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女儿确实打了陈嬷嬷。”

陈嬷嬷眼里闪过贼光，她扑到地上，哭嚷道：“大小姐啊，纵使您再看不起奴婢，再想让奴婢滚，也不应该把怒气撒在二夫人三夫人身上吧！您今日在屋中砸坏的那些首饰，可都是夫人们送给您的，都是长辈的心意啊！”

“林楚腰！”林为良脸上隐隐有些怒意，“从前我只当你年纪小，没人管教才致使你做出那些错事，所以我从未责骂你。

可我今日才知我的纵容竟将你养成恶劣的性子，你身为林府嫡女，非但没有给弟弟妹妹作好榜样，还仗着身份欺压奴仆，不敬长辈，不友弟妹，不顾身份不顾体统在家里大发脾气！”

他的眼神逐渐冷漠，好像在他面前的，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果然。

林楚腰忽觉有些好笑。

上辈子她想不通，为什么婶婶怨她，妹妹害她，就连府中的奴婢都敢有恃无恐地欺负她，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因为她们都清楚，在这林府，她唯一能倚靠的人都不相信她。

她咬了咬唇，笑得有些苍白，“女儿这次动手并非一时意气用事，而是积年累月的怨气所致。

女儿回到林府的这五年里，的确犯下了很多错，这些女儿都认，但若是说女儿犯下这些错没有旁人的唆使，全是女儿一人之力所致，我不认。”

“陈嬷嬷她以下犯上，目中无人，曾妈妈只知溜须拍马，曲意逢迎，余下几个教养嬷嬷更是从未衷心于我。父亲说我欺压奴婢，敢问她们何时听过我的调遣？女儿本以为父亲看得分明，不曾想父亲宁愿相信外人也不肯相信我。既如此，女儿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要打要罚，任凭父亲处置。”

大若鹅毛的雪落在她的脸上，衬得她面色更加惨白。

林为良眸光阴沉，看着她沉吟半响。

“既然你死不悔改，那就别怪父亲罚你。”

他神态庄重威严，果真是人们口中铁面无私的林将军，“祠堂禁闭一月，今年春节你就在祠堂过吧。”

“老爷，请您三思啊！”甘棠有些惊讶，说话时带了几分哭腔。

“如今天寒地冻，祠堂冷得像冰窖一样，小姐才刚刚病愈，怎么能去祠堂住呢？”

府里的少爷小姐，哪个不是从小娇惯的？就算犯了再大的错，都不至于在大雪天罚去跪祠堂！老爷此举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哼！她做出这些错事时怎么没想过后果？”林为良毫不留情，像是铁了心要罚她。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笑意盈盈的女声。

“依晚娘看，小姐不该去跪祠堂。”

循声望去，一位紫衣女子正朝院中走来。

此女梳着高髻，长着一双柔情似水的细长眉，丹凤眼，模样风情，估摸年纪不过三十出头。

晚娘。

林楚腰挑了挑眉。

这人原先是林为良营下的女部将，在战场上搏杀数十年，如今功成身退，跟着林为良回了上京。

旁人眼中的弱质女流，实则是巾帼不让须眉，着实是个人物。

林为良皱了皱眉，“晚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眼睛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将军，晚娘方才去查探一番，倒是发现了些有趣的事情。”

说着，她转头盯着陈嬷嬷，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陈嬷嬷。”

后者满眼疑云，诚惶诚恐地点了点头。

“两年前，将军曾托人给小姐捎回一件大氅，不知为何，我听说这件大氅可是经由您的手转卖了出去。

还有数不清的古玩、首饰，竟然都由你们几位嬷嬷之手转卖府外，各位嬷嬷作何解释？”

听到这里，陈嬷嬷表情骤然变僵，她慌乱起来，“不...不是我拿的！”

她抬头看了眼晚娘，不知又哪里生出了些破罐子破摔的勇气，她咬了咬牙，又冷笑着说：“呵！你这可是诬陷！证据呢？你又没有证据！”

“你先别急。”晚娘笑道，“晚娘自然不愿怀疑嬷嬷们的为人，所以又去托人打听了一下，没想到近几年好几位嬷嬷居然在郊外购置了宅院。要是晚娘没记错，上京奴才的月银只有一吊钱，敢问嬷嬷们如何买得起这价值百两的宅院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些嬷嬷脸色惨白，自是无力反驳。

“老爷！老爷，奴婢们都是被猪油蒙了心啊！”

“老爷！”

没有什么看戏的心情，林楚腰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落雪。

“既如此，女儿就先行告退了。”

不等林为良开口，林楚腰便带着两个丫鬟出了院子。

自始至终，她并不关心父亲将会如何处理这些刁奴，也不在乎父亲是不是冤枉了她，林楚腰只是想看看，在她这个所谓的父亲的心目中，自己到底算什么。

*

已是深夜，新换上来的一批丫鬟正忙着屋内修缮，林楚腰趁着这间隙，偷偷溜出了院子。

她心情复杂地走在路上，突然，有个影子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她身后。

林楚腰心跳如擂鼓，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回头，看见的却是谢宵。

这人一身玄衣，彷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明亮的眸子在月光下闪烁着戏谑的光芒。

“看来林小姐过得也是艰难。”

他嘴角微扬，是明显的嘲讽。

林楚腰身形一顿。

因为一股无缘由的怒意，林楚腰语气冰冷：“谢将军的日子又比我好多少呢？”

林楚腰话音刚落，便有些心虚地看了看谢宵。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她不禁暗自懊悔，自己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和他斗嘴逞强。然而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转移话题。

夜风中，林楚腰微启红唇，语气里透着一丝讨好：“谢将军深夜寻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她几乎笑得快僵了，就在这时，谢宵突然朝她走进，在她耳边低声道：“林小姐，你欠我的还未还清，真打算就此揭过？”

他的声音阴冷，林楚腰不禁心下发寒，她心跳加速，只能紧绷着神经，听着他的话。

谢宵离她很近，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一种异样的感觉，不知为何，林楚腰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无助。

幽深的月光下，谢宵的笑容更加深邃，他凑在林楚腰耳边，声音轻柔却带着威胁，“我既能够救你，也就自然能够杀了你，你若是不想死，便去接近越王。”

这话轻飘飘的落下来，只一眨眼的功夫，谢宵已经消失在了月色中。

留下林楚腰站在夜风中，心中一片茫然。

重来一世，她虽勉强保住清白，可却惹上了一个不该惹的人——谢宵。

他想成为权臣，想辅佐越王登基，便打定心思要把她安排在越王身边，成为他的内应。

这世界真有趣，她从不屑于与人争权夺利，她深知与虎谋皮难以身退，可是命运为何总将她推上这条路呢？

林楚腰只觉心力交瘁。

深冬寒气重，香林院的装上了熏炉，又堵上了窗子，屋内才算是暖和一点。

“曾妈妈刚开始还不肯走，一直嚷嚷着有三夫人保她。后来老爷院里的阿为来了，阿为脸上可是刺黥了的，那几个嬷嬷一看见他，立马吓得魂都没有了！跑都跑不及！”

几个小丫头正说的有趣，小脸都是眉飞色舞。

“来来来，把小姐新添置的笔墨都装起来，再没几日，小姐可是就要去学堂了！”

甘棠又端来几个炉子，要这几个丫头都散开了去。

自上次曾妈妈等的风波后，香林院里里外外都换了一遍人，这些个新来的丫鬟都是刚从人牙子手下买来的。

扇了半天炉子，甘棠又拿了件袄子给林楚腰披上，关切道：“这几日才刚大好，姑娘还是躺在床上养好身子，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就行。”

林楚腰摆了摆手。

这些天来，只要一想到谢宵的话，她就忧心忡忡。谢宵是她得罪不起的人，越王更是她得罪不起的人啊！

这两人，一个手握重权，心狠手辣，一个城府深沉，更是未来的皇帝。无论是哪一个，想要置她于死地易如反掌。

更何况林柳早与越王有私，她又怎么能够去横插一脚呢？

林楚腰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小姐！”

海棠进了屋，将新摘的腊梅摆在桌上，冻得直搓手。

她自言自语道：“这几日，二老爷陪着二夫人去了江南，三老爷去华山底下拜访大儒，大老爷又称病谢绝见客，府上实在是冷清得可怕！”

对了！宁王！

林楚腰猛地惊醒。

这一年，正是夺嫡之争的关键时期！如果她记的没错，就在今年三月，宁王造反入狱，朝中宁王的势力被砍掉，林为良顺势成为蜀帝最信任的肱骨大臣。

若是她提前将宁王谋逆之事告诉越王，必定能够取得他的信任。但是此举又太过冒险，如此一来，岂不是将林家大房拉入了越王阵营？

上一世林家之所以覆灭，究其根本就是林为良的贪心，他将林柳嫁给越王，让林家卷入了这场夺嫡之争，后来林家功高盖主，成了越王刘执登上皇位的牺牲品。

这一世，难道又要她眼睁睁看着林家走上这条覆灭之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