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虹怔愣地望着唐伶语,许久才幽幽道:“小语,你和之前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总是会变的。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身边最信任的、最亲近的人,一个个全都是骗子,是一群自私自利,随时择人而噬的豺狼,你会是什么感觉?恐怕你也会像我一样吧?”
唐伶语笑眯眯的,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佘虹浑身不自在。
“你说得太过火了,我不觉得我有做错过什么。”
“站在你自己的立场上,你当然觉得没错,可你有设身处地为我考虑过吗?”唐伶语整个人窝进沙发里,目光被虚无包裹着,钉在天花板上,“当初是你口口声声告诉我,只有事业和金钱才是女人的保护色,爱情和家庭之类的附属品只会成为阻碍和拖累。可当我怀孕后想要去堕胎时,你却又竭力劝我把孩子留下来,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佘虹身子颤了颤,垂下的目光也随之黯然,“因为……我后悔了。”
唐伶语歪过头看着她,眼中流淌着无数种意义不明的情绪。
佘虹试探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搭在唐伶语手背上,见没有挣脱,才又将她那微凉的指尖攥在掌心中:“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做榜样,无论是在工作中,还是在生活上。年轻时的我跟你一样,将事业摆在第一位,因为我觉得女人只要有事业,便足以实现自己的价值,可以让自己过得很好,其他的一切都无足轻重。可直到后来才发现,我曾经的想法还是太过于天真了。”
佘虹紧紧攥着唐伶语的手,目光不知飘向何处:“你知道么,当初听到你怀孕时,我有多羡慕你。以前我一直认为钱和事业可以充盈我的全部人生,可人到中年才体会到,孤独,是多么让人无所适从。
从星辰离职后,这种孤独感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令我感到恐惧。我时常会在深夜惊醒,缩在被子里,看着漆黑的房间,一片安静,安静到只能听见我自己的呼吸声,你知道那种无助感有多令人绝望吗?
我几乎每天都在想,像我这样孑然一身,到濒临死亡的那一天,我还会留下什么?死了以后,这个世界还会有人记得我曾经来过吗?从那时我下定决心,我得有个孩子,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孩子!他将会成为我下半场人生的全部意义。”
“可是、可是我已经绝经了……”泪水划过脸颊,将佘虹嘴角的口红晕染开,“我不甘心,跑遍了周边几个省的福利院,可都因为我有心理疾病,不符合领养条件拒绝了我。当时我真感觉天塌了,我觉得我下半辈子可能就要这样孤独终老了。”
佘虹扯出两张纸巾,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水,看着唐伶语郑重地道:“我当时劝你留下孩子,是不希望你像我一样,等到事情无法改变时才追悔莫及。你还年轻,有很多选择的余地,其他的东西没了还能再争取,可孩子是你的亲人,亲情……才是一辈子的。”
唐伶语直直地盯着佘虹,突然放声笑了起来,声音由小至大,尖锐且诡异,听得人心里发毛。
“小语……你……”
笑声忽然止住,紧随而来的是直击灵魂的拷问:“佘虹,虹姐,你敢发誓你当初一丁点私心都没有吗?”
“我……”佘虹语气一窒,“我只是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啊!”
“算了吧。”唐伶语甩开佘虹的手,“这些都不是你藏起流产手术单,并且将我囚禁起来逼迫我生下孩子的理由。”
“怎么能叫囚禁呢?”佘虹有些急了,“你那时刚跟顾明宇分手,一门心思想要打掉这个孩子,我把你带回家好吃好喝地照顾你,只是希望孩子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出生。你还年轻,对母子亲情没什么概念,觉得打掉个孩子无所谓,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导致你以后再也怀不上了呢?到了那时,你肯定会后悔打掉这个孩子,我千方百计阻止你堕胎,只是不想你留下遗憾而已。”
唐伶语怒极反笑:“你以为你是谁?圣母玛利亚吗?别装了,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着想,那你为什么又要在我生下孩子以后把他偷走?你不过是想将这个孩子据为己有罢了。”
“好,我承认我有这个想法,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想保护他。你当时产后情绪极其不稳定,甚至还做过伤害孩子的举动,我怎么能放心把孩子留下你身边?”
唐伶语久久无言,半晌后才长呼出一口气,“行,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有理由为自己开脱。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去追究这些了,就按照咱们说好的,等风头过去,我陪你一起去给孩子上户口,孩子归你抚养,以后我们……嗯?”
突如其来的门铃声打断了她的话。
“怎么又有人?”唐伶语眉头一皱,转头看向佘虹小声问道:“你来的时候没被跟踪吧?”
佘虹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说话间,唐伶语已经来到了门后,透过门镜朝外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是警察,不过只有一个人。”
佘虹瞬间慌了,“噌”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这、这可怎么办?我们是不是暴露了?”
“应该不会,如果是上门抓人的,不可能只来一名警察。”唐伶语思索片刻,又问道:“你上楼时走的是楼梯还是电梯?”
“走的楼梯,我知道有警察在附近监视你,没敢走单元门,从地下车库上来的。”佘虹说着,脸上的焦急与恐惧越来越甚,“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是不是得躲起来?你快给我找个地方!”
“你先不要着急,躲肯定是躲不掉的,越慌越容易露馅。”唐伶语走过来,用力按着佘虹肩膀让她重新坐回到沙发上,“你听着,警察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你是谁,你就大大方方在这里坐着,不要紧张,不要害怕,一会等警察进来以后你不要乱说话,把自己当成一个来我这里做客的客人就行了。切记,千万不要显露出任何异常,越自然越好。”
佘虹一时间六神无主,按照唐伶语的吩咐努力调整自身状态,深呼吸了几次,紧张感稍稍缓解了一些。
唐伶语见她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惶恐,便转身朝着门口走去,在连绵不断的铃声中推开了防盗门。
“何队长?您怎么来了?”唐伶语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
“我在外面办案子,正好路过你这里,就想着上来看看。怎么这么久才开门,不方便吗?”
“我在招待客人,没听见门铃声。”唐伶语一边说着一边侧开身子,“楼道里冷,进来说吧。”
“客人?”何晓扬起眉毛,“既然有客人在,我进去是不是会打扰到你们。”
“没关系的,是一个跟我比较要好的姐姐,我们又没什么大事要谈,只是凑在一起聊聊家常而已。”唐伶语摆着手,大方地邀请着何晓。
“好吧,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何晓迈步走进客厅,第一眼便注意到了坐在沙发上的中年女人。
她看上去应该有将近五十岁了,但是保养得很好,除了脸上有几条比较明显的皱纹以外,无论是肤质还是面色,都保持在三十多岁的水平。
不过有一点令何晓感到比较奇怪,那女人在刚见到她时,手指微微抖了一下,表情也有些不太自然,似乎有些惶恐。
何晓不由得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
普通人见到警察,会出现一些诸如紧张、恐惧的表现,是很正常的现象,可今天何晓并没有穿警服,进门后也并未表露身份,对方在不认识她的情况下出现这种反应,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位是?”
“哦对,忘记介绍了。”唐伶语站在两人中央,为何晓介绍着:“何队长,这位是我之前的领导,佘虹,我们关系比较亲近,所以我一般喜欢叫她虹姐。”
随后又看向佘虹:“虹姐,这位是市公安局的何队长。”
“您好,何队长。”还没等唐伶语介绍完佘虹便站了起来,边打招呼边伸出手。
“你好,虹姐。”何晓礼貌地跟佘虹握了握手,同时也在打量着她,“不好意思,我能冒昧问一下您今年贵庚吗?感觉虹姐你看起来很年轻啊。”
“呵呵,是吗?”佘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我今年48了,谢谢你的夸奖。”
佘虹的语气怎么听怎么别扭,就像是一台设定好语言程序的机器在堆砌词句一样。
眼见着佘虹快要把紧张和惶恐写在脸上,唐伶语连忙出声打岔:“何队长,您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我这,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听到唐伶语的话,何晓这才将目光从佘虹身上移开,施施然坐在沙发上,看着正在为她倒水的唐伶语道:“也没什么事,上次见你的情绪不是很好,担心你一时半会调整不好心情,正好今天有时间,想着过来陪你聊聊天。不过看样子……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这是哪的话,只要您想来我随时欢迎。”唐伶语将装满热水的杯子放在何晓面前的茶几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何队长,我想问问你,我姐姐她……”
何晓叹了口气,摇摇头:“抱歉,我们现在还没有掌握到有价值的线索。”
闻言,唐伶语眼中的光渐渐暗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