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是谁？”叶三脱口而出，她看着吾朝手中的那哨子，豆芽的形状，熟悉得厉害，可不就是文晃和鹿争鸣手中都出现过的那东西么。
“嘘……”花凤挡去了叶三眼前，示意她先不要开口，叶三便识趣地管住了嘴，只转头却瞥见吾朝身边那个丫头不算友善地瞧着自己。
是那个干瘦的小丫头，至于那个胖一点的，退了半步在她侧后方，没什么情绪，一副一直在候命的样子。
于是叶三也盯着那丫头瞧，来而不往非礼也，何况她搞不懂吾朝都未曾无礼，这两个丫头却总是和自己顶嘴，着实奇怪。
可是越瞧，叶三越觉得她眼熟……
那丫头不是那张脸眼熟，叶三笃定她没见过这副样貌，上辈子这辈子都没见过，叫她觉得眼熟的，实则是那丫头的身形。
于是叶三这眉头就拧了起来，看着那丫头的神情越发的严肃，正当她摆脱了花凤要走过去一探究竟的时候，哨声戛然而止。
叶三回身，所有人都安静的看着水面之下，细腻的水流声慢慢像是划过了皮肤一般，脚下的湿濡渗入了鞋底，吾朝的那两个手下刚刚好把战甲恭敬地收进了木匣，免得它被水浸湿。
然则那水已经不再如此前般幽深，它们会漫进棺椁所在的坑道，只虚虚地浮在脚下。
“褚——”
吾朝清冷的声音在这空旷的机关城内回响着，她放下手中的哨子，只见点点幽光自水下浮现。
“褚——”
吾朝又喊道，继而那个巨大的黑影终于出现，它自水下游荡，环绕着，平静的不像叶三之前见到的它。
叶三好奇地蹲下身去看，隐约觉得自己听到了它的叫声，却又像是没听到。
她如同被诱惑一般靠近水面，伸出手去，那褚兽竟是出现在了她的手心下。
凉凉的触碰叫叶三猛地收回手在胸前，她瞧瞧手心，又看了看水面，褚兽还在，一双大眼正望着她。
它在笑？
真奇怪，叶三竟是觉得它在笑。
继而就见它一跃而起，翻出了巨大的浪花打在了叶三的身上。
花凤忙把叶三拖回了自己的身边，可叶三的眼却一直落在那鱼的身上。
“它很喜欢你。”吾朝打量了着叶三，疑惑地蹙着眉头，“为什么……？”
说罢，她又看去了自己身边的那两个丫头，却只一瞬间又移开了。
“……因我之前陪它‘玩’？”叶三想着那时这蠢鱼把自己当玩伴，差点把她撞成个瘫子。
吾朝轻笑一声，“这虫叫金甲。”她指着那些已经飞出水面的金色小虫，“以它入药，能解白公子的毒。”
“你确定？”叶三见弯刀鬼要去抓那虫，忙拉住他，“这虫的身体流出的液体腐蚀尸骨。”
沈越群那两根手指也不知还能不能用，这虫子属实厉害。
“活捉它。”吾朝说道，便接过弯刀鬼手中的瓷瓶，轻轻一扣便捉住了一只。
“你们遇到了什么，为什么只有白言中了毒。”她对吾朝从未解除戒心，这群人在他们身中黑烟之毒时前来解救，亦是未受任何影响。
“中毒的还有文晃。”吾朝看向她，“他要死了呢。”
“那你们为何无事？”
吾朝笑笑，却并未回答，一只一只地抓着那虫，弯刀鬼有样学样，抓了十几只才罢手。
继而她又走到了水边，褚兽正仰望着吾朝，二人对视良久，它的眼中没了叶三看到的那恍惚的笑意，倒更像是在盯着自己的对手，警惕而又蓄势待发。
慢慢地，褚兽终于下潜入了水，摇摆着尾鳍退去，而后消失于黑暗之中。
“走罢，可以离开了。”吾朝转身，叶三却叫住了她。
“你知它是褚兽。”
吾朝轻点了下头，不算意外，并没有停下脚步。
“那你可知这世上还有一只褚兽？”
吾朝终于停下脚步，可她却先看向了白言，不轻不重地警告着，“……叶姑娘要不顾白公子死活，在这里听我说故事么。”
“……公主说的对，是叶三不知轻重了。”她严肃着脸，看去白言，那人仍旧是一副不理睬的神情，只是那苍白的唇色叫人莫名觉得心疼。
叶三深深叹口气，追上了他，扣住他的手臂不许挣脱，硬是架着他跟上了吾朝。
——————
重见天日，叶三才知自己已经在墓道里度过了一天一夜，吾朝带着他们走出的那条路很奇怪，明明机关城里的机枢没有被毁，但出路却没遇上任何机关。
且据她所察，墓室内的结构会随着机关而切换，但不可否认它是轮转的，是有规律可寻的，所以吾朝对这墓室可谓了如指掌。
“花儿。”谢无极已等得不知多急，可惜出了墓门的花凤见到他的一瞬便黑了脸。
然则谢无极像是瞧不见一般凑上去，面子里子都不要也得跟在花凤屁股后边儿。
叶三对此见怪不怪，毕竟敢糊弄花凤的下场只是不理他已经比预想要轻得多。
可很奇怪，谢无极对那吾朝公主倒是……不算‘热情’。
他甚至看到吾朝的时候闪过一丝不耐。
要知谢无极这人，虽惯常瞧不起任何人，但表达厌恶却一定是有缘由的。
这说明吾朝很可能得罪过谢无极。
“上车罢。”叶三送了白言上马车，自己牵了马去，此时已值日落，那草原上风景正好，她贴心地将车帘掀去，叫他能看得见风光。
白言自始至终都没开口，他透过车窗看的不是风景，而是一直候在身边的叶三。
那人挺直自己单薄的身影，驾驭着比她不知强壮多少倍的马匹，那身游牧人的衣衫丢给了阿鲜多勒后，看着也顺眼了许多。
“墓室已塌。”
叶三马上捕捉到了白言的声音，她不由笑笑，缓了马步候在车窗外，“什么？”
白言知她这是故意的，便不再言语。
叶三只觉得这小孩儿真的难哄，却不得不解释道，“我被扎哈耳苏的人追赶，他救了我，我答应替他找到阿曳班的墓。”
白言闻言低垂了眼，细细看去能瞧见他那手指正敲着窗沿，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会有人将尸骨交还给他。”
“谁？”叶三奇怪，可白言只盯着她瞧，似乎在怪她多嘴。
“那……我不用去了也挺好的。”她识趣，绝对不会犟嘴，但心底又怕白言是糊弄自己，便想着要去找谢无极求证一番，毕竟这事儿大概也就只能是谢无极的人来帮忙了。
“扎哈耳苏，他会亲手将尸骨送上。”白言冷笑着，叶三却听得吃惊。
“这怎么可能，他是……凤阳军的统帅。”
看格尔翰对这尸骨的态度，可以想见这么多年来他们找不到回这两副尸骨确实已经成为了游牧人的执念，这似乎也达到了当年姜尧的目的。
如今扎哈耳苏要是将尸骨亲手奉上，简直就是在打凤阳军的脸面。
“扎哈耳苏应了，你操什么心。”白言无谓说着，又不耐了起来。
“他什么时候应的？”叶三脱口而出，就见白言彻底沉了脸，她立时抿起嘴移开了目光。
这霉头，她不敢触，虽说不知为甚，但管他呢……
因为白言受伤，路上耽搁了些时辰，一行人并没能在日落前赶到武隆，只能就近选择在凤阳军驻地休息。
而先前离去的玲珑域和岭南一众人等并没有资格留在这里，只得连夜赶回武隆。
“她怎么也留在这儿，扎哈耳苏知道她是谁么……”叶三安置好了白言，夜色下来到了花凤身边。
看着亦同时留在驻地的吾朝，想着她倒是有胆子住在这儿。
“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花凤用弯刀鬼的刀子削梨，剜了一瓣儿递给叶三，“天高皇帝远，这地界儿，只要扎哈耳苏说可以，谁又能动她。”
“他真的知道吾朝的身份？”叶三很是惊讶，“就不怕传到皇城里。”
今日那般多的人知晓了吾朝是前朝遗孤，便不论真假，传到皇帝耳朵里还得了？
“吃你的梨去。”花凤嫌弃这小鬼多管闲事。
叶三瞅了瞅手里的东西，拧着眉头丢了回去，“谁家分梨吃啊……”
花凤嗤笑，“怎么，你还怕跟我分离？倒是讲究。”
她趁人不备将梨一把塞进叶三的嘴，嘲笑着那小丫头，“该分早晚要分，你就是不吃梨也一样要分。”
叶三勉为其难咽了下去，蹲得累了便学着花凤堆了点草料坐在地上。
“说来也是怕的……”她压着膝盖，望向这草原茫然的夜空，嘟囔着。
她老了，很老很老，即使这副躯壳十五岁，可她已经老到开始要忘记一些事情了。
那些年月挣扎着活，痛苦的她每日恨不得都能忘记。
可死之后，她才知并非如此。
那些可怜的记忆捡拾不起，拼凑不出。
在这苍茫天地下，那个苦了一辈子的一家三口，只存在于她的脑海里。
如是她终有一天也注定要模糊记忆，是否他们便真的消失在世间了呢……？
那该有多遗憾啊……
她与白言的家，那个可爱的孩子，那段苦也甘之如饴的日子……
叶三眼神空空，伸出手去触碰着眼前，那些她快要分辨不出是真是假的记忆。
“我不想分离……”
人总有一天要遗忘一切，她老了，到了害怕失去的年纪。
当她也死去的那一天，那一世的他们，才算是真正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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