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无穷无尽的火光,艳红的火舌卷起黑色的灰烬,如铺天盖地的火龙席卷而来,携带着炽热的流火,向着孤单立在地面上的桑衿猛扑而下。
就在烈火灼烧她全身的一刹那,她没有畏惧地闭上眼睛,反而睁大了自己的双眼,死死地盯 着面前那灼眼的火舌。
炽烈火光慢慢退散,那个人出现在火中,通身浓烈的红,那种红色令人惊心动魄,浴血沐光,如同南红玛瑙,如同血赤珊瑚,如同鸽血宝石,美艳、灼眼,却充满杀戮的气息。
他他居高临下看着在烈焰中痛苦不堪的她,脸上露出那种惯常的淡漠笑容,这如同春花盛绽的笑容,此时却牵扯最残忍可怕的唇角弧度,他修长的身躯微微俯下来,凝视着她,就像凝视着即将被他用一壶开水浇下的蚂蚁。他的声音冰冷地在她的耳边如水波般回荡:“桑衿,你后悔了吗?”
后悔了吗?
这冰冷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回荡,比她身上的烈火还要更让她觉得痛苦,直到她再也无法忍受,大叫-声,猛地捂佳自己的耳朵,大口喘息着坐了起来。
窗外叭叭喳喳的鸟雀,被她的声音惊飞,扑棱棱振翅高飞而去。只剩下晃荡的树枝,在窗外久久不能停息。
桑衿拥衾呆坐在床上,感觉到胸口一波波血潮涌动,让她整个人陷入晕眩的昏黑。她大口呼吸着,等着眼前那阵黑色过去,跌跌撞撞扶着着墙走到桌边,摸到昨晚的冷茶,一口气灌下去。
-阵冰凉从上而下在体内延伸,让她终于神智清醒了一些。
桑衿怔怔呆坐在桌边,许久,才木然转头看向窗外。
暴雨初歇,过了一夜,又是炎炎夏日。
与她和晋泽第一次见面时,一模样的天气。
天刚刚破晓,禹城中己经是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城内人流繁盛,百业千行,丛楼结绮,群院缀锦,就算宵禁也无法遏制日日夜夜的热闹喧哗。而这最热闹的地方之中最最热闹地方,又莫过于禹城西边最中心的满春楼。
熟悉的满春楼,桑衿撇撇嘴看着楼中说书的老者,在满堂喧闹之下讲述着各种千奇百怪的坊间逸事,天下传奇。
桑衿坐在二楼栏杆边,左手握着勺子,右手捏着竹著,往下看着那个说书人,眼神确是飘忽的,并没有落到实处。
桑衿对面的桑峰抬起筷子在桑衿的手背上轻敲了两下。
桑衿回过神,目光移到桑峰的脸上:“干嘛?”
桑峰不满的瞪着桑衿:“你自己说说,拉着我出来吃饭,却只顾着自己发呆。”
此时满春楼中气氛已经十分热闹,听着最喜欢听各种荒诞事,说书人板子一拍,娓娓道来:“说起来这禹国五年前,原本炎炎夏日万里无云,但等到午后,皇上住的皇宫上方,突然升起了祥云万朵,彩霞千里,诸位可知为何?”
桑衿不屑嗤笑出声,那时不过是晋泽初到禹城,上神仅余的尊严而已。
“那岂不是永昌公主出嫁那天?”
“正是!”说书人一见有人搭话,立即接着说:“这位永昌公主,出生那日边疆大捷,出嫁那天漫天彩云,连上天都在为永昌公主庆生,当今圣上可真是把公主视若珍宝!”
桑衿对于这种凡人信口雌黄之事兴致缺缺,区区凡人,功德哪里能引得来祝寿。
桑衿将目光收回,却看见不远处依靠在栏杆上听说书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转身对身边人笑道:“晋泽,在说你那位公主府人呢。”
晋泽?
桑衿浑身紧绷,脑中一片混乱,一片火红又浮现在眼前,眼前重现隐隐发黑。
晋泽他,在下界竟成亲了吗?
晋泽今日不似往常般儒雅,端正的眉眼中隐隐有一股不应属于年轻人的倦怠,他扶额皱眉,一脸无奈对着老友们笑道:“好了,我先走了,眼看都要到午时了。”
晋泽回身到席上盛了一盏醒酒汤灌下,又举起自己的衣袖,闻了闻上面的味道,然后赶紧作别席上人,匆匆下楼去了。
桑衿无比庆幸今日是以男装样子打扮出门,得以晋泽不曾往角落里看她一眼,也就从没发现过今日她也在此。
身后那伙年轻人指着离去的晋泽大笑:“你们看!娶了个公主老婆也不是好事,你看驸马每次出来聚会时,多喝两杯都要提心吊胆的模样,真是叫人同情啊!”
身后有人指了指匆忙跑下楼去的晋泽,问同行的人:“你认识他吗?”
那同行的人看了一眼:“谁不认识,永昌公主的驸马,晋泽嘛!”
楼中那位说书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说道:“这位永昌公主,去年下嫁给新出的进士晋泽,据说父母都在几年前捍卫边疆那场战事中逝世了,也许是圣上垂怜,当年公主陪嫁的那十里红妆,那稀世奇珍熟不熟生,简直是倾尽国宝珍库!”
永昌公主那样声势浩大的婚礼,自然足以让禹城人津津乐道至今,满春楼中,众人愤愤议论各种传说中价值连城的陪嫁,一时热闹至极。
“而这所有的珍宝之中,永昌公主最喜欢的一件,莫过于九转灯,此等乃一块九色玉雕天然而成,九种颜色盘旋围绕在灯台,熠熠生辉,是稀世奇珍价值连城,抵得过国库百万金!是以公主将其收藏于关锁重重的宝库之中,爱惜至极,轻易不肯拿出来......”
桑衿终于忍不住回头朝那二人问出口:“这传言是真是假?永昌公主的嫁妆真掏空了国库?”
“没有掏空,不过据说也差不多了。”那人诧异于突然回身的桑衿,但还是照常回答:“那个晋泽,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当年我们还一起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他经常和我们一起逃学!谁知后来考上了进士,又娶到了公主,到现在,已经是兵部侍郎了!”
桑峰十分虚假的做出了一个悲痛欲绝的表情,桑衿懒得搭理:“不过等咱们回到了边疆,事情处理好之后,咱们的人生目标就要实现了。”
桑衿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下面说书人的声音又传过来:“诸位可知,说到永昌公主,大家知晓昨日在观音寺,发生了一起天雷劈死人的报应?”
下面的人都哗然,有人大声问出口:“昨日观音寺内那个被雷劈死的人,居然和永昌公主有关吗?”
“正是!大理寺的人已经名人查明,那正是公主府的宦官,是公主的近侍之一,此次被雷劈死,永昌公主也诧异莫名,不知自己身边怎么会出现这样罪大恶极,以至于被天雷劈死的恶人。”
“说书人的消息真是灵通。”桑衿喃喃自语道。
桑峰洋洋得意的抬起头:“那当然,大街小巷多少嘴巴,都是他们的消息来源,就连我们军营中都需要打探一下消息,告诉你,昨晚我就找到了一些内部消息。”
桑衿现在心事重重,但还是问:“什么消息?”
“这个宦官啊, 从小被指派给永昌公主,对永昌公主那叫一个忠心耿耿,简直是永昌公主指哪打哪的一条忠犬,所以公主知道被雷劈死了,公主也十分震怒,昨晚上亲自去大理寺,询问宦官的死因,实际上是给大理寺众人施加压力,尽快查处此案。”
“怎么解决?”桑衿不解询问出口:“从昨天的现场的种种情况来看,天降霹雳凑巧伤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是呢。”桑峰赞同点头:“所以永昌公主还有一个要求,就是如今整个禹城都在说他身边的人罪大恶极,遭受天谴,所以公主要求大理寺尽早给个说法,免得败坏了公主府的名声。”
“难怪大理寺昨天一听说和永昌公主有关,脸上会出现那种悲痛欲绝的样子。”桑衿微微皱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算她是皇上最宠爱的永昌公主,又能管得了禹城人爱说什么吗?”
“你看,现在不救闹得满城风雨了?”桑峰耸耸肩:“摆明着无从查起的案件,偏偏公主还一定要为她身边的宦官洗清罪名,这事落谁手上都是个烫手山芋。”
桑衿不可置否,转移话题接着问:“之前说的去边疆那件事,可有准确出发日期了吗?”
“嗯......别这么着急,吃完再说,你我二人难得有时间一同在外吃饭。”
桑衿十分坦白,毫不掩饰:“到时候去了边疆,你可要多多操心一些。”
桑峰豪爽的拍拍胸脯:“好,这么说吧,皇上让我今天下午先进宫去,告诉我些去边疆的事情,别的就没什么问题了。”
桑衿松了一口气。
禹城杂货铺中,诗雨正站在中间,端着一个足有三尺直径的竹筐颤抖着,让框里的种子被日光晒得更均匀一点。
竹筐搞搞抡起,又落下,上面的粮食香味瞬间散逸开来。
遍地的竹筐中,诗雨一个个反动,一排排走动着,眼看越走越远,桑衿赶紧叫住:“诗雨!”
诗雨回头看到桑衿二人,面露喜色:你们怎么来了......?”
桑衿打断她的话:“我们这是还人情来了,前几日府中事多,没能来得及找看你,素以我今日过来,是给你找了个事情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