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厅中人都退了出去,萧达宪这才腼腆一笑,有些为难:“朝中众臣每隔三两天就提议免去皇姐监国帝姬的身份,眼下一切新立,朕也不好把诸位大人得罪了。”
萧令光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了然,这才是他今天如此大张旗鼓来的目的吧。
她问:“陛下需要我怎么做?”
萧达宪苦笑,不答,继续道:“朕几次拒绝,朝臣却以朕已成年为由逼迫。朝中的事皇姐也清楚,总有几个固执的老臣,让人下不来台。”
这话倒不假。
朝中因为是否罢去她监国帝姬封号的事屡屡争执,萧达宪也一直都没有采纳朝臣的意见,这点萧令光心中也清楚。
“若是皇姐今日在我的位置,对于朝臣的提议,你会如何做?”
萧达宪没有说出自己的来意,倒像是来向她询问对策。
他不想破坏姐弟情谊,想让她主动提出来。
如此一来,既维持了他善待前朝监国大臣的名声,也圆了两人之间的姐弟情分。
倒是个聪明的做法。
萧令光虽不喜欢被人算计,但眼下局势已定,便是她不同意,又能如何?
她心中也明白,皇帝的位置总有人来坐,萧达宪为人尚算仁善,也支持科举选才。虽有些优柔寡断,但眼下朝中还有孟冉义、杜元致等人,想来不会出什么大错。
他不一定是个出色的皇帝,但至少会把百姓放在心中。
若是日后坚持科举,任人唯贤,东越国未必不能在他的治理下,安定富足。
她心中已有决定,淡然一笑:“若我是你,会把朝政牢牢握在自己手中,如此一来,各项政令才能畅通执行。同时任用贤才,亲诤臣,远佞臣,勤政爱民,兼听兼信。”
萧达宪闻言,眸中微闪过亮光。他没有生气,脸上还露出“朕就知道皇姐是个明白人”的喜色,郑重道:“是。朕谨记皇姐教诲。”
眼下两人的身份已经发生变化,他放低姿态,萧令光作为臣下,自然不能就这样坦然接受。
她起身行礼:“教诲不敢当,我只是希望萧氏江山在我辈手中繁荣延续,不负祖宗基业。”
这话令萧达宪动容,一手扶住她,眸色温和诚挚:“朕不是说客套话,朕会记住皇姐今日的教诲,让萧氏江山在朕手的治理之下,国泰民安,延续百年。”
萧令光心中说不欣慰是假的。当然,若日后他还记得今天的话,那必是一代明君。
眼下,他已经做到如此尊重体面,她也不让他为难,主动提起:“我会在放榜之后,上奏请辞监国帝姬一职。”
萧达宪神色眼见地松缓下来,这也正是他想要的。
“多谢皇姐体谅。朕知道皇姐看重科举,日后皇姐便去翰林院任学士一职,以后科举之事,交由皇姐和杜大人主持。”
翰林学士虽没什么实际官职,但作为皇帝参谋,无不是皇帝信任或是在朝中有一定学识威望之人才能担任。
他能做出如此安排,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皇姐以为如何?”
见她久久没有答应,萧达宪以为这样的安排她不满意,眉心不觉轻皱。
这已是他所能做的,最好的安排。
“多谢陛下。”
萧令光回神,领旨谢恩。
萧达宪眉间可见的舒展开来。
事情已定,他在公主府坐了一会,便起驾回宫。
赵玄意不知道萧达宪要和萧令光说什么,便一直等在书房,没有回去。
见萧令光回来,他起身迎了出来,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她就眼含笑意,拱手装模作样道:“恭喜你啊,赵长史。”
“长公主折煞下官。”赵玄意无奈一笑,行了一个下属礼。
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兜兜转转,还是成了长公主府属官。
见她眼中笑意不减,想来皇帝与她所谈之事,应不是太为难她。
萧令光也不打算瞒他,笑问:“你道陛下与我说了什么?”
从她神色便可窥探一二。
赵玄意微一扬眉,配合着她:“应是皆大欢喜的事。”
也算吧。
萧令光一笑:“我已决定上奏辞去监国一职。陛下为了补偿我,给了我翰林学士一职。”
赵玄意已然明白。
皇帝砍了忠心的闻定国,便是向她致歉的意思。今日又纡尊降贵前来公主府,最终目的就是让她主动请辞。
如此一来,百姓骂不到他,朝中支持她的老臣也挑不出错处,一举两得。
不得不说,短短半月,皇帝长进了不少。
见他眉头紧锁,萧令光笑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
赵玄意微一颔首。
是啊,如此一来,彼此之间还留有情谊,总归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翌日,萧令光如约上奏请辞,此举也堵了朝臣的嘴,至此一直争论不下的事终于顺利解决。
至于皇帝封萧令光为翰林学士一事,朝臣都清楚,翰林学士只是个虚衔,并没有实职,日后如何,还是皇帝说了算。
因此无人反对,朝中一派和谐。
下朝后,黄绸和吴礼邕等人特意落在后头,等高绍宗出来。
一番见礼后,黄绸问出心中疑惑:“高大人,你可知陛下为何要这么做?”
高绍宗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人,眼下他们以高绍宗马首是瞻,一有事习惯向他打听。
按他说,好不容易免去监国一职,为何还要让她去翰林院?
高绍宗显然也没想到,皇帝会亲自去长公主府,还同意让她继续负责科举的事。
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皇帝去公主府的事,他也是过后才知道,心中不免警惕。
才几天,他翅膀就硬了?居然瞒着他去萧令光府上。
他低眉想得入神,差点忘了一旁黄绸和吴礼邕还在等着他解惑。
好在他很快就回过神来,轻笑道:“此话二位大人日后就不要在别人面前说了,陛下有陛下的决断,岂是你我能猜测的?”
这话虽是笑着说,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黄绸和吴礼邕怔了一瞬,顿时反应过来。
的确,陛下的心思,岂容他们胡乱猜测?
先前闻定国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仗着是泯州旧臣的身份,误读了皇帝的心思,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
大冬月的天,两人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强笑着,对高绍宗感恩戴德:“是我俩鲁莽了,多谢高大人提醒。”
高绍宗摆手,表示这都是小事,这才在两人的注视下,转身去勤政殿。
等背过两人,他脸上的笑容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冷意。
这次闻定国的死,明明是让萧令光离开的最好时机,皇帝却为何还要留她在朝中?还让她负责科举的事,这样一来,她在学子中的地位无人能及,日后想要让她远离朝堂,就更难了!
高绍宗越想脸色就越沉,抬脚快步进了勤政殿。
“姐夫,你来了。”
萧达宪正坐在书桌前批奏折,见到他进来,抬起头朝他一笑,请到坐下来说。
夏笑春和胡明英等人被高绍宗请到殿外,眼下殿里就剩下他们两人,高绍宗便也少了顾忌,开门见山道:
“陛下,安庆长公主主动请辞,这本是好事,您为何还要留她?说一句不好听的,您可知请神容易送神难?”
这话带着诘问的意味,已是极不敬,萧达宪却不生气,温和道:“据朕这些天来的观察,皇姐并没有把控朝堂的野心。”
高绍宗心中警铃大作,觉得他想得太过天真,语气不自觉就变得有些严肃:“陛下,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事只是别人想让你看见,并不一定真的这么想。”
这话倒不算假,不过萧达宪也有自己的判断,“我明白姐夫的担忧,但有些事,或许并不是姐夫所想的那般。”
一声“姐夫”把高绍宗拉回神,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该用这样的语气和皇帝说话。
无论如何,眼下两人身份发生了变化,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他忙躬身道:“是微臣一时心急,忘了身份,还望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