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而唐伶语整个人的状态也随着日记本剩余厚度的不断减少渐渐垮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从原本的疑惑，转变为愤怒，到最后，只剩下了麻木。
泪水从空洞的眸子中涌现，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滴落在纸页上，晕染出大片大片的阴影。
见到唐伶语这副丢了魂的模样，何晓心中一阵没来由的难受。
于公来讲，此刻案子未破，身为刑警的何晓与唐伶语这个嫌疑人之间的关系理应是对立的。可于私来说，同为女人，同样出身于不完整的家庭，何晓对唐伶语此刻的心情很能感同身受。
她们两个的经历有一定相似之处，都是幼年时缺少父爱。不过何晓比唐伶语幸运，她有一个慈爱的母亲，有一个幸福的童年。
“这本日记我已经看过了，其实你们之间的约定，徐素素一直都记得。”何晓将手掌搭在唐伶语后背上，轻抚着，“早在十八岁生日前三天，她就已经提前买好了回去的车票，只是不慎被你们的父亲发现，将她锁在了家里，不准她出门，这才没能按时赴约。”
“为什么……”唐伶语的眼神依旧空洞，可声音却已经颤抖了起来，“我爸他……为什么不让我们姐妹俩见面？”
“这……我也不太清楚，可能他也有他的苦衷吧。”何晓心中明白，徐明就是不想再和原来的家庭扯上关系，但这种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不合适。
身为一名警察，她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查案，抓凶手，给死者一个交代，至于别人的家事，还是不要过多掺和为好。
“所以，这二十年来，他们父女俩一直生活在长云市，根本没有出国，对么？”
唐伶语此刻出奇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死寂，话语中不带一丝感情。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令何晓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其实你父亲他……”
“滚开！别碰我！”何晓话还没说完，唐伶语突然爆发，犹如野兽一般低吼着，用力将她推开。
“你冷静一点，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过，但你先听我讲完整件事情的经过，好吗？”
何晓见唐伶语情绪失控，担心她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唯恐进一步刺激到她，所以只能保持一定距离，一边时刻盯紧她的动向，一边用言语安抚着。
可唐伶语此刻什么也听不进去，发疯一般将茶几上的所有东西掀到地上，从一堆凌乱中翻出手机，愤怒到发抖的手指在屏幕上用力地敲击着。
趁着唐伶语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手机上，何晓悄悄凑近了些，瞥到了屏幕上的拨号界面。
这是要给谁打电话？
何晓心中的疑问刚刚升起，电话就已经拨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唐伶语过于激动，误触到了免提键，短暂的几秒等待音后，一道响亮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填满了空旷的客厅。
“忤逆的死丫头，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啊？我还以为你不认我这个妈了！”
原来是打给她母亲唐敏的。何晓心中想着，隐隐感觉此刻事态的发展好像有些脱离控制，和先前所预想的结果大相径庭。
难不成，自己的猜测全是错的？
“我问你，那些邮件是谁发的？”唐伶语并不理会母亲的话，单刀直入地逼问。
她的声音很沉，但却很有力量，像是从野兽喉间传出的低吼。难以想象此刻她内心中压抑着的愤怒一旦爆发，会有多疯狂。
何晓心中警惕着，避开唐伶语的视线掏出手机，给楼下的小陈发了条短信。
“邮件？你在说什么？”电话那端的唐敏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你给我的那个用来和姐姐联系的邮箱地址，这几年来是谁在登录？”
何晓注意到唐伶语说话时身体颤抖得厉害，紧紧握着拳头，似乎随时可能爆发。
听筒里沉默了片刻，转而传来生硬的笑声，“呵呵，你这话问的，那个邮箱是你姐姐的，当然是她在登录啊。”
“你放屁！”唐伶语对着手机大喊，声音尖锐得似要钻破耳膜，“那个邮箱不是姐姐的，那些邮件也不是她发的，这些年她根本就没出国！”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怎么可能……”
电话里的声音明显有些慌乱，还在嘴硬，可唐伶语根本不给她狡辩的机会。
“唐敏！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害得我们姐妹俩整整二十年不能相见，你这样做到底是什么居心？”
“我……我是你们两个的亲妈，怎么可能会阻挠你们见面呢？你告诉我，是谁跟你讲的这些？睁着眼睛说瞎话！竟然还污蔑我，真不是个东西！”
见母亲仍不肯承认，唐伶语怒极反笑，声音冷如寒冰地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狡辩是吗？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是你才对！我已经知道姐姐和爸爸他们在哪儿了，你别再装了！”
“什么？你见过他们了？难道他们也在长云市？”唐敏显然是被惊到了，不加思考便脱口而出。
唐伶语再次冷笑一声：“你终于说漏嘴了，其实你根本不知道他们这些年生活在什么地方吧？那你为什么要编造出他们去了国外的谎言来欺骗我，这样很好玩吗？”
唐敏彻底哑口无言，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再继续欺骗下去了，许久才叹着气道：“小语，你也别怪妈，妈这样做全都是为了你好。”
“你说这种话不觉得恶心吗？”
“恶心什么？我做错了吗？你说得对，那个邮箱确实跟你姐姐没关系，是我注册的，这几年你收到的所有邮件，也是我找人帮忙编辑的。实话跟你说吧，我就是不想让你去找他们父女俩，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我们娘俩啊！”
“你把话给我说明白。”
“傻孩子，你想啊，你现在一个月能挣一万多，马上升职了工资还会涨，这个收入哪怕放在大城市也不算低了吧？他们父女俩万一混得没你好，等你找到他们以后，不就相当于多了两个累赘吗？搞不好还是两个只知道伸手要钱的吸血鬼！咱们娘俩的钱，一分也不能给他们！”
“娘俩？谁跟你是娘俩？再说了，你有钱吗？”
“我没钱但是你有啊！我是你亲妈，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我还指着靠你挣钱养老呢！”
唐敏这番话说得理所当然，似乎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只不过是个能在未来翻倍回报的赚钱工具。
“呵呵，亲妈？以前是，但以后不是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唐敏，你给我听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与你彻底断绝母女关系，以后你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唐伶语一字一顿，说得斩钉截铁。
“你疯了？你想造反是不是？我告诉你——”
“闭嘴！”唐伶语怒吼，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从今以后你我就是陌生人，不，是仇人！我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你根本就不配做一个母亲！”
话音落下，她疯癫地将手机狠狠砸在对面的墙上，屏幕瞬间四分五裂，崩散出无数碎片。
做完这一切的唐伶语如同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般瘫坐在沙发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将头埋在膝盖里，颤抖着身子号啕大哭。
一旁的何晓心中戚然，想要上前安慰，又不知该怎样做。
正当她踌躇之际，却见到唐伶语突然又站了起来，带着满脸泪水，朝着她的方向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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