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降临。
从陵园归来,宋堰钧仿佛变了个人。
他默不作声地抱着小乖,陷在沙发中,而小乖嘴里不停呢喃着“妈妈”。
一阵啼哭过后,小家伙便蜷缩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了。
这次,小乖稳稳当当地坐于他膝上,小脑袋轻靠着他的胸口,他那稍显胡茬的下巴轻轻摩擦着孩子的额头。
一日之间,他的消沉令所有人大跌眼镜。
院门处,车辆驶入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他那黯淡无光的视线抬了起来,望向手持文件走进来的身影。
“结果怎样?谭梦还活着,对不对?”他的眼中,方才的死寂此刻被满满的希望所取代,仿佛在做一场赌博,连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张华握着那份报告,却低下头,沉默了。
“说啊!”
张华抬头。
“宋总,请节哀,前……夫人,半年前因胃癌已去世。”
宋堰钧猛然站起,将小乖轻轻放在沙发上,一把夺过调查资料。
“不可能,你在骗我对不对?”
然而,随着资料一页页展开,那些冰冷的文字清晰无误地证实了宋堰钧的猜测:入院昏迷、胃癌确诊、停止工作、直至火化时间,一切详尽无疑。
他的手剧烈颤抖,最终,紧咬的下颌也跟着颤抖起来。
夕阳余晖铺洒大地。
宋堰钧走出门外,颀长的身影矗立在草坪上,歪斜的领带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时间在此刻凝固。张华满心担忧:“宋总……”
宋堰钧的状态实在令人担忧。
半晌,宋堰钧竟露出一丝苦笑:“小乖都回家了,她怎么还不回来?原来,她回不来了。”
这一笑,充满了无尽的凄凉。
傍晚的风吹动着他洁白褶皱的衬衫,一下又一下。他失落的目光缓缓抬起,凝视着雕花铁门。
他缓缓说道:“张华,你还记得吗?四年前,她就在那个门口站了三天三夜,恳求我不要离婚。”
“那几天,天气糟糕透顶,热的时候能把人烤干,雨一下就是整夜倾盆。”
“宋总,都是一场误会,您心里其实已经软化了,偏偏那时,夫人同意了离婚。”
宋堰钧自嘲一笑:“奇怪的是,婚后的那两年,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喜欢她,只感到她很吵,很烦。她总自作主张地安排我的生活,每天问我吃什么,擅自给我买衣服,把我的衣柜填得满满当当。我喜欢独自入睡,她却每晚都要钻进我的怀里,紧紧抱住我,让我几乎透不过气。但有时,又好像习惯了这一切。”
张华斟酌着字句:“宋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再想也只是徒增伤感。”
“哈哈,我明明不喜欢她的,可为什么离婚后的四年里,我再也看不上任何女人。”
张华叹了口气。
“宋夫人一直在为您物色名门千金,她们对您有意,想要嫁入宋家,可您从未去见过任何一个。”
寒意渐浓的夜风中,宋堰钧再次扬起了嘴角。
“可笑,我怎么会喜欢上谭梦?婚后觉得她烦,上学时我也觉得她烦。她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喜欢我,打球时能提两箱水来,脚受伤时她包揽了我的一日三餐,我流感住院,她还会跑来问我闷不闷,需不需要有人陪聊。”
“夫人只是太爱您了,可您……那时候,您没有心情恋爱,也未能体会到夫人的深情厚意。”
宋堰钧垂下了肩膀,冷笑一声:“更可笑的是,就因为一个巴掌,我坚持要离婚,想证明我不喜欢她,想摆脱她。”
“真离婚后,心里却是空荡荡的,甚至不敢打听她的现状。如果她再婚了,我会不会悔恨到恨不得自我了断?”
“张华,你知道吗?我一直以恨她的名义,别扭地思念着她。”
“我明白的,您多次发脾气,说夫人不回来看孩子,其实是想见夫人一面。”
“是我失职,我没有成为一个称职的秘书,没有理解宋总的真正意图,我早该去调查夫人的消息。”
宋堰钧摆手,轻轻拍了拍张华的肩膀:“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弄丢了她。”
夜色中,宋堰钧走向车子,驾车离开。
张华对宋堰钧的状态十分担忧:“宋总,您要去哪儿?”
宋堰钧降下车窗,目光扫过我栽下的那株海棠。
无数海棠花瓣在夜风中摇曳,带着一抹难言的哀愁。宋堰钧收回冷淡的视线,手搭在方向盘上:“我去接她回家。”
“太晚了,又是在乡下,我陪您……”
未等张华说完,宋堰钧已驱车离去,空气中只留下张华的一声叹息。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逝,宋堰钧迎着残阳,车影渐渐隐没于那片红霞之中。我停留在原地,望着那株海棠,沉默无声。
宋堰钧刚刚说的……
是真的吗?
他,喜欢我?
随风摇动的海棠花中,我亦在风中轻轻摇头,苦笑不已。
这样的喜欢,算什么呢?
整整三天三夜,他未曾松口,任我在烈日与风雨中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