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印絮在进青山派之前没有得到过双亲的疼爱,甚至之前的生活可以称得上是厄运缠身。
被沈慕卿救了以后,她终于有了新的名字,苏印絮,八字含印,命如絮柳,在她的记忆里阿爹阿娘一直叫她厘厘,苏厘厘,自然不是不失毫厘,而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变化也不大,放空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此时她自己的身体并无异样,之前周身灵力的滞涩感也早就没有了,她惊奇的是,这楚芙之前结丹后,身子便有诸多问题,可能是楚芙本身是剑修,却喜好巫蛊之术的缘由,导致苏印絮自己用自己的能力时,总有些不匹配,这现在,丹田处有着一缕不属于她自己或者原主的气息,无比温暖,而且头发的长度也只是到了腰的位置,恐怕有人帮她剪到恰到好处的位置,她自认性情顽劣,但向来心胸宽广,凡遇到事情,身体就会兴奋无比,脑子却异常清醒,总是喜欢思来想去,从床榻上蹦起,来来回回踱步,她心里没底,一时也想不通重生后师尊还圈着自己不让走,究竟是何种原因。
她向来想法清奇,自己一个人再者屋里也不免心里瞎想:“难道沈慕卿看出她就是本尊,以为从前她明晃晃表露出的欢喜让他觉得厌恶,所以准备再次把她挫骨扬灰,给他自己一个交代?”
苏印絮叹了一口气,她的衣服上都沾染上了屋子里冷冽的清香,她忽然想起,她最喜吃樱桃,所以某次出外历练,从一名行径鬼祟的小贩手中买到几株据说能长出樱桃的树苗,硬是偷摸着中了下来,那几株长得不快,其中还死了一株,她心痛万分,可等啊等,她才发现,这树苗长成大树之后,开的花分外喜人,可是结的果子却是不能下口的,直到她被此时的掌门苏陌允狠狠嘲笑一番,才得知,这是樱花树,不能结樱桃果。
这些插入瓶中的樱花花团锦簇,被人施以术法,花香不散。
转身看向院中的大树,尤为动人,微风一起,花瓣散落,那“娇娇”还在捡拾花瓣。
是了,百年时光,斗转星移,曾经的小树苗早已成为参天大树,只是她没想到,沈慕卿竟然没有将树连根拔起,反倒是任由它们自由生长,直至实现今日这般景色,美不胜收。
这么想着,便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院中的繁花。
这一靠,便觉出沈慕卿根本就没有设下结界,苏印絮心中一喜,轻轻用力推门,大门丝毫未动,轻笑一声,却是觉得万分有趣,从前她想做什么乖张的事情,总怕身为师尊的沈慕卿知晓,于是便练就了一身翻墙的本事,她万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在曾经属于自己的屋子里重新翻上一回墙。
转身寻到窗前,轻轻推开木栓,窗子果然打开。
师尊还是那个师尊,关门但从不关窗子,约莫是从来觉得正经女娘不会翻窗。
这“竹屋”后面伫立着四棵错落有致的樱花树,花瓣重重叠叠,美不胜收,在屋子里看不真切,出来后才能注意到,屋子边缘处被人可以种植了数十棵瘦瘦小小的树,但这些树上的樱桃正是收获时。
好个师尊,果然是变了,怎么能学女娘一般,偷偷摸摸在屋檐后种那么多樱桃树!肯定是想趁人不注意自己独吞樱桃!
从前身为师尊的沈慕卿不喜甜食,连带着见不得身为徒弟的她吃甜腻腻的果子,因为这个,苏印絮被收拾了一通,只好暗地里将手上的樱桃都酿成了樱桃酒,她称它为“樱桃酿”,每每夜半无人之时,来上那么一口,真真快活似神仙!
从蜀地去往云巅之地历练,苏印絮就再也没有机会喝到她这独家秘制的樱桃酿,那时总觉得一切都会过去,一定有机会回来喝上一口,可不曾想,再也没有以后。这都百年过去,曾经偷偷酿制的小酒肯定早就没了。
瞥了一眼这树上结得正好的樱桃,感叹道:“这份明明就是天助我也!”
想到那么不喜甜腻的那么一个端庄君子,竟然偷偷摸摸在无尘上种了那么多的樱桃树,这要是不吃上些许,那才是真的罪过。
苏印絮一边感慨,一边将自己的裙摆撩起卷成一个袋子形状,分散式将树上结的又红又大的樱桃扔进当中,摘得满了,还继续边吃边摘。她向来和沈慕卿不同,许是幼时并未得到那些特殊的关爱,所以总是想依赖甜腻的食物填补自己空虚的内心世界,想到曾经沈慕卿没收了她诸多的甜食,都一百年了,收点利息总是不为过的,不一会儿,地上散落着她吐出的樱桃果核。
吃得兴起,忽然脑中灵光闪现。
要出青山派的无尘峰,倘若前面出不去,那么,后面呢?
后山向来人迹罕至,近乎垂直的悬崖峭壁,但是只要小心一些,还是没问题的,最后出去想办法破了这结界,等沈慕卿反应过来,她早就占了先机,可惜的是,她不会御剑飞行,要是能御剑飞行,就不用想这些歪招了。
如此甚好甚好!
就是后山一直有个山洞,属于无尘峰的禁地,可要想从后山遁走,那禁地是必须走上一遭的。
那禁地她此前从未去过,那么多年,前路未卜。
狠狠心,吃完衣裙里剩余的樱桃,又搂了许多花瓣盖住樱桃果核,一拍手,决定先前往那禁地。
但按照以往习惯,苏印絮总是要给自己卜上一卦,毕竟,趋吉避凶嘛!
抓了一捧花瓣,朝着空中一撒,只见花瓣并未掉落地面,而是悬在空中,此乃乾卦,大吉!
虽然她一直都属于霉运缠身,但没想到在曾经熟悉的地方,竟然能得到那么好的卦象,真是个好兆头!
这里的格局几乎没什么变化,哪怕过去百年,苏印絮凭借曾经的记忆在这林间穿行,不久便见到一块石碑,上面拓写了几个大字——“此处禁地!禁入!”猩红的颜色让苏印絮感到一丝不适。
按捺自己心中的慌乱,她继续朝着里面走去,越往里走,沿路的植被枯死的就越多,越是深入,她就越能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是了,祟气!还有其他的气息。
祟气?怨念?
这里可是无尘峰,灵气浓郁,修仙之人的绝佳宝地,怎么可能有那么污浊不堪的气息。
这里戒备森严,平时有所异动,沈慕卿这个实力强横的仙师能瞬间现身,可为什么会这样,这里究竟发生什么了?
终于走到了看似是岔路口的地方,左手边走去是那禁地,一个洞口,那洞中的邪祟气息极为浓郁,甚至还有鬼气。
另一边,想必就是那捷径,一不小心人生重头来过那种。
太好奇了!
这极大的反差感究竟是为什么?
她的身体明明是希望朝着逃出生天的方向,可是,她还是想去看看,多管闲事死得早!
苏印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叹道:“诶!算了,我真是欠你的!”
大步流星进了山洞,这山洞在外面看,里面就是一团黑色的虚影包围住,完全就看不清里面究竟有什么,她穿过这洞口,赫然发现山岩的拐角处竟然放着几个小坛子,包裹的样子宛如她曾经酿酒的坛子,她自嘲一笑,也是,就算真是她曾经用的坛子,又怎么可能会放到这里,这里可是禁地。
小心翼翼往里探去,这一看就不得了了。
山洞入口是狭小的甬道,走上一小会儿,里面便是别有洞天,空间很大,但是这里竟然有数百张招魂幡,而且这些招魂幡上的墨迹有生人鲜血的气息,寻常招魂幡一般就是用家禽或者家畜的血液替代,威力便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这些招魂幡的威力远胜过寻常的。
这里不仅有招魂幡,还有数十顶结魄灯,结魄灯极为难寻,制作工艺极为复杂,制作一顶都需要制等人的精魄注入其中,制灯就极为艰辛,要是在用的时候,执灯人需要消耗极大的灵力,要同时操控那么多,绝非一般人能承受!
这山洞内部并不黑,大约是因为长命灯常亮。
洞中有一石台,苏印絮仔细打量,发现这石台竟是几块特殊灵力的石头组成的法阵,奇怪的是,这法阵上没有需要被召唤三魂七魄的遗体,有的只是一把樱桃。
这洞中的怨气散不出去,长年累月便形成了没有灵识的邪祟之物,可她不明白,为什么,无尘峰会有这些东西,她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又觉得怎么可能是那个原因。
兴许是打量这里太过专注,她稍稍回头,竟然发现一处不容易发现的角落有一副画像,而有个身影在一边喝酒,一边看画像,但那个人似乎是透过画像再看另一个人。
私闯禁地,乃是大罪。
抱着一时侥幸的心理擅自闯入,更何况现在的她可不是苏印絮,而是一个早就被逐出家门的丧家之犬。
那人身形高大,绝非女娘,更非一般弟子,发丝微乱,身子歪斜,此人轻轻歪头,额上的印记竟然金光闪现,那个印记夺去了苏印絮全部的注意力,那人耳垂上的耳饰此时竟然变成索命的白绫一般,伸长后紧紧缠着那人的喉咙,可那人却没有什么反应。
苏印絮心中极为震惊,这人是她心心念念却又想要远离的人——师尊沈慕卿。
忽然,她眼前一片漆黑,转瞬间,被人施法禁锢全身,插翅难逃。
这次她很难逃走,所幸直接闭上双眼,身子强行朝着一侧闪开。
“你,来这里作甚?”清冷却极具诱惑的声音,她不自觉抬眼。
眼前的人脖子上有些红痕,但是耳饰却恢复如常,只是散着发,右手还拎着一个酒坛子,浑身上下有着一缕甜腻的樱桃酿的味道。
“想跑?”沈慕卿眸子中闪过一抹冷意。
苏印絮扯了扯嘴角苦笑,她确实想跑,但是半路被抓包。
沈慕卿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个苏印絮,几次她都踉跄地差点摔倒,想到山洞里那么浓厚的祟气,她还是止了步。
“等等!”
沈慕卿回头看向苏印絮,从前的沈慕卿虽然没什么情绪,但至少能让人觉察一些小情绪,可是,现在的沈慕卿,苏印絮却有些看不懂。
“你先放开我,我……把这净化一下,虽然我不知道其中原因,但是祟气形成,就算以后,师…..仙师想要做些什么的话,那也是不便。就是为了……答谢你的救命之恩!”不,其实是,希望你以后平安喜乐,不要陷入这些不幸中。
沈慕卿没有应答,但是苏印絮瞬间觉得身体不在受到束缚和制约。
调息丹田,周身灵力畅通无阻,看着左手手心结痂的痕迹,用力一掰,原本快要完好的伤口却又裂开,她身后一阵窸窣的声响,她回头轻轻安抚道:“沈仙师,我无碍的,只是我所休息的巫蛊之术必须见血才行,“它们”很喜欢我血液的气息。”
可苏印絮却发现一抹纠结之色竟然出现在沈慕卿的脸上,棱角分明的脸着实好看,她竟情不自禁地伸了右手触碰他的额头,尝试抚平他的纠结。
直到接触到额头的那刹那,她才察觉自己做了什么。
赶紧收回手指,低头时错失了沈慕卿的失落。
苏印絮习惯性捏出召邪的手诀,再加上鲜血的气息,洞中形成的祟气,怨气一股脑的涌向她。
半晌,所有污浊之气全部被她吸收,许久,她睁开双眼,周身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香气。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那副画像是——她自己。
那幅画画得极为传神,一袭绯色的衣衫,衬托得少女极为灵动,眉眼含情,没有任何不快乐!
招魂幡!
结魄灯!
长命灯!
“给你。”沈慕卿艰难开口,似是长时间没说话,声音有些沙哑,不知从哪变出一个袋子递给苏印絮。
袋子略沉,轻轻打开,是一袋樱桃煎,从前她最喜欢去青山派附近镇上那家传承蜜饯的小店去买各种口味的蜜饯,只是最爱樱桃煎。
不知何时,眼中早已被泪水占满。
她以为师尊会厌恶她,会悔恨收了这么个孽徒,给青山派招来祸事不说,还让整个青山派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所以,其实,他们早就认出自己,只是她不说,他们便不戳破。
“嗯!”
苏印絮老老实实跟着沈慕卿出了山洞,沈慕卿凉凉地扫了一眼悬崖那边,语气冷冷道:“所以你本来是打算去找死?”
找死?
应该不算吧!只是想逃罢了。
但她深知沈慕卿的个性,要真的说了实话,现在还属于认出她这本尊,估计有好果子吃的。
沈慕卿周身冷意盎然,但是苏印絮更凉,因为她发现之前自己刻意用花瓣盖住的樱桃果核被“娇娇”这个狗腿刨开还堆成了一座小山,它自己则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蹲坐在一旁。
见此,沈慕卿没说什么,领着苏印絮进了屋子。
许久没走过这大门,苏印絮绊了一跤,直直扑向前面的沈慕卿,沈慕卿却在这个时候转了身子,霎时,苏印絮直挺挺主动扑向师尊的怀抱,有些惊讶,但苏印絮没想到,这么多年,她那颗被压抑许久的心再次躁动起来,甚至有隐隐地期待。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实力那么强的师尊,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自己扑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