目光依然在窗外,看着那仿佛永不止歇的雨雪纷纷坠下,一动不动,连转过目光看她一眼的迹象都没有。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沉默地朝他的侧面行了一礼,转身随着王蕴走了出去。
脱离了里面的温暖,外面冷风骤然扑面而来,她不由自主地背过脸去,闭上了眼睛。
王蕴回头看她,见她眼圈忽然泛红,里面蒙上了一层薄薄雾气。他愣了一下,然后轻声问:“桑衿,你怎么了?”
桑衿望着眼前阴暗背景中繁急的雨雪,慢慢地抬手捂住了眼睛,轻声说:“没什么......风雪真大,迷了眼睛。”
王蕴事务繁忙,送她到门口便回去了。
她一个人顺着那条养着无数小鱼的走廊,来来回回地徘徊着,也不知走了多久。
为了防止鱼被冻在水中,墙壁的夹层地龙连接后厨,有些许暖气被引到这里,让墙上的鱼缸保持不冻。
顾伏桦曾对她说过,鱼是懵懂而无知的生物,七弹指之前的记忆,再怎么刻骨铭心,七弹指之后便会全部抛诸脑后,再也不留任何痕迹。
干净利落,残忍又快活。
王宗实说,愿我来生,做一条无知无觉的鱼。
桑衿徘徊在它们之中,各种色彩波光粼粼地在走廊间闪耀,神光离合乍阴乍阳。她走到尽头又回到起点,看着自己养在走廊尽头的那个水晶瓶,里面两条阿伽什涅偶尔碰一碰对方,又各自离散,再相逢的时候,是不是又是一场全新的邂逅。
她将头抵在墙壁的花砖之上,砖上透雕的花蔓纠缠纷乱,难理头绪。她想着顾伏桦,想着他抱着自己时那双臂的力度,想着他身上沉水香的气息,想着那一刻贴在一起的双唇,迷梦里似幻如真。
她双唇微启,呢喃着那个名字,可声音还未出口,便已经消失在了空中。她背靠着墙壁,侧耳倾听周围的声音。无声无息之中,唯有自己急剧的心跳声、小鱼跃动的鲅鲅声、雨雪落下的沙沙声。
或许是一夜辗转难眠,或许是前几日的病还未痊愈,她睁着眼睛熬到第二天,那种惊冷怕寒的病症,似乎又加重了。
宅中的奴仆虽然都是聋哑人,但对她照顾得确实周到,一早便熬了药送过来给她喝,又做了清淡早点清粥小菜。她喝了两口半夏紫苏粥,抬头见外面明晃晃一片,原来雨早已停了,雪下了一夜,园中已经积了大片白雪。
她正怔怔地端着碗看雪,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说是喧哗,其实家中人都不出声,只听到门口有人大喊:“桑衿,你出来啊,我知道你在这里!你上次跟我说过到这边找你的!”
桑衿听到这个声音,也不知该好气还是该好笑,真难为隔了两个院子,桑峰的吼叫居然还能这么响亮。她转头示意身边的仆妇,让门房放桑峰进来。
桑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进来,大吼:“桑衿,怎么回事?你身边怎么尽是些聋哑人?”
桑衿镇定自若,取过碗盛了一碗粥推到桌子对面,示意他坐下。桑峰一闻到香气,立即坐下,喝了两碗粥外加四个春盘一碟麻油鸡丝,才摸了摸肚子说:“我今天早上吃过了,少吃点吧。”
桑衿见他已经完全忘记了来找自己的事,便淡定地低头喝粥,问:“怎么啦,找到翠儿了?”
“没有啊,音信全无。真奇怪,禹城城就这么大,你我短短时间都见过她两次了,可真要找的话,王蕴、彭英沙、我三个人,加上日常巡逻的御林军,总该有很多人注意到吧?结果却一无所获,你说这不是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当时皇上亲口下令追查翠儿,她既然能躲过,必定有自己的办法。”桑衿说道。
桑峰赞同地点头,然后又想起一件事,赶紧说:“对了,我今天来找你可是有正事的呀!”
“你说吧。”
桑峰正襟危坐,紧盯着她追问:“我问你,你为什么会住到这里来了?你不是一直跟着顾王爷的吗?”
“哦......因为我与王蕴定过亲啊。”她脸上神情波澜不惊。
“这倒也是啊,我把这茬给忘了。”桑峰一拍脑袋,立即接受了她的解释。
桑衿放下手中的碗:“还有其他的吗?”
“当然有了,”他的神情更加威严了,目光炯炯有神地直视着她,“还有,你给我解释一下,你不是一直以破解天下难题为己任吗?为什么现在我觉得你有想要嫁为人妇金盆洗手的迹象?”
“嫁为人妇”四个字骤然入耳,桑衿只觉得心口猛地一跳,钝钝的疼痛从四肢百骸汇聚至心口处。
她握紧手中的象牙箸,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表面却不动声色,只低声说:“怎么会?即使我以后有夫有子,我也依然是桑衿,只要遇上冤案难题,我还是会尽力去追寻真相的。”
“是吗?既然如此,鄂王殿下那个案件闹得满城风雨,我都快被其中的内幕真相逼疯了,你却怎么还躲在这里好吃好喝的,不闻不问啊?”
桑衿扶额,低声说:“我最近病了。”
“哦......哦,这倒也是,看得出来,你脸色很不好啊,”桑峰说着,脸上露出一丝愧疚表情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身为你的朋友,我却一点都没注意到,别怪罪啊!”
桑衿点了点头,勉强朝他笑了笑。
“其实啊,我本来今天要去顾王爷府找你的,结果顾王爷这几天闭门谢客,连我都不见。我就说找你,最后是景恒出来跟我说,你不在王府中,又说自己也不知道你去了哪边。我在回来的路上想起你上次说你住在永昌坊的,这不就赶紧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