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只有我自己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朝堂之上日日有人劝阻江行舟收回成命,领兵打仗不是儿戏,岂是女流之辈能胡闹的地方?
可江行舟一意孤行。
离开皇宫那日,我心情前所未有的轻快。
抬头,天还是那片天,可我却已不再是以前的宋晚意了。
我在莫州将近半年,协助穆萧一起肃清了军纪,端了番人的老巢,并占地为王将番地成功收入囊中。
这一桩桩,一件件,让朝中那帮老家伙们纷纷闭了嘴。
我虽生在相府,可自幼在偏院长大,为了保命,不得不被迫学了许多生存之道。没想到却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只可惜,仗打赢了,我的身体也垮了。
穆萧劝我留下,可我执意要回去,「有些事,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
穆萧喜欢我,我知道。
可我无意与他。
更何况,我们之间还隔着穆老大人两条人命,又岂是一个情字能抹平的?
而且,我和江行舟之间,也该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班师回朝那日,我一身戎装换成了素白长裙,做好的寿衣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残阳下,余晖照满身,眼前一切仿佛是个梦。
「你回来了!」
他站在大殿之下冲我笑,如当年我们初遇,他身负重伤晕倒在我面前,我走了很久的路才找到郎中。
他醒来也是这样冲着我笑,「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皇上可还记得青竹寺?」我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走上城楼。
那里是皇宫的制高点,观景绝佳。
落日的余晖里,我看到他满是怀念,「怎会不记得?若不是倾儿,朕也不会有今天。」
「今日你救我一命,他日我定护你一世无忧!皇上可还记得这句话?」
他忽然变了脸色,「你怎会知晓这些?是倾儿告诉你的?」
我没有回答,而是自袖口缓缓拿出一个遮面,然后抽了金钗散了头发。
「皇上可熟悉这装扮?」
「你是,你是?」
他一个踉跄没站稳,差点摔倒。
下雪了,莹白的雪花落在我的眼睫上,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将一枚有裂痕的玉佩缓缓送至他面前。
「见佩如人!」
虽迟,但到了。
他脸色灰败,早已失了血色。
「当年的小姑娘,是你?」
我看到他眸中女子,素衣长裙,泪流满面。
「一直都是臣妾。」
「怪不得那么像……」
他喃喃。
寒风中,他佝偻着背,像个垂暮老人。
我在他的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登上了最高处,这么多年,只有这一刻,他是仰望着我的。
「江行舟,那日青竹寺一遇,我爱了你整整十年,这万里江山里,有我一半的功劳,可你又是如何对我的?」
那些痛苦的回忆一帧帧一幕幕,过电影般从我眼前闪过。他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求证,可他偏听偏信。
一次次纵容宋倾儿来伤害我。
「江行舟,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只是弄错了,错把宋倾儿当做是我,才会那般折辱我。可你好狠的心,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杀了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他如梦初醒。
「江行舟,这么多年,你对我从未有一丁点信任,往后余生,我要让你永远活在内疚和自责中,我要让你夜夜梦魇,不得安眠。」
「江行舟,后会无期,愿来世,我们永不相见!」
「江行舟,我恨你!」
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便铺满了皇宫各个角落。
漫天飞雪中,我听到江行舟绝望的声音响彻整个皇宫,「晚意,对不起,我错了!」
你没错,错的是我。
我不该爱上你!
我想我从城楼上一跃而下的时候,肯定是极美的。因为我竟然从江行舟的眼睛里看到了无所适从的慌乱和紧张。
他以前可从来不会紧张我啊!
我流了好多血,只觉得寒意彻骨。
他解下披风将我裹在怀里,温热的眼泪伴着晶莹的雪花落在我的脸上,很快便失了温度。
「意儿,对不起。」
「我知道自己做了太多错事……你该恨我的……」
「意儿,你睁开眼看看……」
「你睁开眼看看……我是你的夫君啊……」
夫君?
从前,我不过是想和他做一对寻常夫妇,男耕女织。
却奢望无比。
如今死了,他倒认了我这个弃妇。
雪越下越大,铺天盖地的白,很快便将我身下的血迹覆盖。
而我的生命,也永远停在了他最爱我的那一刻。
只是生前执念太深,死后,我的亡魂始终不愿离去。
听宫里的人私下议论:那天,江行舟抱着我的尸体,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最后,是被太医院的人抬回来的。
「意儿,你该恨我的……」
他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后来,还是太医给他喝了点安神汤,这才渐渐沉沉睡去。
自那以后,他便落下了痛疾。
每每刮风下雨,双膝疼痛难忍,似刮骨剜心,可他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只有在无人的时候,方才低声轻喃。
「意儿,我疼,你可愿来看看我?」
他用利剑刺穿自己的腹部,「意儿,你看,我落了和你一样的伤疤!」
仿佛那是功勋!
那些凡是之前曾发难过我的侍卫、婢女、宫妃,全部被他送去了皇陵。他废了宋倾儿的皇后之位,更是将她打入冷宫,每日诵经为我超度。
不日,他又将我的继母秘密赐死,对外宣称是她不小心失足落水,淹死的。
他将我曾经住过的偏殿,更名为--思意苑。
在里面种了满院子的海棠树。
花开时节,深深浅浅,风起,海棠花落,他坐在树下,不知何时已是老态横生。
「意儿,海棠花开了,你簪在头上,一定很好看。」
「意儿,宫里又进新人了,她们穿着和你一样的衣服,梳着和你一样的头发,可却没有一个人是你!」
「意儿,我好想你!」
「意儿,这些天我睡在你睡过的床上,吃你曾吃过的冷饭,做着一切你生前喜欢做的事,想要留住所有与你有关的回忆,可你的脸怎么反而越来越模糊了呢」
「你说我是不是病了,不然怎么心口那么疼?」
一年后,江行舟久病不起,主动退位让贤于尚且年幼的六皇子。然后,带着我的骨灰远赴莫州。
「意儿,我终于想明白你当初为何执意要去莫州了。」
「不要怕,我很快就要来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