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暴雨来袭,起了山洪。
爹在屋里不停地来回走动,眼睛却死死盯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弟弟,手则在头上焦急乱抓。
弟弟自从做法那晚醒了一会,就再也没醒过了。
娘将眼泪一抹:“咋办啊?娃他爹,再这样下去,天宝可咋受得了啊……”
爹瞥了一眼泪眼婆娑的娘,心烦意乱顿时涌上了心头。
他一掌扇在了娘的脸上。
满是泪痕的脸上瞬间浮起了手掌印。
“咋办!咋办!你个妇道人家就知道哭!”
又望了一眼已经快要淹没脚腕的洪水,眉头一皱。
“大师上次说要去云游,这让我去哪里才能寻得他……”
“招娣这个死丫头,早知道就不着急卖掉她了!”
“现在让我又去哪里寻血……”
“难不成要我去土里将她挖出来……”
“再说了,张家能同意吗……”
“这张家也是,明明说好是年后来接人,怎么还提前了呢……”
爹此刻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急得喘着粗气,心里似油煎一般。
“要不……去请王大夫给天宝瞧瞧。”娘试探性地开了口。
爹停住了脚步,愣了愣:“不成不成,听说上个月村东那边有个娃,请了王大夫去,又是灌药又是在身子上开口的……”
“最后……不还是没救活……”
娘哀怨地盯着爹:“那你说咋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招娣的血好像是有些见效的,可咱们都将她……”娘的声音越来越小。
眼见弟弟又微微抽搐了一下,还在犹豫不决的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寻了蓑衣套上,将锄头扛在肩上:“顾不得那么多了,你在家将天宝照顾好。”
娘瞪大双眼:“娃他爹,你这是……”
“我去取血,招娣是昨晚去的,想必一天之内,血也没干完……”爹将裤脚挽至大腿,冒着大雨出了门。
他重重地踩在泥水里,泥水溅了他一身。
他一把抹掉脸上的雨水,将锄头抱在怀里,快步跑了起来。
娘脱鞋上了炕,她紧紧将弟弟抱在怀里,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她希望她的丈夫平安取血归来,还有她的儿子能健康醒来。
她却不曾记起,她还有三个女儿。
暴雨越下越大,娘不停地朝窗外看去,眼里是满满的担忧。
另一边的爹,正费力翘着棺材上的镇魂钉。
赶上暴雨,刚填上的黄土松软,早已被暴雨冲掉了大半,唯一麻烦的就是着棺材上的四个镇魂钉。
就算掌心都被磨出了血,他的动作也未曾慢了半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爹终于将钉子翘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棺材盖推翻开去,就算他做了十足的心理建设,还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后退了几步。
棺盖上满满的都是触目惊心的爪痕。
爹鼓起勇气朝棺材走近,他从腰间取出小刀,使劲朝我心口戳去,一连戳了好几刀,都不见血滴冒出来。
“血……血……”爹好似魔怔了一般。
他将我从棺材中抓起,将碗搁至我心口处,他则使劲摇晃着我的身体。
他的动作很粗暴,可心口未曾有一滴血流出。
倒是额间的桃木钉,因为爹的动作幅度过大,木钉缓缓向外滑出,些许鲜血从额间流出,顺着钉口,鲜红的血液很快就布满了整张脸。
此刻的我看起来恐怖极了,大红的嫁衣上面顶着一颗满脸是血的脑袋。
爹被吓坏了,一把松开了我,我重新坠回了棺材里,我的四肢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摆放着。
爹顾不上去拿锄头了,扭头就准备跑。
此刻一声雷鸣,山口间的石头突然松落了下来,正以极快的速度朝他滚来。
爹的脚陷进了泥里,他还在费力的拉扯着脚腕,丝毫不知背后的大滚石。
“蹦”的一声,滚石停止了下滑。
巨大的冲击力向爹撞来,此刻的爹不再是爹了,而是一滩血肉模糊的烂肉。
娘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爹回来。
怀中的弟弟,体温越来越低了。
脸颊上唯一的血色也失了。
娘嘴里不停地唤着弟弟的名字,她将手指放在弟弟的鼻下。
没呼吸了!
她的手指直直伸在弟弟的鼻下,不肯收回。
她死死地盯着弟弟,身子一动不动,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过了好久,娘才回了神,她一把将弟弟揽在胸口,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那天晚上,娘的哭声响彻了整个黑夜。
邻居听到声响,进来查看。
只见床上躺着毫无呼吸的天宝和昏死过去的娘。
待娘醒来,已经过了两天。
她发疯似地从床上爬起,她在屋子里乱窜,寻找着天宝的踪迹。
“天宝……天宝……”她大声地唤着。
村长实在不忍心见她如此,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天宝娘,天宝那晚就没了气息,已经葬了……”
“节哀……”
“还有一个事……”村长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开口。
娘仿佛整个人被抽走了灵魂,目光呆滞地望着村长。
村长缓缓将头低了低:“天宝他爹……天宝他爹……被石头砸死了……”
“昨日被上山筑沟的人,在张家儿子的墓旁发现的。”
“天宝娘,节哀啊……”
听到噩耗,娘顿时全身一震,两眼发黑,只感觉整个人不停地往下沉,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嘴里发出一声声撕肝裂胆的咆哮,她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悲伤欲绝,伏倒在地上崩溃的嚎啕大哭。
自从那天以后,娘就疯疯癫癫的,她将稻草塞进天宝的衣服里,整天抱在怀里,嘴里还哄着稻草做的小人。
村里的人瞧见她了都离得远远的。
仿佛她是瘟疫一般。
她又将稻草塞进肚子里,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凸起的肚子。
她整个人倚靠在院里那棵老槐树上,满脸幸福地开了口:“娃他爹,你说,我们的儿子叫啥名字好……”
断断续续她又讲了好些话。
没有得到回应,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失色,但她还是靠着那棵老槐树,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天晚上很冷,村里都快有十年未曾下雪了,那晚竟破天荒地飘起了雪。
第二天,院里面的那棵老槐树旁,多了一个肚子圆鼓鼓的雪人。
仔细看去,那雪人将双手抚在了肚皮上,嘴角边还挂着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