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
冬日大雪,林间被深埋三寸,周遭草木皆死,独留残枝枯木在这死寂一片的地带无声咆哮。
突然,这寂若死灰的雪地被一声含糊不清的惨叫撕开。
林楚腰被身后的男人死命拽住头发,栽倒在一片几近凝冻的利枝上。
耳边是冰枝崩裂的尖锐声,她的脸被刀似的残枝刺过,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一堆碎石上开出了血花。
止不住的鲜血糊在林楚腰的脸上,整个后脑勺已经血肉模糊。没一会儿,她身下躺着的那块被血染成的殷红地,融化成粘稠的一摊。
不等她去叫,那男人粗鲁地压在她身上,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在她下摆游离,毫不留情撕裂了她的蝉衣。
林楚腰大脑轰鸣,强烈的耻辱感涌上心头,凭借着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她开始发了疯般地反抗。
她死死咬住唇上的那只手,双臂挥舞着不断往男人头上锤击,想着今日怎么也得带上他一起死。
“你这疯婆娘!”男人吐了一口唾沫,重重的一巴掌打在林楚腰脸上,瞬间现出鞭一般的红痕。
林楚腰再次向后倾倒,浑身的气力抽丝剥茧般拔去。
她知道自己没力气了。
和上辈子一样......
被眼前的男人凌辱,失去清白之身后遭至亲嫌弃厌恶,以至过早看清世态炎凉,知这世间无人可信。
而这一切,全都拜她心如蛇蝎的堂妹林柳所赐!
林柳将她冬夜骗至骊山,雇佣上京流氓毁她清白,甚至于引来宗学的同学,让他们“欣赏”林楚腰被凌辱后的惨状。
她不甘心。
齑粉般的雪落在她鲜血淋漓的脸上,林楚腰的呜咽声已微如蚊蚋,绝望的眸子要流出血泪来。
难道这一世,仍旧摆脱不了这个结局吗......
“嘣!”
倏地,那男人闷哼一声,身子往后一抖,瞳仁猛缩,紧接着就像一只死猪,重重压在了她的身上。
已经快要喘不上气了,粘腻的温热突然喷射在她脸上。
血?
林楚腰一惊,眼前瞬间清明过来。
她艰难地睁开眼,只见血色的世界中,一支箭直挺挺地插在那男人背上。
是被一击毙命。
居然死了?!
耳边是车辇踏雪急速驰来的声音,那声音如雷轰鸣,彷佛下一秒就要刺穿耳膜!
从远到近,马车向她驶来,车上人影绰约。
“吁!”
千钧一发之际,驾车人突然扯紧马缰,一双淌雪的马蹄从她头上飞跃过去。
还没来得及欣喜,林楚腰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大惊失色。
她不敢出声。
那人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她。
“死了没有!”
万籁俱寂,刚刚女子的呼叫声似乎是他的错觉。车夫从腰间掏出一块金石,随手一抛,在空中划出个漂亮的弧线。
“咚!”
正好砸中她的手臂,林楚腰吃痛地叫了一声。
听到声音,那人戏道“到底死没死?死了我就再补一刀啊!”
真是没一点同情心。
林楚腰翻了个白眼,挣扎着爬起来。
但死人的尸首堪比千钧,重压之下,她几乎不能动弹,林楚腰顾不上钻心般的疼痛,将一只手艰难地举到半空。
“我....我....”
她满口都是血,每说一个字,便被血呛得连咳几声,鼻腔里一阵浓烈的血腥气。
林中瞬间安静了。
那车夫翻身下了车辇,下一秒,一把冰凉的未出鞘的剑柄挨到了她的脸。
脸上被血迹粘腻住的头发被剑拨开。
看清她的脸,眼前人忽地顽笑一声:“是你!”
居然认识她?
真是老天不负她,这下肯定有救了吧!
林楚腰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死死拽住他的手,吐了几口血才说清楚话。
“救救我....”
有个声音从车辇中传来,“是谁?”
“哦,就是那个前些日子毁了侍女的脸,还在上京街上大言不惭说要嫁给萧成的那位仗着家世为非作歹无恶不作丧尽天良的林家大小姐。”
......
林楚腰欲哭无泪。
该死,有没有什么好的形容词啊?
生怕对方不救她,林楚腰正想辩解挽救一下形象,这时,她听见了比她的心更冷的两个字。
“杀了。”
车内男声低沉,这话说的没有一丝感情。
*
她只想弱弱的说一句。
虽然恶毒,但这也罪不至死吧....
难不成车辇里的这位是林家的仇家?这下让他逮着机会肆意报复?
管不了这么多了。
林楚腰缓过来一口气,十分明智地甩开车夫的手,挣扎着爬到马车前,双手作揖道:“冤有头债有主,您要是跟林家有仇就找那几个老的去,找我干嘛啊这是,我又没得罪您啊!”
车内没有回应。
难道不是跟林家有仇?
是要钱?
林楚腰重整旗鼓,“我父亲林为良战功赫赫!我是林家的嫡女!你要是救了我,我父亲必定会报答你的!只求求您不要杀我!”
*
下一秒。
清瘦的腕骨掀开厚重的车帘,狐裘紫衣立于车上。
那人眉深如墨,看向她时眼光如寒星。
一模一样的眼睛,林楚腰前世见过三次。
第一次,她因他眼底的杀气而恐惧,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最后一次,她身穿褴褛乞讨于上京街上,彼时面容全毁模样恶心,而他坐于驷马高盖之上,面无表情地打量她。
这三次,她都不敢正视他。
林楚腰僵住了,凛冽的寒风像刀一样划过她的身子,但她的心比身子更寒。
果真是绝处无生,老天爷想让她死啊!
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车上的人居然是谢宵?
那这当真是完了。
因为谢宵是她母亲曾苠的继子。
而且曾苠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毒后母。
曾苠绝色,却是个心狠手辣的蛇蝎美人。她曾经在大雪飘飞的冬夜将谢宵赶到大街上,任其自生自灭,也曾将不会水的谢宵推进水中只为取乐。
如果没有这一层关系,谢宵根本不会管她,有这一层关系,谢宵一定会杀了她。
前世,要不是她自毁容颜,谢宵早就认出她杀了她。
“谢...谢将军,您回上京了....”
这显然是废话。
林楚腰笑得比哭还难看,她恳切道:“听说谢将军自从去了边关,一路骁勇善战,几乎是百战百胜,您真是天降英才!”
踌躇一会,她终于开口,“谢将军,能不能放过我...”
“放过你?”他重复最后这三个字,言语中没有任何情绪。
林楚腰慌忙地点了点头。
沉默。
良久,他才略带讽刺地开口,“你可知,你生母曾苠摇身一变,如今已成了宫中的赵贵妃?”
林楚腰笑容僵在了脸上。
果然,谢宵并不简单,他虽远在边关,但手已经伸到了宫中。
当年谢丞相所犯谋逆,连累谢府上下五十口全获死罪。
但是,有两人逃出生天。
一个是谢宵。丞相谢植在临死之际拿出先帝所赐免死金牌,保下了谢宵性命。
另一个便是曾苠。
曾苠改姓为赵,一跃成为蜀帝的赵贵妃。
赵贵妃从未露面,一直藏在后宫,谢宵远在天边,若不是早就安插了眼线,又怎么可能知道此赵贵妃就是曾苠?
这是皇室的私事,别说林楚腰,就算是林为良也不可能知道。
不知道才是应该的。
她这时只好故作惊恐状,“我...我不知道...”
谢宵盯着她,那一双本就无情的眼睛显得更加瘆人,“你不知道?”
“可你现在知道了,你说,既是曾苠的女儿,你要不要替她去死。”
听到这句话,林楚腰抬起头,撞上谢宵那极为森冷的眸子,他站在月光下,居高临下睨着她,明明他是手上沾满血的杀手,却像天上谪仙。
“既是曾苠的女儿,还是死了的好。”
语气平淡,没一点情绪。
蓦然间,林楚腰有些恍惚。
她记起前世,被凌辱的第二年,林家投靠五皇子刘执。
为了结为姻亲,林柳过继到她父亲林为良的名下,顶替了她的位置,踹掉萧成,一跃成了五皇妃。
而林楚腰,作为一个奴仆,成了林柳的陪嫁丫头。
林柳将她禁锢在长秋宫,被当成疯子终日不见天日。
被禁锢在长秋宫的第七年,林柳将她剜目割舌,丢弃在上京最繁华的街市前供万人“观赏”,她匍匐在地上,身上几块腐肉散发出强烈的异味,彼时谢家的马车被她挡住了路。
车夫捂嘴鼻子,满脸嫌恶道:“主上,这个疯子挡了路。”
谢宵掀开镶金嵌玉的窗牖,露出一张清隽无双的脸,漫不经心地瞧了她一眼。
“还是死了的好。”他说。
于是,因他这一句话,林楚腰在二十三岁那年,被丢入了乱葬岗,最后被野狗分食,连个全尸也没留下。
重来一世,难不成还是得死?
“不!我不要死!”
林楚腰挣扎起来,身上单薄的蝉衣起不了御寒作用,她一边发抖一边攀上车辇,双手抓住绣着暗色云纹的袍角。
尊严有什么用?活下去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