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的录取通知书6

何若男的录取通知书寄来的时候，何若男并不在家，录取通知书是由何昭娣代收的。

“爸，这是姐姐的录取通知书。”

何耀光比何若男先回家，何昭娣便将录取通知书给了何耀光。

“庆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姐姐真厉害，真的考上了！”何昭娣发自内心地替何若男感到高兴，“到时候我一定要拿着这张录取通知书好好地在那群狗眼看人低的狗蛋面前秀一把！让他们瞧不起姐姐！”

通知书上“庆华大学”的字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何耀光抚摸了一遍又一遍，仿佛那几个字是天下至宝。

她的女儿，不仅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更是第一个考上庆华大学的大学生，这说出去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啊！

屋里何天宝的哭声打断了何耀光对何若男未来的幻想。

何耀光将通知书揣在怀里进了屋，他将通知书放在自己房间抽屉的夹缝里，再去哄何天宝。被父亲抱在怀里，何天宝反而哭得更起劲了。

何昭娣看不下去，将何天宝抢了过来。

“爸，孩子不是你这么抱的，你得这样。”何昭娣给何耀光示范，“然后这只手再轻轻拍他的后背，像这样。你那么抱天宝，天宝不尿你身上都算好的嘞！”

何耀光搓了搓手，讪讪地笑了。

“还是昭娣厉害，这么小就会哄天宝了。”何耀光的脸上写满了落寞。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也想在家里逗逗天宝，而不是整日整日在田埂上劳作，到现在家里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他却连怎么抱孩子都不知道。

妻子玉芬刚过世不久，昭娣虽然已经十岁了，但何天宝正是需要照顾的年纪。

他一个大老粗，哪里懂得如何照顾婴儿和女儿啊。

虽然昭娣现在已经很懂事了，但昭娣还在念小学，昭娣虽然是女娃子，但也不能不上学。

只是，按照家里现在的情况，想要再娶一个老婆回来照顾昭娣和天宝简直是天方夜谭。

何耀光回到自己房间，将抽屉打开，对着那张录取通知书看了又看，对着何若男的名字摸了又摸，似乎那是世间最珍贵之物。

他那苦命的孩子，如果不是生在这个家，想必这个时候已经在跟家人分享考上庆华大学的喜悦了。

没准早就已经摆上酒席，准备宴请全村人了。

听到何若男回家的动静，何耀光似乎才下定了决心，擦干了眼泪，将录取通知书锁进了王玉芬留下来的盒子里。

“爸，我听说录取通知书今天已经发下来了，家里有收到我的吗？”何若男刚到家便迫不及待问道。

何昭娣刚想开口，被何耀光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没有啊若男，还没收到，要不你再等等吧。”何耀光眼神闪躲，不敢看何若男。

“爸？！”

何昭娣知道何若男的录取通知书早就已经在家里，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她不明白，这样大的好事父亲为何会瞒着姐姐。

何耀光让何昭娣去做饭，又把何昭娣喊进屋里。

“爸，你为什么要骗姐姐说没拿到录取通知书？”何昭娣问道。

她并没有当着何若男的面揭穿何耀光，那是因为她觉得父亲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她想从父亲口中听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从此以后，你就当没有见到那张录取通知书罢。”何耀光阴沉着脸道。

“为什么？！”

何昭娣听到后险些尖叫起来。

那可是庆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啊！饶是她现在才上小学，她都知道，那是多少学生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度啊！以前那么多人嘲笑父亲让两个女娃子读书，现在姐姐考上了庆华大学，正是扬眉吐气的时候，为什么父亲反而不让姐姐继续读书了？

“家里没有条件供你们两个上学。”何耀光握紧双拳，试图抑制内心的痛苦，却无法阻止悲伤从眼角溢出。

何昭娣张了张嘴，她想反驳，却没有办法。

妈妈死了，弟弟还年幼，父亲忙于劳作，家里确实负担不起一个大学生。

“我可以不上学……”

“你放屁！”何耀光吼道：“你必须上学！别再让我听见什么你不想上学的狗屁话，老子听一次打你一次！”

何昭娣第一次看见父亲生气的样子，被吓了一跳，只能机械地点了点头。

“关于你姐姐的录取通知书，你就当从来没有看到过。”何耀光很快就恢复如常，“你姐姐已经念完了高中，已经很可以了，长姐如母，这是你姐姐的责任。”

何昭娣乖巧地点了点头。

何耀光带着何昭娣走出房间的时候，何若男正好刚烧完菜。

一个肉沫炖蛋，还有一大锅饭，就是三个人今天的晚饭。

何若男还沉浸在对录取通知书的幻想之中，所以并没有发现父亲和妹妹的异样。

何昭娣将肉沫炖蛋上的肉沫全都舀进了何若男的碗里。

何若男呵斥何昭娣不懂事，父亲每天都干最累的活，肉沫应当给父亲吃。

何耀光听到女儿如此乖巧，心头又是一阵触动。

此时此刻，他多么想将那张通知书拿出来，好好地夸夸何若男，告诉她，她就是最棒的。

可一旦这么做了，这整个家都有可能会垮掉。

何若男是他的女儿，是最乖巧懂事的女儿，即使有朝一日她知道了，也一定能明白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不容易，她一定会理解的，对吧？

见何若男想将肉沫还给自己，何耀光用筷子拦住了，

“昭娣给你吃，你便吃了罢。”何耀光强忍住内心的酸涩说道。

这还是自打母亲去世以来，何若男第一次吃到一点儿肉。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的，没什么油水的肉沫吃到嘴里竟也格外有味道。

日子一定会一天一天好起来的。何若男这样想着。

等到她学成归来，就可以赚更多的钱，给家里干更多的事情，让一家人都过上好日子。

一家人吃完饭，何若男照例去洗碗，何昭娣哄完何天宝睡觉之后便开始写作业，何耀光早早地就回了房间。

洗完碗的何若男见何昭娣正对着一道数学题发愁，来不及擦干湿漉漉的手，便开始教导何昭娣。

有了何若男的教导，何昭娣的思路瞬间清晰。她看着姐姐的侧脸，想起了那张录取通知书。

“姐，你为什么想考上庆华大学啊？”

何若男不假思索道：“当然是为了能让咱们家过得更好啊。庆华大学可是国内最厉害的大学，有很多很出名的人都是庆华大学毕业的。等我上了大学，我就在外边找一份工作，一边学习一边打工，听说城里的工作赚的可多了，没准我还能往家里寄钱呢！等我不忙的时候，我就带着你、小宝还有爸，我们一家子一起在京城玩两天！”

“我报的是庆华大学的医学系，虽然我救不了咱妈，但是我一定会努力学习，把小宝的病治好的！”

看着姐姐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这个家，何昭娣的鼻子一酸，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姐姐有多努力她是看在眼里的。那么努力那么优秀的姐姐，如今却要为了自己和弟弟被困在村子里。

何若男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竟惹得妹妹哭了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妹妹找帕子擦眼泪，一边安慰道：“别哭啊昭娣，听说城里的小姑娘都很会打扮，到时候姐回来给你带新衣服！”

她的姐姐，不管什么时候永远都把家人放在第一位，她是这样好的姐姐。

“姐，你一定，能考上庆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