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衿背脊一寒,正要拒绝,后面顾伏桦的声音淡淡传来:“不大。”她赶紧低头,向顾伏桦行礼。桑峰沮丧地说:“好吧,我去开上房。”“记得帮我们也结一下前几天的房钱。”桑衿赶紧冲着他的背影大喊。这个是当然的,从俘虏那边缴获的钱,差不多都要花光了,还是让桑峰这个冤大头出吧。好容易桑峰安顿下来了,几个人得了清静,各自休息。睡梦之中,忽然听得外面惊呼声大起。桑衿惊起之时,刚看了一眼映在窗上的火光,顾伏桦已经在外面敲门:“起火了。”她立即起身穿好衣服,因为还要束胸,难免耽搁了一点时间。等她出门时,桑峰都已经踉跄地跑过来了:“不得了、不得了啦!”顾伏桦和桑衿没有理他,先就着火光奔到景毓的房间。空气中已经有了浓重的烟味,彭英沙已经在景毓房中,而客栈店面里的人都已经蜂拥而至,全都跑到了小天井中。“这火......这火起得太猛烈了!”只见客栈前面已经全是大火,黑烟滚滚,已经涌向景毓这个房间之中。顾伏桦和桑衿曾在闲逛成都府夜市的时候,谈论过对方下手最好的方法就是火烧客栈。然而他们也观察过这座客栈,在起火的时候,是十分容易就能逃脱的,要在这里实施暗杀,除非――桑衿立即站起来,提起凳子砸向窗户。窗棂应声而落,他们看见窗外已经全是烈火,前后左右所有院落,居然几乎在同一瞬间起火,他们被包围在了熊熊烈火之中。对方居然真的为了诛杀他们,而将周围所有的建筑都引燃,连这整片城区化为焦土都在所不惜。在四面烈火之中,他们陷在唯一还未烧到的地方,但浓烟滚滚包围了他们,这里已经是绝地,几乎无法逃生的局面。顾伏桦微微皱眉,示意彭英沙扶起景毓,说:“走吧。”话音未落,外面一阵惊呼,原来隔壁一座年久失修的旧楼,已经轰然一声倒塌了下来。那些燃烧的梁柱全部砸在客栈院落之内,从前面店面逃出来的人全部拥挤在这边,此时顿时有几个人被砸得大声哀叫。这客栈在冷落小巷之中,周围都是废弃旧楼,此时周围楼宇全部燃烧,火焰似是从四面八方压下来,黑烟滚滚笼罩了位于中间的客栈。天井中许多人已经被呛得剧烈咳嗽,甚至有老弱妇孺已经被熏得晕厥在地。顾伏桦直接将床上的被子撕掉,桑衿不等他说话,已经拿茶水将布浸湿,分给每个人一条。他们用湿布蒙了面,一起出了房间。火势危急,而比火势更危急的是滚滚浓烟。“烟是往上冒的,弯腰低身,下面能好一点。”桑衿伏下身,带着他们往门口处走。烟熏得所有人睁不开眼睛,他们闭着眼睛沿着墙往前走,但墙已经被烧得滚烫,他们根本无法摸索,只能在一片昏暗中连滚带爬。“哎呀......”桑峰被地上的一具躯体绊倒,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也不知对方是死是活,他慌慌张张地摸了摸对方被自己绊到的地方,说:“对不起、对不起。”桑衿还提醒他一下,一张口却觉得喉咙剧痛,连大脑都开始晕眩起来。她膝盖一软,就要跌倒在地。幸好被人抓住了手臂,将她扶住。“我带你走。”她听到顾伏桦的声音,在一片混沌灰暗之中,近在咫尺,令她陡然安心。她用湿布捂住自己的眼睛口鼻,什么都不用看,什么都不用想,只要他带着自己,就能一直走下去。仿佛,他的背后,就是自己最安全的地方。顾伏桦忽然停了下来。前面是院墙尽头,他的方向感十分出色,已经顺利找到了后门。彭英沙抬脚正要踹门,顾伏桦却抓住了他的肩膀,低声说:“外面有人。”月黑风高,大火烧在他们身边不远处,哔哔剥剥。三面大火,唯一留存的一个出口外,一片死寂。彭英沙侧耳倾听,愕然道:“没有......没有人声啊?”
“这么大的火,唯一的出口,怎么会没有人围过来?”顾伏桦的声音也开始微微波动起来,“可如今外面,却一点人声都没有。”“有人在外面守着这扇门?”桑峰忍不住脱口而出,“难道我们一冲出去,就会万箭齐发?”“这里是成都府内,外面又没有掩体,不可能埋伏下众多弓箭手。但――绝对有人埋伏在外,冲出去就会被斩杀。”众人的背后,都不觉冒出冷汗来。正在此时,后面的人已经开始向这边拥过来,有人大喊:“门在那里!快跑啊......”混乱之中,拥挤的人潮一片混乱,四下拥挤乱攘中,忽然轰隆一声,火光四溅――旁边烧得朽烂的楼阁,整个倾倒下来,后面的人群顿时拥挤踩踏,摔倒的、受伤的、被火烧的、被烫到的,种种惨叫哀叫声不绝于耳。唯有他们五人,被围困在火堆之中,灼热的火已经包围了他们全身,衣服头发都被燎焦,唯一的生路,只有前面这扇门。两旁的墙都被烧得滚烫,旁边的树木尽在燃烧,局势危急。滚滚浓烟之中,烟雾骤聚骤散之际,桑衿抬头看见前方女墙上,有人正在窥视这边,向着下面挥手致意。她转头对顾伏桦说道:“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正在等我们自投罗网!”顾伏桦略一点头,目光再度投向那扇门。被彭英沙扶着的景毓,原本一直捂着自己的口鼻跟着他们踉跄出逃,此时忽然取下湿布,放开彭英沙走到门口,说道:“王爷......奴婢就此辞别。”彭英沙愕然,下意识问:“你要去哪里?”“只要我出去,就不可能成包围之势了。”他声音嘶哑地说道。顾伏桦在他身后厉声道:“景毓,不得胡来!”景毓只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浮起一个仓促的笑,便转身向着门上撞去。已经被火烧得朽透的门扇立即连同门上的锁一起倒下,他连人带门一起重重跌在外面的青石板上。就在他落地的一瞬间,有数道刀光向着他倒下去的身体刺去。果然如他们所料,外面有人埋伏。就在刀剑加身的时候,景毓不管不顾,撮口而呼。在一片黑夜之中,这尖锐的哨声穿透了滚滚浓烟与混乱的人声,引得周围一阵波动。身后的众人与浓烟一起冲出,那些人只来得及攻击到第一个出来的景毓,顾伏桦与彭英沙、桑峰都已经飞身跃出,避开了第一波锋芒,随即在烟雾滚滚之中,夺得兵刃。几人借助浓烟与黑暗隐藏身体,迅速欺入对方阵中,挥刀乱砍。顾伏桦挡住攻势,桑衿赶紧拖起景毓,将他扶到外间巷子口。把守巷子的人想上来阻拦,被顾伏桦直接砍杀。火势更烈,在大火掩映之中,天上的星星都失去了光芒,显得黯淡起来。在烈烈火光之中,她看到周围有数条人影迅速欺近,直接杀入刺客群中。是王府军的精锐。在她走访案件的这几日,他们已经在成都府集结,并且迅速聚拢到顾伏桦身边了。景毓刚刚的哨声为他们指明了火场中王爷所在,如今一切已经无需担忧。她便低下头,将一切交给顾伏桦处理,只将景毓尽可能远地拖离火焰和厮杀,以免被殃及。巷子外有人大喊:“这边有人跑出来了,救火啊!”附近百姓们拎着水桶纷纷跑来,埋伏的人本就已经失去了将王夜杀死在火场之中的时机,如今见势不好,只能丢下几具尸体转身便跑。顾伏桦示意他们不要追赶,让暗卫们去办即可。毕竟几个人都疲惫不堪,骤脱大难,哪有精力全歼这些人。他们聚在景毓身边,见他原本已经止住的伤口,再度崩裂,再加上他冲出大门时引了数刀,此时全身上下淋漓沐血,已经再也没有活命之望了。桑衿赶紧将他交到彭英沙手中,说:“快点,我跑去叫大夫......”她跑了两步,又听到顾伏桦低声叫她:“不必了。”她愣了愣,回头看向景毓。他握着彭英沙的手,眼望着顾伏桦,低低地说:“以后王爷身边......暂时......可能没有人伺候了......”虽然在山道上被冲散的护卫有许多已经重返,但景轶就此失散未归,顾伏桦身边毕竟没有近身伺候的人了。彭英沙握着他的手,忍不住眼中涌上眼泪,低声说:“我......我会在。”景毓的目光转到他的脸上,艰难地笑了笑,说:“你这被开除的小子......行不行啊......”顾伏桦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注视着他,轻声说:“不必担心我,你安心去吧。”景毓却只握着彭英沙的手,那已经开始溃散的瞳孔,转向顾伏桦,又转向彭英沙。桑衿和桑峰赶紧把景毓抱住。彭英沙眼眶湿润,拜倒在顾伏桦面前。景毓的眼睛一直看着顾伏桦,嘴唇嗫嚅着,却没说出什么来。顾伏桦犹豫了一下,抬手扶起彭英沙,说:“你之前也是我仪仗队的人,现如今重新回到我身边,也算是有始有终。”彭英沙仰头看他,眼中那层水汽终于化成眼泪滴落下来,颤声说:“多谢......王爷!”景毓面容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神情,他似乎想笑一笑,但那笑容刚刚出现,随即又扭曲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