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房间出来,碰到了妈妈。
“你姐姐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了。”
妈妈叹了口气,想到挨了女儿一顿打,又开始抹眼泪。
办退学时,爸妈给学校说的理由是王招娣病了,她们要带她去北京看病。
这么说倒不是为了王招娣着想,而是怕大家戳他们脊梁骨。
仅此而已。
至于王招娣会面对什么样的未来,会在饭店吃多少苦,这不是爸妈关心的事。
过了一阵子,我去参加奥数比赛时路过了老陈饭店。
王招娣正在里头择菜,两只手红红的,身上只穿了一件薄毛衣。
即便如此,还不停地有人骂她,嫌她慢。
她摘完菜交给厨师,厨师翻了翻大骂:“这里、这里都没挑干净,你长没长眼睛啊。”
厨师倒是不会打人,这一点,确实比在家里好多了。
只是厨师虽然不会动手,但他还有嘴巴,还可以骂人,他骂起人来不像爸妈,来来回回就那几个词“白眼狼”“丫头片子”“赔钱货”。
这位胖厨师骂人的词汇里要不就是问候母亲,要不就是用某种特殊职业羞辱人,要不就是下三滥的用词。
几句话下去,王招娣哭了。
她一边哭一边接过篮子来继续择菜。
看到她这副悲惨模样,我心里五味杂陈,好像感同身受地同情她,又好像觉得她活该,谁让她这么看不起女孩了。
我忍不住提点:“择菜得一棵菜一棵菜的摘,不能一大把拿手里,你现在手小,做不到成年人那样的高效率。”
她猛地抬头看我,咬着牙一言不发。
胖厨师看到我堆起笑容:“哟,高才生来了。”
自从我跨年级考进了重点初中,我就是大家嘴里的高材生了。
我客气地和胖厨师打招呼:“大哥,我姐姐干活慢,麻烦你给她点时间慢慢学。”
胖厨师看了看王招娣。
王招娣的脸色霎时沉了下来。
“不用你假好心!”她起身使劲儿将菜扔盆子里,“你来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我平静解释:“我是路过,不是来看你笑话的。”
“择菜很简单,你要连这件事都做不好,还怎么挣大钱打我的脸?”
“你还说不是来看笑话的!”王招娣怒气冲冲指着我:“还有,谁说我不会择菜了,我只是在研究新方法,你等着,我早晚让你看看什么是成功人士。”
“好,我等着那一天。”
我没多辩驳,径直离开了。
光阴荏苒,很快就是中考了。
初中的三年我勤奋刻苦,奖杯无数,作文还上了我们当地的日报,几个高中都知道我的名字,给了我免试入学的资格。
我从中选了前世擦肩而过的重点高中。
我勤奋刻苦,认真学习,友爱同学,谦虚低调,哪怕在高手如林的重点高中里,我也依旧声名显赫。
我用前世的经验,一连参加了几次奥数比赛,每次都拔得头筹。
渐渐地,有几所大学开始注意到我了。
照这样的趋势下去,我考大学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日子辛苦而充实。
我不敢停下来,我一停下就想起前世那个被全家吸血的女孩。
爸爸妈妈怕我的钱不够用,经常往我书包里塞钱,有时候一百,有时候五十。
那些钱带着油渍,一看就知道是饭店陈叔给的。
而王招娣,她每天早晨五点就起床,去菜市场买菜,洗菜,择菜,忙到晚上九点多,再和服务员一起打扫卫生,洗干净每张桌子上的桌布。
更痛苦的是,即便她如此辛苦,她也一分钱拿不到。
“王招娣,你想在饭店干一辈子吗?”我有心提醒她。
王招娣咬牙切齿:“你别太嚣张!”
我感慨:“电子厂可离这家饭店挺远的,你在饭店打工,是遇不到大柱子的。”
“你说真的?”一想到可能遇不到大柱子,王招娣慌了。
当然是假的。
王招娣已经十八岁了,不再是童工,如果她换一个地方打工,就能堂堂正正地将工资卡拿在手里了。
到时候,或许她能体会到前世我赚钱的不容易。
或许她能有所改变。
我说:“遇不到大柱子,你的富贵梦上哪儿实现去?”
王招娣终于惶恐了,她的终极梦想就是嫁给电子厂的厂长大柱子,然后吃香的喝辣的当富太太。
如果不能遇到大柱子,她受的苦就白受了。
她狠狠瞪我:“不用你瞎操心,我自己的事,自己有打算。”
“你与其担心我,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你马上步入社会了,到时候你就知道社会上的男人是多辛苦多劳累了。”
“到时候家里帮不上你,有你哭的时候。”
我不以为然:“我不需要家里帮忙。”
王招娣怒气上涌,脸涨得通红:“你少得意,没听说过一句话吗,莫欺少年穷!”
这话是王招娣前世常说的。
“你多活了一辈子,翻来覆去的还是说这么一句话,就没别的台词了?”
我说完不等王招娣回话,转身离开。
王招娣总算没有辜负我的苦心,她学聪明了。
她没有直接向爸妈提出换工作的事,而且将电子厂的招聘启事放在茶几上,爸妈看到薪资那一栏,心动了。
她总算学会了迂回战术。
果然,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一学就会。
这也算是她成长的第一步了。
“你笑什么?”爸爸问。
我咬了口菜:“没什么,今天的菜好吃。”
妈妈乐得合不拢嘴:“宝贝儿子,多吃点,要是在学校有人欺负你,你尽管揍他。”
我放下筷子,认真地告诉妈妈:“要是有人欺负我,我会找老师,会报警,会保护自己,但不能以暴制暴,现在社会是法治社会,以暴制暴只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前世王招娣的遭遇,爸妈得负一半责任。
正是爸妈的溺爱,才养出了那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