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微亮,钱管事和周伯早已穿戴隆重,指挥人扫洒各处,尤其是二爷经过
的地方,务必要一尘不染。
室内的陈设早已焕然一新,檀木桌上放置着浮雕荷花纹鎏金铜香炉正吐出丝丝缕缕的香,圈椅上特意铺上素雅的蚕丝坐垫,就连博古架上都摆上压箱底的浮贴红蟠螭纹蒜头瓶。
孟翡悠悠望了眼钱管事的方向,果断拿起一旁的扫帚。谁知一旁的婆子拉开她,朝那边努了努嘴:“年轻小丫头手脚麻利又心思细腻哪干得这些粗活,让我们这些糙婆子来吧”说到这,她讨好的冲着孟翡笑笑,老脸绽开褶子。
眼前穿着灰色褂子笑的谄媚的婆子竟然让孟翡品出几分眼熟出来。
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被这婆子一推,顺势抢走手上的扫帚,塞给她一块还算干净的麻布,跟着室内的丫头们进去了。
众人早就被提前吩咐过差事,哪些人整理摆件,哪些人擦拭。孟翡见状拿起麻抹布,看着四周都被人占满,只有博古架前人少,心下一定,抬脚迈过去。
钱忠背着手,一双犀利的眼睛扫视众人,突然视线停在众人末尾的身影。
他只觉得一口闷气梗在胸口,要上不上,粗长的眉毛拧在一起打成结,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
孟翡这厮正专心摆弄着博古架上最金贵的红蟠螭纹蒜头瓶,丝毫不知危险降临,手上动作倒还仔细,只是神情全无恭敬,一双纤纤玉手与瓶身相衬,更显白净莹润,只是擦完还抱着左看右瞧。
孟翡睁着明丽大眼,翻看来翻看去,觉得这瓶子样式好看得紧,插上时令鲜花想必更有趣味。正想着什么颜色的花配呢,冷不丁被悄无声息站在身后的钱管事一惊,那蒜头瓶险些从手中滑落,幸好她眼疾手快,一把捞回来抱在怀里。
孟翡还未来得及松口气,怀里的瓶子却被钱管事轻手轻脚又不容拒绝的接过,钱忠捧着瓶子的样活像捧着他那矜贵二爷。
“钱管事,我…”孟翡话还未说完,就被钱管事眼睛狠狠一瞪,厉声训斥道:“笨手笨脚!去去去,外面干活计去!”
没有任何辩解机会的孟翡:“………”
无言以对的她放下抹布,又重新回到扫洒婆子之间,这次孟翡要扫帚时再没有婆子拒绝。
孟翡刚跨出门,身后的钱管事沉下声音命令道:“都给我仔细点,压箱底的宝贝,好容易二爷来一回,需得拿出十万精神来!”
话音刚落,拿起孟翡擦拭过的麻布狠狠地摔在地上,“二爷用的物件,就连抹布都得是细绢布!”
众人心神更绷紧几分,伺候压箱底宝贝时比对待自家祖宗还认真。
钱管事前脚命令,后脚孟翡就从屋里出来,也就不难猜到管事的话因谁而起了。
孟翡弓着纤腰奋力挥舞,卖力扫着角落,努力忽略时不时有人投过来的视线,将身影往更角落里藏了藏,此时她心中飘过四个大字:“出师不利!”
天光大亮时,一车队缓缓行驶,几辆马车隐隐拱卫最中间看起来最为奢华的马车。四匹黑色骏马毛皮油光水滑,跑起来气势非凡。
大渊朝对待商贾的态度极为鼓励,当年太祖便是靠着商业聚财调遣天下能人异士,征服天下。
且不说众人推崇的二爷不仅将家族企业打理的井井有条,去年更是有了功名傍身,一时府上人潮接踵而至,足足办了十天的流水宴,体面至极。
马车内,一道修长人影姿态随意的倚坐,鬓若刀裁,玉质金相,举手投足间充满矜贵和傲气。就如家中长辈常常感叹的那般,这位周二爷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马车外的人停稳后,半低下身子恭敬地说:“二爷,请下车”
把玩上好冰纹瓷茶杯的修长手指一顿,站起身,动作间行云流水,清冷的嗓音有条不紊的吩咐各个主管事宜的人。
钱忠低垂着头,一一应对二爷周洵的询问。
半晌周洵总算满意,微微颔首,由着人引入休息处。
缩在一旁只能看到二爷半个精致侧脸和薄红唇瓣的孟翡,脸色微微发红。想不到这二爷竟然如此的美艳!
进了屋内,周洵接过茶盏,浅饮一口就放下,示意伺候的人都退下只留下钱忠和心腹。
“她近些日子,可还安分?”
对于这个“她”指代谁人,在座各位心照不宣。
“这些时日确实安分,虽然日常跟着众人做工,可是前几日出了桑蚕的事后,总觉得有些反常。”
“哦?”周洵抬眼定定瞧着面前神色恭敬的人在提到“她”之后表情出现一丝裂缝。
“她,不疯了”说完这句话的钱忠下意识退后一步,膝盖一软就欲跪下。
周洵站起身,抬手虚扶起钱管家。沉吟很久,右手无意识地摩挲起翠绿扳指。
站在周洵身旁的心腹飞快的扫了眼二爷,眼皮一跳,脑海中闪过“杀”以及后续如何掩盖一个婢女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方法。
钱忠两侧的手臂开始细微颤抖,“可是二爷,她不像是想起来的样子”
“既然如此,带进来,让我好生瞧瞧。”周洵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被突然带进来的孟翡左右都有一个膀大腰圆的壮实婆子,两个人牢牢锁着她的双手。
孟翡内心震颤,可又觉得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怎得如此防着她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呢?
心里稍微定下神,她再怎么说也是经历过职场洗礼的,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没错,这一招就是经典的“厚黑学”
脸皮要厚,下手要黑,学习要狠。
刚进屋,孟翡瘦弱的身板就被两个婆子按住,硬逼迫她跪在二爷面前。
这一跪直接让孟翡头皮爆炸,如此这般侮辱人的行为,迫得她明丽双目恨不得喷出火来,势必要让这些人身上都烫出两个大洞!
周洵凤眸凌厉,薄唇却勾出一丝笑意。
“你若再这般瞪着我,保不齐爷让人挖了你的眼睛”周洵边说着边低下身子欺压过来,随着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近,周洵停悬在她的上方,垂着眸,乌沉如海的眸光,一点点细细地描绘过她的眉目,那冰凉深邃的目光里似隐没着她读不懂,又令她心惊的情绪。
孟翡双颊因为激怒绯红,只是言语仍然保留着几分理智:“二爷素来被人称赞是个深明大义、不拘小节的人,怎么现在这般为难我这么一个小女子呢?且不说二爷为何让我见你,或者我犯了何事,既然讲明我必将认罚,再无二话。只是求二爷给我一个死得明白的机会。”
周洵冷冷地回道:“这世上多的是死得不明不白的人,主子想怎么处罚奴才,哪有奴才质疑的份。”
孟翡身子由原来的挺直变得僵硬,不一会软下来,眼前涌起雾气。
周洵看着她的泪眼,那颗强硬的冰冷的心脏难得软下一瞬。
情绪来得那么突然,在这样的燥热的天里,所有那些难以为外人知晓的情绪逐渐变得潮湿模糊,只是却仿佛触动某些潜藏在记忆里多年前的记忆。
“时间,过得真快。”他淡淡地道,指尖停在了她柔软的唇上,一贯清冷的声音里带了喑哑。
仿佛在隐忍着,又在怀念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