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险城的城门口上士兵来来往往正在巡视,正门的牌匾之上城墙处却站着一个人,正远远地透过清晨的薄雾,回望长安城的方向,他们来这里已经差不多有半个月的时间了,莫云溪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脚步声,身后他的侍从越走越近:
“主子这里城门上清晨风大,这里有其他将军看守,公子可以放心。”
身后的侍从给站在城门口上巡视的莫云溪披了一件衣裳。
莫云溪身上一暖低头看了一眼,这件衣服的材质他认得,自然是出自长安。
侍从见他低头,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衣服上时间,赶忙颇有眼色地道:“是老爷临行前交代我等,说公子忙起来的时候经常忘记照顾自己,一定要照顾好公子。”
这样材质的衣裳自然是从长安带出来的,因为莫云溪忙起来的时候经常忘记这些。
“可见老爷心里至少还是有主子的,他也是真的心疼你,从前大公子出门的时候,他从不曾交代的这么仔细。”
莫云溪听到这里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侍从自己知道失言,立刻噤了声,以他的身份本不应该提起莫家的家事来,只是莫云溪并不是那个意思,而是他明白他的那个哥哥如果不是遇到了意外的话,此时面前的侍卫就不是他的父亲派来照顾他的,而是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的。
不过莫云溪如今站在天险城的城门口,这一行到底是比他想象中的更要顺利,数日前被骗出城的守将陆长风坠崖,齐安被活捉之后虽然有意投降朝廷,不过朝廷却不需要这样造过反的人,如今齐安的头颅用绳子高悬在城门口上,对城里有异心的百姓以示警戒,如今他那头颅上沾染的血早就干涸了,绳子上面也落了灰尘,只是还挂在那里为的就是给城外的其他人看,看背叛朝廷最后是什么样的下场。
莫云溪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侍从,其实他也没有说错什么,自从他哥哥死后,父亲也就还有他一个儿子而已。若不是这般,他也不必违背自己当初许下的誓言,重返朝廷任官,哪怕这一趟他的下场不会很好,但毕竟这是他从小到大父亲求他的唯一一件事,对于他来说,这也是他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看到身在丞相之位上的父亲,不跪天地与皇帝,而对着他跪了下来。
就算从前一直置身事外,也是莫家给了他底气,他的父亲在这个时候有所求,他必然会尽力去做,哪怕是应了从前的誓言最后不得善终。
*
洛阳这边的书房里还在议事,洛阳王高高在上坐在椅子上,侍卫朗读完了奏报也跟着就退到了一旁。
萧策这边听完这些皱起了眉头,莫云溪这个名字他从前在长安那几年也是听过的,之前在上清书院的时候,他们也曾一起拜读过一篇策论,那时那里的夫子就曾提起过是莫云溪写的,当时还有许多人不相信一个与他们年龄那般相仿的人可以写出这般文章,那时不光是上清书院的夫子,许多人都对莫云溪的评价极高,只是莫家的事他后来也略有耳闻,国寺里面的大师在莫云溪小的时候就给他测算过将来的吉凶,他这一辈子绝不能入朝为官,否则就是自寻死路不得善终,莫云溪自己也师承大梁国师,也擅长卜算推衍之术上,自然知道这些,看来莫家现在也再无人才可用,不然莫云溪也不会选择藏了二十几年,偏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只是对于他们洛阳而言,如果对面的人是莫云溪倒真是让萧策多少有些头疼,他倒是宁愿对面是齐安和陆长风。
洛阳王的目光远远地落在了萧策的身上:“你觉得如何?”
萧策没有抬头,而是横跨了一步,站了出来一揖道:“儿臣以为洛阳要取的是天险城,与城内是何人镇守无关,齐安也好,那莫云溪也罢,对于儿臣而言都是早晚会遇上的敌人,更何况虽然那里的朝廷兵马吞并了齐安守城的那三万人马,不过到底是有不同的,齐安的兵马原本就是反抗朝廷的义军,只是迫于生计罢了,又怎么会真的肯为朝廷出生入死,军心不齐则事倍功半。”
本来也是他们兵家最忌讳的东西,更何况他们也有别的优势,
洛阳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对于他的这个答案很是认可,这也是他心里想的,天险城必须是他们洛阳的。
“你这一行,朕再多给你五万兵马,还是希望听到你早日胜利而归的消息。”
萧策低头沉声道:“儿臣必不会让父皇失望。”
一旁的侍卫似乎读懂了洛阳王的心思,眼看着台下其他人都再无异议,便朗声道:
“都散了吧。”
出征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萧策等人骑着马走过洛阳主道的时候,周围都是相送的洛阳百姓。
程安也骑着马,远远的跟在身后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对着一旁的另一个将军说道:
“明王如今受洛阳城百姓的爱戴,声明甚至尤在太子之上。”
一旁的将军看上去有些讶然,立马打量了周围,似乎没有人听到他们说话:
“老程啊,这话你对我们说说也就行了,传出去只怕是对殿下不利。”
程安笑了一笑道:“我自然知道这一些,还用得着你来教不成?”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主道走到城门口,洛阳王站在城门上遥遥相送。
*
这边天险城刚入了夜,城中的白盏灯火已经陆陆续续亮了起来,城主府外面的灯笼也挂了上去。
房间里的油灯和蜡烛还是亮着的。
“莫大人。”
莫云溪这房间里挤着许多人,椅子上都坐满了人正在商议对策。
“那明王带着十万精兵南下,摆明了就是冲着我们现在的天险城来的,冲着莫大人你来的,这次那萧策还是将自己身边所有亲近的将军都带上了,显然是气势汹汹啊。”
一旁不知道是哪个将军,很快又接着说话道:“那又如何?如今有朝廷的兵马加上齐安那些投降来的兵,一共有十五万本来就人多,再加上这里的地形本来就易守难攻,萧策又能讨到什么便宜?莫大人以为呢?”
莫云溪坐在主座上安静的看着他们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一直没有说话,只有这句点到他了才默默的开口说道:
“萧策虽然只带了十万兵马,却已经是洛阳城中最为精锐的兵马,何况天险城也原本就在洛阳的计划之中,只是他们没有料到我先来了一步,这座城对于洛阳的意义并非一般,如果我是萧策,我是非要取下这城不可的。”
一旁的士兵看着主座上的莫云溪跟着又很快问道:
“那莫大人接下来是打算?”
莫云溪低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地图:“攘外必先安内,这些日子我去兵营巡视,发现其他的那些兵马心思似乎并不在打仗身上。”
一旁的将军显然对他们也早有不满:“大人说的极是,我看那些人早就不爽了,齐安都是那样一打就投降的孬种,他能带出来什么有骨气的兵吗?”
莫云溪随即摇了摇头道:“人有没有骨气是要看他身上遇到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我记得萧策这一行从北南下,应该是要路过金陵,那里是齐安这些人的故乡,他们认识的那些亲戚相亲都在金陵。”
“是的大人,只是金陵不过是一座地域不大的小城罢了,里面大约也就几千百姓,而且那些人一直中立,萧策应该也不会拿那些人怎么样。”
本来这些士兵跟着齐安出来反抗朝廷也是因为金陵受灾,附近没有太多储存的粮食可以吃了,那里又不是什么富饶的地方。
莫云溪面色一沉道:“若是金陵出事了呢?若是萧策一反常态屠城了呢?”
众人都在屋子内安静了下来,没有人敢再说话。
“如果我是齐安名下的士兵,齐安死后我为何要真心为朝廷而战?我这样的人只会为我自己,但若是我的相亲都死在了大火里,我一定会不顾一切跟放那场火的人拼命。”
房间里面的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只是都鸦雀无声。
过了很久才有一个将军从椅子之上站了起来。
“莫大人,我愿意去。”
这可不是什么功绩。
只是有利于朝廷的事情,他毕竟是朝廷俸禄养大的将军,所以不管是怎么样脏和累的活他都愿意。
莫云溪目光沉沉地看着这位站出来的将军: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将军是叫做符安对吗?”
“是。”
最难得的是莫云溪这样高高在上的人,还能记得他一个像是草芥一样的人的名字。
莫云溪从自己的座位之上起来,缓缓的朝着那位将军走过去,亲自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我记得你了,这一战要是赢了的话,大梁也会记得。”
会记得你的牺牲。
但他所求不是这些。
“多谢莫大人。”
*
萧策一直以来都是军纪严明,行军的时候,哪怕路过哪座城市,都会让士兵们在城外安营扎寨,不会打扰到城内的百姓,哪怕这次离金陵城不远。
“今夜就在这里休息吧。”
程安带着其他将士去扎了帐篷,李寒宁跟着萧策在周围巡视地形,这里本来就依托山脉,不过从他们的高处往下望去一览无余,夜里也会有安排巡逻的士兵,不会有人这个时候偷袭的,有的时候选择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安心。
说起来他们离开洛阳已经有两天了,前面就是金陵,等过了金陵,再走几日就快要到天险城了。
萧策忽然开口问向身边的人:“寒宁,若你是莫云溪,你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李寒宁的确猜不到,他那样的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等着洛阳兵把攻打过去,可是她的确也想不到他现在计划着什么。
萧策见她沉默了,便也明白了:“看来你同我一样,齐安这个人的心思好猜,如果是齐安的话,现在就会派一对兵马过来偷袭,看一看我们这边的虚实,可是如果换成是他的话,我倒有些猜不透了。”
这一路走过来,他们都过得异常顺利。
“对了。”
萧策站在一个刚称好的帐篷面前,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得停下了脚步,看向了身侧的人:“这两日你都住在哪个帐篷里?”
她毕竟是女子,而现在他们军营里面剩下的人都是男的,总不会——
李寒宁倒是没有那么讲究,从前他们在李府还在长安的时候,外出执行任务都是席地而睡,有的时候凑合着再野外的时候就在树上休息一夜,虽然随军的日子不如当时在洛阳,城里不过帐篷已经比就地而睡舒服多了,最起码不潮湿,也没有那么多蚊虫。
李寒宁不甚在意地答道:“我这两日都是和程安他们一个帐篷。”
平常的士兵都是十个人,或者八个人,一个帐篷,他们将军少一些,两三个人的帐篷。
萧策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疏漏:
“前几日是我忘了,从今日开始你一个人一个帐篷吧。”
李寒宁闻言神色有些犹豫,她睡下的时候从不解衣,都是穿着铠甲睡衣,这样夜里要是遇到偷袭什么的动静,立刻便能作出反应,这本来就是他们做死侍的时候留下的习惯,这么多年了她也习惯了,因此也觉得跟别人睡在一个帐篷里面并无不妥,而且身边都是可以相信的人,真出了什么事情的话可以互相提醒,反而比一个人要更加安全,更何况大家都是几个人一个帐篷,她既不想例外也觉得根本没有必要。
不知道萧策为什么提出来这个。
李寒宁看着他道:“可是公子,我们这趟外出的时候带的帐篷数额都是定好的。”
如果她单独一顶帐篷的话,那剩下总有人打乱原来的安排,这样不太好。
“没事。”
“要不然你搬过来和我一个帐篷,我那个帐篷平常用来议事要大一些。”
李寒宁思索了片刻,如果搬过去的话,还可以保护他的安全,营帐外守着的那些士兵虽然都是精锐,不过眼下他们离天险城越来越近了,危险自然也越来越近,如此看来,也无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