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良,乾都城。
天已过午,尹府的马车经过乾都最繁华的闹市时,一个披头散发的疯汉仿佛从天而降一般,猛然从街角闪身而出,像一头野兽一般,狂奔着冲进了马车车厢。
路人只觉一股腥风刮过,马车内骤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惊叫。随即传出声声娇喝:“滚开!……”
那疯汉蓬头垢面,衣衫肮脏褴褛,浑身一股浓烈的腥臭之气扑面而来,熏人欲呕。一边疯狂撕扯尹家小姐的衣服,嘴里一边含糊不清地叫着:“尹婉兮……尹婉兮”
尹婉兮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花容失色,幸而师傅曾教过她一手金针绝技,让她用来防身。于是她一边极力躲闪挣扎着,一边翻手亮出金针,用尽全力将指间的四根金针深深刺入那疯汉胸前的两处大穴。
纵是武林高手,结结实实中了她的金针,也必定会内力被封,形同废人,再无伤人之力。
可眼前的疯汉明明被刺中气海大穴,不但没有呼吸困难,栽倒在地动弹不得。反而更加疯癫亢奋,嘴里不干不净,说的浑话越发不堪入耳。
“滚开!”
尹婉兮拼命抵抗,一边又快如闪电般出手,将十几根金针接连刺入他周身要害的穴道中,可他依旧行动自如,金针对他毫无作用。
那疯汉力气奇大,眼看身上的衣衫被他几下就撕扯得破烂不堪,雪白的肌肤大片大片露了出来。
形势危急,她急得恨不得一头撞死。却只觉车身一震,一双大手猛然抓住那疯汉的背心,将他一把拽出车外,狠狠摔在了地上。
“尹婉兮,嘿嘿,美人儿……”那疯汉仿佛无知无觉,倒地瞬间就翻身爬起,一脸痴傻的笑着,向车厢里冲去。
闹市一时仿佛凝固了一般,路上的行人纷纷围拢过来,有的盯着打斗在一起的两名大汉,高声叫好。有的打量着豪华气派的马车,好奇地左右张望。对着这一出闹剧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天呐!车里是尹家小姐!是不是?”
“这马车是尹府的没错儿!”
“那疯汉嘴里不停念叨的,不正是尹婉兮?”
“天呐!这光天化日的!尹家小姐以后可怎么见人呐!”
……
尹婉兮出身南良首富之家,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婢仆成群,何曾受过如此屈辱!此时惊魂未定,紧紧扯住撕裂的衣衫勉强包裹住身体,缩成小小一团,隔着窗帘缝隙,紧张地望着外面的疯汉。
车夫坤叔本是习武之人,又正值壮年,一身筋骨如铁打的一般,力大如牛。
可面对眼前的疯汉,竟也被冲撞得连连败退。就连他拳拳到肉的招架,将那疯汉打得踉跄栽倒,那疯汉也浑若不觉,依旧爬起来怪笑着冲向马车。
见那疯汉的举动如此诡异反常,尹婉兮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这疯汉并非寻常疯癫那么简单,而是被人下手残害,制成了无知无觉的药人!
药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由背后的主人操纵。换言之,这药人是被人操纵,故意现身针对她而来的!
是谁?于闹市之中行此无耻手段,是要当众毁她名节?逼她去死吗?
坤叔拳脚功夫本已炉火纯青,非常人可及。奈何那药人身硬如铁,力大无穷。坤叔此时已经面色青黑,嘴角流血,挥拳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药人浑身上下剧毒无比,刀枪不入。坤叔与药人近身搏斗,此时早已身中剧毒,纵使拼了性命也是枉然。眼见坤叔的招架之力越来越弱,那药人的冲撞之力却丝毫不减。依旧如野兽一般,离马车越来越近。
尹婉兮死死抓着胸前的衣襟,面色惨白如纸,一双乌溜溜的美眸中,神色却出奇的镇定。她抬手拔下头上的翠玉发簪,紧紧握在掌心。若坤叔倒下,她宁愿用玉簪自行了断,也绝不受此奇耻大辱。
正当主仆二人生死一线之际,忽听一阵高亢的马嘶声传来,一匹通体黝黑的高头骏马扬蹄跃到了马车前。马上一名锦袍男子以雷霆之势纵身跃起,一掌重重击在那药人胸口之上。
巨大的掌力将药人一掌击飞老远,重重撞在街边商铺的青砖石墙上。强大的反弹力令他落地后滚了好几圈才停住,猛地一口鲜血喷出。
脸上的疯癫表情骤然消失,猩红的眼中现出一丝清明,茫然地抬头望了望眼前的情景,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
可眼中的神采却瞬间一黯,都没来得及合眼,就那么死不瞑目地横尸街头。
尹婉兮望着那具如同一摊破布般的尸体,一时失了神。身为医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作为无知无觉的药人,力大无穷,几乎无懈可击,只有心脏一处是弱点。
刚刚那人以巨大的掌力震碎了药人的心脏,才会破解药人,令他神智恢复清明。可悲哀的是,那丝清明也只有死前一刹。
医者仁心,尹婉兮自幼只以济世为怀,一身医术救人无数,何尝见过此等可杀而不可救之事!
想到此处,忽觉心口处一阵剧痛袭来。
糟糕!体内的奇毒发作了!
师傅明明叮嘱过,她当夜在菩提寺被刺客所伤,体内中了奇毒,切不可大喜大悲,妄动肝火,以免毒发之苦。
要解此毒,需要两味罕见的秘药,师傅正在抓紧寻觅,尚需时日。所以为她配了暂时压制毒性的药丸,让她毒发之时服用。
她忍着胸口的剧痛,慌忙翻找怀中的药瓶,可伸手一摸却空空如也!四下寻找,一目了然的车厢内却不见踪迹。
胸口的痛楚一阵紧似一阵,此时已蔓延至整个胸腔,连同心脏都剧痛无比。
她一头栽倒在地,额头上的冷汗濡湿了发丝,身子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捂着胸口,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痛不欲生。
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竭尽全力想呼吸一口空气,也终究只是徒劳。
手上渐渐失了力,眼前的光线被黑暗吞没,她蜷缩在马车车厢里,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分不清是何处传来一阵剧痛将她惊醒。眉心不禁紧蹙,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面前一名三十岁左右,生得眉目疏朗,温润如玉的锦袍男子,正捏着细细的金针,在俯身为她施针。
看清面前之人,她瞬间想起了马车上的那名疯汉,慌忙起身,迅速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还好,那件被撕碎的衣袍已经换过,此时自己一身男装,穿戴整齐。
松下一口气,瞧了瞧眼前之人,她眼眶忽然一红,哽咽着叫道:“师傅!”
项子骞见她醒了,便轻轻将她身上的几处金针取出,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说道:“师傅都知道了,兮儿别怕,有师傅在。”
尹婉兮伏在项子骞肩头,呜呜咽咽地啜泣起来,好像满腹委屈的幼童,终于扑到娘亲怀里一般,说不出的软弱可怜。
项子骞轻轻揽着她,由着她哭够了,才替她拭去眼泪,关切地问道:“可还有哪里疼?哪里不舒服?师傅给你熬了药,定惊安神的,你趁热喝。”
她接过药碗,却发现师傅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不知何时竟负手站着一名陌生男子。
尹婉兮刚刚经历一番变故,此时仍旧惊魂未定。陌生人的出现令她心下悚然一惊,端着药碗的手不禁抖了一下。
“兮儿莫怕,这位是忠亲王,骆少钦,你以前也认识的。是王爷击毙药人救了你,见你毒发昏迷,就将你接回王府,派人请我前来。今日幸亏王爷及时出手,救你性命,护你名节,兮儿,你当叩谢王爷的救护之恩。”
尹婉兮闻言四下瞧了瞧,才发现此处果然不是尹府。忙将手中的药碗放下,缓缓起身,抬眼略略打量了这位王爷一眼,只见骆少钦年约二十多岁,生得剑眉星目,俊美异常,轮廓分明的脸上却透出一股凌厉果决的杀伐之气,令人不敢侧目。
一身墨色锦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颀长英武的身躯。宛如暗夜中的雄鹰,冷寂孤清,孑然独立间,掩藏不住傲然天地的王者之气。
她垂下眼眸,盈盈下拜:“小女叩谢王爷的救护之恩。”
骆少钦伸手虚扶了一把:“兮儿言重了,请起。”
尹婉兮起身,忍不住又打量他一眼,他竟唤她兮儿!这是家中父兄长辈们才会唤的乳名。师傅说她与王爷以前相识,看来在她失去的三年记忆中,不知何时结识了一位王爷。
想到此处,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兮儿自从被刺客所伤后,便失去了三年的记忆,虽觉得王爷面善,却想不起何时与王爷相识的,请王爷勿怪。”
“无妨,身子要紧,遗忘的事情,慢慢来,总会记起来的。”说着,他转身将桌上的药碗端起来,递到尹婉兮面前,柔声说道:“兮儿受惊了,把药喝了吧!今日的事,你切莫伤心。有本王在,你放心便是。”
尹婉兮接过来饮下,举动间,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一截如雪般的皓腕。只见上面青紫淤痕交错,足可以看出,当时的马车之上,尹婉兮是如何的拼死挣扎,以命相博。
骆少钦深邃的瞳仁瞬间一缩,几乎是本能地上前拉住她的手,将衣袖缓缓拉开。指印淤青,交错蔓延,在雪白柔细的肌肤上,显得越发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这淤痕,可是今日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