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少卿皱眉，露出思索的神情，许久，才说：“或许是他提过的那个厨娘？”

桑衿无奈摇头：“少卿，魏良是公主身边人，说他窃取或许还能有机会，但厨娘日日在膳房之中，连上栖云阁的机会都没有，哪有办法窃取九鸾钗？”

“但桑姑娘不能否认，那个钱关索与此案关系重大，尤其是三个案件都关联甚深――哦，还有！驸马出事的那匹马，就是他转手给禹城军营的！你说一个人身上有这么多疑点，还有可能是清白的吗？”少卿叹了口气，又凑近他们，低声说，“何况，你也知道皇上对永昌公主最为疼爱，简直是如珠似玉的宠溺。如今公主死了，别说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等三法司，就连禹城诸卫、两衙、十军，谁能脱得了干系？太医已经被当场杖毙了数人，听说皇上要连他们的数百家人都连坐，你说，公主是凶手一击即死的，太医们可不冤枉么？如今再不给皇上从速抓住犯人，哪个衙门能顶得住这场雷霆震怒？”

桑衿微微皱眉，桑峰赶紧问：“那么，以少卿看来，王翠儿和钱关索，谁的嫌疑大一些？”

“桑峰，你说笑呢，跟钱关索一比，王翠儿那点嫌疑简直就是不值一提。要不是她自己来投案自首时签了案宗，现在立马释放都可以！”

桑峰略感欣慰，又说：“少卿，其实我感觉啊，这个钱老板的案子，还是得慎重一点，你觉得呢？毕竟，这可是人命关天啊......”

少卿一脸为难，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说：“你放心吧，好歹我身为大理寺少卿，该慎重的时候，我还是会......”

话音未落，后面有人跑进来，叫道：“少卿，少卿！”

少卿皱眉，看着喜形于色奔进来的大理寺正，问：“怎么回事？”

“刚刚接到的消息，刘癞子家下面，正有一条水道通过！”

“哦？真的？”少卿顿时惊喜地站了起来，“钱关索知道这条水道么？”

“知道！就在案发前几日，禹城清理水道，钱关索手下的那几个工役去清理了那边，而且，当时钱关索也去现场观看了！”

“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证据又多一条！”少卿得意地回头看桑衿和桑峰，“你们看，这钱关索果然就是杀人凶手没错！他借助那条水道，爬到刘癞子那个密不透风的房子中杀了人，又悄悄从水道下去。等到聚集了众人，他再带着人进屋内去，制造了自己不在场的证据！”

桑峰皱眉道：“崔大人，刘癞子刚死的时候，我曾去看过现场，他家的地十分平整，看来并没有人从下水道上下的痕迹......”

少卿闻言皱眉，但很快便释然道：“哎，所以他才要在时候纠集那么多人前去跟自己一起目击刘癞子的死啊！因为人一多，刘癞子家被翻过的泥地，不就可以被踩平了，湮没证据吗？这人心思如此缜密，真是狡猾之至！”

“可是......还是说不通啊......”桑峰还想说什么，少卿已经抬手止住他的话，向着前堂走去：“桑峰，桑姑娘，此事我已大致有数，你们二位大可不必再操心了，交给我就是，明日我便能将此案审查个水落石出了！”

回到王府，夜色已深，但桑衿还是先去见了顾伏桦，将大理寺今日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顾伏桦听了，不由得失笑：“我明日去问问少卿，这个犯人既然这么缜密狡猾，又怎么会窃取了公主府的金蟾之后，在官府前去问话时喜孜孜地拿出来炫耀？”

“但皇上对此事极为关切，此时若能火速结案，各衙门都能松一口气，由此来说，能迅速推出一个替死鬼，而且还是各方面疑点都汇聚一身的替死鬼，也不失为官场中一个惯常的选择。”桑衿皱眉道。

顾伏桦沉吟不语，许久，才说：“而且，早日结案的话，你也能早日与我一起踏上回边疆之路，对于你自己来说，也是一个较好的选择――毕竟，有些证据会随着时间的湮灭而消亡，你要洗雪自己的冤屈，还是越快越好。”

“难道王爷也认为，此案让钱关索作为替死鬼，是目前最好的结局？”

“当然不是。”顾伏桦用手指轻弹着小红鱼的琉璃瓶，说道，“依我看来，最好的结局，应该是找一个无父无母又无子女的恶人――天底下这样的人很多，可惜皇上却不会相信，不是吗？”

桑衿轻声说道：“钱关索......虽然贪财又怯懦，却并不算坏人。”

“可那又怎么样？你总得找个人向皇上交代。这一次的案件，你和我都心知肚明，先后死去的三个人，魏良，刘癞子，永昌公主，有男有女，贵贱不同，但全都与王翠儿受辱一事有关――所以这个案件能圈定的嫌疑人，目前来看，嫌疑最大的三个，就是王翠儿，彭英沙，王至元。”顾伏桦毫不留情说道，“不管你自欺欺人也好，感情上有成见也好，你都不得不承认，最大的嫌疑人，是彭英沙。”

桑衿被他一口说中始终压在心上的这一桩事，一时无法反映。许久，她才默然点头，说：“是，我知道。”

顾伏桦将目光从小鱼的身上收回，落在她的面容上，那双锐利的眼也微微眯了起来：“若凶手真的是他，我倒很欣赏。毕竟无论谁站在他的立场上，都不能无动于衷。只是有些人敢想而不敢做，有些人能去做却不能做得这么好。而这三桩案件若是彭英沙做的，我可真对他刮目相看。”

桑衿看着他不加掩饰的赞赏，低声问：“那么，若真的是他犯案，王爷能保得他的性命么？”

顾伏桦微微皱眉，说：“永昌公主死之前，可以。但如今这样的局面，难说。”

桑衿默然点头，说：“是，杀人偿命，自古皆然。”

顾伏桦又说道：“如果本案真的是按照那幅画而设局的话，如今三个死者都已对上，你先将本案的千头万绪，全部整理一遍给我看看。”

桑衿点头，在旁边小几后盘腿坐下，略一思索，展卷提笔慢慢写着。她的字学的是卫夫人，一笔笔写来如簪花仕女，清秀雅丽，速度也快，不一会儿便誊写出来，交到他手中。

第一，魏良之死：天降霹雳，如何不偏不倚劈中蜡烛，又如何正好将人群中一个矮小的宦官烧死？若真系人为，凶手又如何控制雷电？鱼塘内铁丝与水银从何而来，是否与本案有关？

第二，击鞠场驸马坠马：是否人为？若是，是否专门针对驸马？如何能让驸马选中那匹马，又如何对马匹下手？

第三，刘癞子之死：如何破结密室困局？那般陋室之中为何残存零陵香的气息？凶手自何处进入，又自何处逃遁？

第四，公主之死：九鸾钗如何在严密监守之中被盗？公主被拖出人群之后，应当知道自己离热闹街市不远，为何不大声呼喊侍从？

附注：公主府豆蔻之死，彭家及鄂王府的画，必与此案关联重大。

顾伏桦看完，点头说：“写得匆忙了，‘破解’写成‘破结’了。”

桑衿大窘，赶紧在那张纸上寻找那个字。

他看也不看，说：“第十一行第七字。”

桑衿不由得肃然起敬：“王爷记性真好，大约所有东西您过一下眼就会永远深刻铭记吧。”

“还好。”他随口说道，“或者也可以说，你一共写了二百六十六字，‘结’字在第一百四十三字。”

她不敢置信，抓起案上筒中半把算筹，丢在桌上，问：“王爷觉得里面有几根？”

他扫了一眼，毫不迟疑：“四十七。”

桑衿一根一根数过，四十七根。

她抬头看着他：“王爷，我想请教您一件事。”

他没说话，只抬眼看着她。

“那日在观音寺，一共有多少人？”

“没数过。”他给她一个“无聊”的眼神。

“但是，您当时在场，以您的眼光，应该是能对在您面前出现过的人都有印象的，对吗？”

“嗯。”

“但是在魏良死后，您说，您之前并没有在人群中看见过他。”

顾伏桦稍作回忆，点头道：“或许是身材矮小，他被旁边的人严实地挡住了。”

“而彭英沙和王翠儿，这两个在场的目击者也说，他们在起火之前，未曾见过魏良。”桑衿若有所思，眼睛渐渐地明亮起来，“按理说，魏良是他们的仇人，而且还穿着那么显眼的红色宦官服，又近在咫尺，他们应该会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他的。”

顾伏桦见她眼睛变得那么亮，便反问：“这么说，你已经发现端倪了？”

“嗯，我应该我已经找到了观音寺那桩起火案的最大关键点了。”她一笑，又将自己的手点在第二件，驸马坠马的案件上，“而由此，对于此案，我也好像隐约感觉到了缘由。”

顾伏桦看着她的指尖，问：“凶手动手的时机，你也知道了？”

“我觉得这是一个，只要有了动机，便不再需要下手方法的案件。”她望着他，神情郑重，“王爷可记得，我和您提过的，豆蔻梢头二月初。”

顾伏桦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沉吟片刻，便微微皱眉，说：“皇家对他不薄，他刚刚二十出头，如今已经是同平章事，放眼朝中无人能有他这般荣宠了。”

“然而，就算站在了高位，始终意难平，不是吗？”她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