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在祖母和母亲的“悉心”照料下,林楚腰养成了个不经事的性子。在外人面前,她虽是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但实际上却没半点主见,遭遇点小的挫折就会歇斯底里。到了现在,她怎么可能不发疯?
林楚腰生了一双含情脉脉的柳叶眼,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天生让人亲近。
可现在仍是这双眼睛,却又有些不同了。
她眼底似乎有笑意,但却用一种几近凝视的目光望着她。她跪在地上,脊背挺直,有着不符合年纪的矜贵之气。
审视?
林柳心中大惊,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对方不过十多岁,怎么会有这样令人心惧的目光呢?
林楚腰确实是在审视她。
她想起前世,林柳身穿大红凤袍,踩着林氏五十余口人的尸体登上后位,她笑颜如花,妖艳得像个妖怪,她手持珠钗在林楚腰脸上划过一刀又一刀,满脸得意地问:“姐姐,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吗?”
林楚腰确实没想过。
从小父母都不在身边,府中与她同龄的女孩只有林柳和林薇,而相较于性格跋扈的林薇,温柔友善的林柳更让人亲近。
她以为她们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妹,不曾想却被她毁掉了一生。
就在林柳发愣的瞬间,林楚腰重重推开她,眼神冷淡,“妹妹请慎言,你也是林家人,是谁教你这么不尊敬长姐?居然当众编排我的?”
什...什么?
“姐姐...我说错了什么吗?昨日傍晚,是你说你要去骊山啊...”林柳显然有些懵。
“妹妹没有?你也是女子,却故意在满堂这么多人面前说我遭受了‘奇耻大辱’,我问你,你是亲眼看见我受辱了吗?”
她顿了顿,声音往上提了几分。
“还是妹妹你一心期盼姐姐我受辱?”
毫不留情的一句话瞬间瓦解了林柳的惺惺作态。屋里的丫鬟女使都有些意外地望向平日里知书达理的二小姐。
是呀!大小姐进门后只是哭,并没说自己怎么了,这二小姐倒好,一上来就这么揣测自己的姐姐。
事关女子贞洁,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吗?
“我不过是跌下了山,险些丧命,怎么到妹妹口中就变这么难听了?”
“怎....怎么可能?”林柳嘴唇抖了抖,脸色因意外而有些泛白。
跌下山?这怎么可能?
眼见女儿吃瘪,王若伊将她拉到身后,眼睛里闪过一瞬寒光。
“楚腰,这还不是你柳妹妹太过担心你了,不过你也是,私会就私会吧,怎么还往山上跑?这下好了,碰上下雪摔疼了吧!”
王氏这话表面上是担心她为她着想,实则是故意一转话锋,还是说她与人私会。
听到这话,林为良眼神复杂地转过头来,
“楚腰!你要是平时安分些,大家会这么想你吗?你说说你,都是定亲的人了,怎么可以跟外男后山私会呢?真是好不要脸啊你!”
“私会?”林楚腰摇了摇头,“父亲,女儿没有私会。不过女儿今日确实差点在骊山遇险,是谢宵谢将军救了我。”
说到这里,她委屈地撇了撇嘴,“只不过,谢将军似乎觉得我是别有用心。”
短短两句话,惊得林为良差点把眼睛瞪下来,一只手不受控制地发抖。
“你说什么?你撞见了谢将军?”
得到肯定的回答,林为良简直是怒不可遏,气得跳脚,“你这逆子!不好好待在家里,无缘无故跑去骊山干什么?你是想让整个林府给你陪葬吗?”
要的就是这反应。
林楚腰眼圈发红,继续声泪俱下地控诉道:“婶婶屋里的丫头说您今日回京啊,还嘱咐我去骊山山下等您呢!”
王若伊当下就怒了,“胡说!”
碍于林为良在场,她语气放软了些,“楚腰丫头,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屋里的丫头怎么可能跟你说这话?”
林楚腰巴不得把事情再闹大些,她跳起来,拿出蛮不讲理的劲,“既然婶婶说没有,那就把院子里的丫鬟都叫出来就是,我们当面对峙就是!”
“住嘴!”林为良一脸恨铁不成钢。
“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不收一收这性子!还敢跟婶婶顶嘴?”
看着林楚腰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嘴角抽搐一下,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把丫鬟叫来便是,我看看这府中到底是谁要翻了天去!”
虽然表面不说,但是林家三房的关系如今有些微妙。
林为良常年不在上京,亲信势力全在边关,并没有掺和朝廷夺嫡之争的想法,但二房三房则不同。
二房林贵与宁王一直私下来往,三房林政态度模糊,在宁王与越王间徘徊不定。
张氏不是他的生母,两个弟弟也不是亲的,说林为良没有丝毫的疑心,她是不相信的。
十多个丫鬟都被叫来,王若伊看上去丝毫不慌。
“人都在这里了,楚腰你瞧瞧,到底是哪个胆子这么大?”
林楚腰装模作样地扫了一眼,云淡风轻地答:“都不是。”
“都不是?”王氏反问一句,说话时简直是咬牙切齿,“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要问婶婶了,你院子里的女使应该不止这十几个吧。”
简直是无中生有!
王氏刚想发怒,突然被脑子里闪过的一个念头吓到了。
就在这时候,汪嬷嬷着急忙慌地跑进了堂中。
她是个极精明的,刚半只脚踏过丹墀,炯灼的眼睛一转,便知晓堂中气氛不对。
“你身后是有催命的鬼么?跑这么急作甚!”王氏瞪了她一眼,使了个眼色,“堂中正在议事,你有什么事容后再禀!还不快下去!”
心里明镜似的,汪嬷嬷这会儿往前厅来,定是后院出了什么差错。
汪嬷嬷立刻心领神会,顺着话忙道:“夫人,不过是下人犯了些小错,是奴婢沉不住气,我这就下去!”
林楚腰眼神锐利起来。
如果她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这时肯定看不出这主仆之间的一唱一和。
但是现在的她,在长春宫幽闭七年,在陈国后宫周旋四年,为了帮助苏晨彦,她也曾双手染血,让不少世家大族顷刻覆灭。这数十年间,她所经历的弯弯绕绕,与那些深闺妇人的钩心斗角数不胜数,哪里还是当初那个蠢笨天真的小姑娘呢?
这拙劣的演技骗不了她。
上一世,熙宁五年的今天,除了她被凌辱,林府还发生了件大事。
说到这场闹剧,就不得不提到她那个堂哥,二房嫡子林字恒了。
如果林楚腰在林家是第一不着调的东西,那第二是非林字恒莫属了。
当年临近春闱,他不温书不说,居然还在王氏眼皮底下养了个丫头。等到王氏有所察觉,大发雷霆要将人赶出去的时候,这姑娘肚子已经大了。
姑娘名叫秋红,是贩子从外地贩来的,因为容貌出众,被好色的林字恒买回来做了通房。
没娶妻就先纳通房,这在勋贵世家是大忌,影响娶妻不说,还会败坏整个林家的名声。
想来想去,王若伊决定一尸两命,偷偷将这姑娘打死最好,没想到林字恒却是个情深的,他以死相逼,还承诺只要王氏让秋红平安生下孩子,就一心读书好好准备科考。
王氏知道儿子的脾性,不敢惹恼他去,又怕把事情闹大,只好表面上顺了他的意,把秋红锁在后院,只等着儿子春闱结束,就将这姑娘浸猪笼偷偷处置算了。
这中间又出了差错。
原来当时那贩子是个行骗的,他先将秋红卖给了林字恒做通房丫头,后又收了宁王府的钱,之后便跑了。
也就是说,他收了两份钱,人只留下一个。
本来也就是个丫头,犯不着宁王府的来抢人,但是林字恒却沾沾自喜,在外醉酒后当着满堂公子哥的面“高谈阔论”,说是宁王府的也抢不过他。
这话经有心人一发酵,没多久就传到了宁王刘讳耳中。
宁王是当今皇后的嫡子,其舅舅长孙无为官拜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把持朝政,是当朝有名的权臣。有如此强大的母族势力,刘讳在蜀帝的七个儿子中,夺嫡希望最大。
在林府这丢了面子,宁王大发雷霆,当下便派了人去林府要人。
宁王此举,表面上是为了一个女人大费周章,但这来要人的日子又选得别有用心,显然没那么简单。
“慢着!”林楚腰叫住她。
“汪嬷嬷,您来说说,婶婶屋里是不是还有人?”
“没...没啊...”眼见王氏目光不善,汪嬷嬷吓得哆哆嗦嗦。
“汪嬷嬷在说谎,我都记得二哥哥房里多出来的姑娘养在婶婶屋里了!分明就还有人不在这!”
王若伊表情僵硬,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什么姑娘?”
皇天不负有心人,林为良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
“恒儿屋里养了个姑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主仆二人一言不发,沉默显然说明了一切。
张老太太坐不住了,“为良啊,恒儿年纪小,不懂事也是正常的,养个姑娘而已...”
林楚腰忍不住冷笑。
一个当家主母,居然说得出这话。
果然,林为良表情垮了下来,“母亲,恒儿还未娶正妻呢!先纳通房可是让人耻笑的啊!搞不好还会影响到淳儿的婚事!”
“什么!”
关系到她的宝贝大孙子,张氏换了一副面孔,转头瞪向王若伊。
当年要不是儿子喜欢,她怎么可能让一个出身商贾的女子进门?
勾引她儿子就不说了,现在居然还给她教出这么一个孙子?
真的是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