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星沉默了半晌之后,还是垂着头苦笑了一声,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所以李将军是想利用一个死人来逼我说出点什么么?”
李寒宁坦白地摇了摇头,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袁星赶在后面做这些事便说明他已经把那些事情都放下了,从前的事情威胁不了这样的人:
“自然不是,我没有什么好要逼你的,按照我们从前的做法,我这里有一把用钝了的小刀,上面生了一些铁锈,用小刀轻轻划开你的脖子,初时你甚至感觉不到什么疼,后面便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刺痛,鲜血顺着你的脖子一点一点的流下来,让你里面的衣裳贴在自己的身上都沾满了血迹,你不会死但你会清楚的知道你正在死,人在临死之前会有本能的求生想法,只要你撑不过你的本能就会招供,这些血可以放足足两个时辰,直到你昏迷不醒,但你每次昏迷都会被泼一盆凉水,或者用针扎入能够让你清醒的穴位,你会感觉到身体一点点地被抽空力气。”
袁星皱起眉头,李寒宁说的这些让他不寒而栗,看她的眼神这些并不是吓唬他,袁星看着她问道:
“李将军从前都是这么对犯人的吗?”
李寒宁又缓缓地摇了摇头,很久之前她还在长安的时候都她抓人或者杀人,李府有专门的人会负责审问,有的事情看得多了也耳濡目染学了一些,不过刚才她说的事情与审问别人自然无关:
“我刚才说的事我遇到过,那个时候因为消息走的风声和我一同抓起来的十三个人都是武功很高的死侍,只有我撑了下来,多年前我还在长安的时候就曾和你有过相同的处境,绑人的也是这么高的一个木桩,只不过我自杀了很多次,割腕,咬舌,上吊都尝试过,后来运气好,有人救了我出去。”
李寒宁看着袁星有些诧异的目光:“但你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了,我说这些话是想告诉你,你当奸细也就是一辈子的普通士兵,今夜就算你被我用刑死在这个营帐里,也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你的生死,但你也可以有别的选择,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这样的人,但我这样经历过这些的人都可以做到将军的位置上,你为何不行?”
袁星闻言目光一震,李寒宁的话的确让他心里有动摇,如果可以有往上走的机会,谁会不愿意,谁愿意和他一样受人威胁,每日提心吊胆。
李寒宁看出了他眼里的动摇,很快继续劝道:“萧策殿下的名声你应该也有所耳闻,今夜过后我会告诉别人你已经死了,战场之上要死一个人还不简单,莫云溪那边也会收到这样的消息,你可以一个人离开军营偷偷回家,看一看莫云溪承诺你的家人到底是生是死,今夜过后你周围那些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士想必已经容不下你这样背叛过他们的人,你离开这里的军营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如果你答应说出来你知道的一切,我可以以明王殿下的名义予你承诺,在三日后攻打天险城时放了你如何?”
那时他即便选择继续为朝廷效力,他知道的东西已经没有用了。
李寒宁转过身去,他已经没有时间考虑和犹豫了,对于一个叛徒来说,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死罪,今天晚上就是他最好的机会,过了明日,李寒宁也不会再给他这样的机会。
果然她转身走的没有两步,就听见身后的声音:
“我答应,只要你们答应放我活着离开,我答应告诉你们,我和朝廷之间的联络方式,包括我知道的一切。”
虽然以他的身份不会知道的太多,不过有他和天险城那边的联络方式就可以了,不过说起来面前这个人自然信不过她李寒宁,他相信的是萧策的名声,就算是在叛徒眼里,他萧策的名声也是好用的。
李寒宁找了文书来帮他写下了笔录,她正准备差人将笔录送给萧策时,忽然想起来她与萧策一起住在一个营帐之中,便顺路拿了过去。
李寒宁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对着萧策道:“殿下,这是袁星的笔录,该招的他都已经招了,剩下的许多事情看来他也的确是不知情。”
洋洋洒洒叠起来也有几张,李寒宁已经将它们放在了萧策的桌子上,萧策倒是抬头看了她一眼,起身什么都没有说,走到李寒宁面前来便抱住了她。
李寒宁有些错愕,不明白萧策这是怎么了,她只得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萧策在她耳边道:“其实刚开始问的事情交给你之后,没过多久我就后悔了,那时我去找你,在营帐外听到了你和他说话。”
他那时只顾着程安他们可能和仲孙慈关系好,往后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李寒宁的身份是最方便做这些事的人。
可是那一刻他竟然全然忘记了她从前也是死侍,定然也经历过类似的事,萧策明明不想让她回忆起从前那些不好的事,可是当李寒宁十分平静地对袁星说出来那些话的时候,萧策还是后悔了,后悔把这件事交给她。
李寒宁一怔,原来是因为这些事,对她来说也实在不是什么大事,过去的事情她早就已经放下了,不过有萧策的关心她还是难免心里一暖,还从来没有人在意过她的想法和过去的事情,就连李昭其实也不曾真的关心过。
李寒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回抱住了面前的人。
“殿下不用担心,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自从来到洛阳以后,我还是挺喜欢李将军这个身份的。”
萧策给她的这个身份。
刚才也只是因为审问的需要,她才提起了过去的事。
“殿下!我路过营帐里,看见天下这边的蜡烛还没有熄灭!想着跟你进来问一声,今天早上——”
在萧策这里,程安一向不用怎么遵守规矩,可是今日掀开营帐却见到这一幕,虽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想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程安从来没有如此尴尬过,怪就怪他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进来,程安十分后悔自己刚才路过老冯的营帐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叫上他:“打扰两位了,我出现的不是时候。”
李寒宁很快松开萧策,倒是站在一旁没事人一样地看着他:
“没事,程将军要是找殿下有事的话,就留在这里吧,我正好清晨有些事情要去找仲将军。”
说罢便步下生风似得从程安身边走了过去,留下一脸尴尬的程安看着萧策:
“对不起啊殿下,打扰你们了,我可真不是有意的,殿下和李将军可不能往心里去。”
萧策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因为什么事情找我来着?”
程安这才想起来这次过来是有要事的,目光一沉道:
“陆长风他非说自己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他不想待在这里,想跟我们一起前去战场,我去他那里时,他甚至连身上盔甲都已经穿上了。”
萧策心下了然,国仇家恨在身,谁都不可能在这里一个人安心养伤,更别说他还是陆长风。
“那就让他跟我们同去吧。”
“是。”
洛阳三军行至天险城门不远处,三军行得很慢,乌泱泱的一片灰色盔甲,只有骑马的几个人穿着银色盔甲,放眼望过去倒是十分醒目。
往前的一座山脉之间的孤城便是天险城了。
两军交战总有前去叫阵的人,只是这次在城门之前为朝廷冲锋陷阵的是陆长风昔日军营之中那些所谓的兄弟。
那人指着长枪,遥遥的望着远方的萧策:
“狗贼,金陵城里的百姓本本分分,从来没有参与过朝廷与任何一军之间的纷争,他们只是想活下来,你们竟然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下如此毒手!金陵城的数千冤魂今日可都在天上看着呢!看着我们娶你萧策狗贼的性命!”
萧策骑在马上,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一口一个狗贼骂着,他这边倒是知道事情的原委并不生气,只是他手下的那些洛阳城带过来的士兵一个个义愤填膺,他们要是想杀金陵城早就杀了,区区金陵他们殿下又何曾放在眼里,偏偏这些人混淆是非黑白不分青红皂白,用这些栽赃陷害下作的手段,实在是令人不耻,战场之上打就打了,偏偏还这般不光明磊落,来日等他们拿下天险城,必然要他们好看。
两边都是义愤填膺,正要开战,莫云溪一身便衣,羽扇纶巾亲自站在城门口上督战。
“各位莫急,我这里有一人证可以证明当时金陵城里发生的一切,皆是你们主将莫云溪所为!”
那些士兵听到对面高呼这些话,看上去多少神色有些迟疑,可是末了不知人群之中是谁又知道高喊了一声:
“朝廷的兵马已经接受了我们投降又何必冒险再做这一些?谁知道你找来的人证是不是自导自演?怎么会那么巧,你们经过金陵城,金陵城就被他人屠城?你们找来的人证又是什么人?”
对面萧策的兵马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命令一样,中间的人齐齐散到两边让出了一条道路来,有人骑着马缓缓走过来,离得近了他们才看清楚马背上的身影,竟然是本来应该死了的陆长风。
怎么会是他?
城门上的莫云溪也是一怔,那么高的山崖他竟然没有死,那是对金陵城的心慈手软,果然成了这场战争里面唯一的变数。
莫云溪的手放下了手里的纸扇,扣在了城门的砖瓦之上。
他既然是主将,越是变数最大的时候就越不能慌乱,莫云溪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他叫过来一旁的是从低声吩咐了些什么,那侍卫跟着便很快下了城墙。
“弟兄们可还记得我?”
眼看着陆长风活了过来,那是他们从前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军,他们自然认识。
“我知道你们投降之后并不完全听命于朝廷,莫云溪这次代朝廷出征只要了四万兵马,如何抵抗萧家的十五万良骑,他必须笼络你们才能守得住城,我在金陵城养伤的时候,亲眼见到朝廷的兵马屠城,我手里的寒枪便是证据!”
手里的寒枪不会作假,更重要的是他们相信陆长风。
前一刻还准备为朝廷出生入死的下面的人回望城门之上的莫云溪。
“莫将军陆将军说的话可是真的?”
莫云溪毫不否认,只是点了点头道:“自然是真的,他是你们的将军,又怎么会骗你们呢?”
“朝廷狗贼!”
城墙下的人立刻满腔怒意,这些人不仅馋人杀了他们的亲人,还想让利用他们为他们冲锋陷阵。
愤怒的他们手里的枪剑已经调头转向了城门,不料莫云溪先一步将城门关上了,还没有来得及进来的几千朝廷兵马也被一同关在了城门外,被那些杀红了眼的原先齐安的部下很快杀了个干净,惨叫声混淆着马匹和人坠地的声音弥漫开来,紫红色血溅在城墙之上,处处都是残肢与尸体,过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周围便安静下来,只剩下了原先那些齐安的部下。
陆长风看着这一幕皱起了眉头,远远地看着城门上那些朝廷士兵:
“看见了吗?有用的时候你们是朝廷的士兵,没有用的时候,他们连你们的生死都不会管。”
那些士兵也有心里满是动摇。
此刻本应该慌乱的莫云溪却冷静异常:“别忘记了,你们的亲人可都在长安。”
他只是这一句话就让那些心里有动摇的人只好站在了原地。
侍从做完了他差遣做的时候又回到了莫云溪的身边:
“主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这下他们守城的士兵甚至不够四万,怎么面对城门下那些如狼似虎的叛军?
“不用守城,昨天夜里父亲寄来了北境的军情急报,朝廷的意思也是先放弃这里。”
莫云溪看着城下的陆长风,又跟着抬眼远远的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萧策,可惜他要走了,不然就算是这里只有四万兵马,他也想要和他们一较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