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我们家以前阔过”,这话纯属老爸酒后的胡扯。
那时候他还活着,一天到晚手不离酒杯,嘴里叼着烟卷,喝的虽是十五块钱一瓶的牛栏山,但那派头愣是装得比谁都有谱儿。
他满口都是对过去的念叨:“想当初,谁家能跟咱贺家比富比权?八一路那条街上,谁见了我不恭敬叫声贺老板?”
“咱那三层楼高的酒楼矗立着,十三米长的大货车、面包车、轿车一样不缺,手里还把玩着个跟砖头似的‘大哥大’!实话实说,那时候全国能有几个人能拿得出那么重的‘砖头’?”
在我十岁的脑瓜里,就记住楼、车、大哥大这三个词儿。
第二天到了学校,我悄咪咪问语文老师这“大哥大”到底值多少银子。
老师告诉我,那是老古董了,二十年前能卖个一两万。
嘿,看来老爸真是在吹牛。
他连“小弟小”估计都买不起。
再听他絮叨那些破事,什么“我年轻时候……”,我就鼓足勇气,迈开小短腿,一把夺下他的酒杯。
“少吹了!大哥大贵得要命!咱们家现在连个电动三轮都买不起,屋顶还漏风,晚上睡觉都能听到呼呼风声。”
老爸的脸刷一下就红了,但还是硬撑着反驳:“不信你问你妈,她当年多风光!金项链粗得跟手指似的,两只手腕各戴一只金镯子,金戒指更是一堆。”
我扭头看向老妈。
只见她胖乎乎的,穿着件洗得发黄的睡裙,手里的抹布擦得“嘎吱嘎吱”响,嗓门大得像铜钟:“你就喝死算了!”
既然她有那么多金子,怎么不给自己换几件新衣裳?
“妈,您的金子呢?”我好奇地问。
我妈停了一下,把抹布狠狠摔在我爸面前,端着洗好的碗筷转身走了。
老爸嘴唇动了动,最后啥也没说,只是摸着他那缺了半截的小拇指。
显然,他还没想好怎么接着吹。
等我再大点,偶尔问起为啥家境败落,我妈只是淡淡地说:“你爸做生意赔了。”
哈,原来还在吹牛。
直到爸妈离婚后的第二年冬天,老爸因为喝酒赌钱欠了一屁股债,还不起,最后选了跳河。
从此,没人再跟我吹那些牛皮了。
可我从没说过不爱听啊,怎么就不吹了呢?
这句话,过去没机会说,以后也没机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