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下的火烧得很旺,锅里的水很快开了,唐敏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起早包好的酸菜猪肉馅饺子一个一个下到锅里。
今天是除夕,最后一批在外务工的年轻人也会在今天陆陆续续赶回老家,冷清了一年的小镇子,唯有在这两天才会多几分人气。可与家家户户的团圆热闹相比,唐敏家中却异常安静。
唐敏叹了口气,用勺子搅了搅锅里的水,防止饺子粘在一起。随即盖上锅盖,来到家门外开始放起了鞭炮。
这是东北过年期间的习俗,除了大年三十晚上以外,腊月二十九到正月初三的早晚饭前也要各放一次鞭炮。这个习惯已经坚持了几十年,并没觉得有什么麻烦的。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击碎清晨的宁静,隔壁门开了,卖豆腐的老张媳妇揉着惺忪的睡眼朝唐敏打招呼:“这么早就起来啦?”
鞭炮声太大,震得唐敏耳膜生痛,根本听不清她说话:“你说啥?我听不见!”
老张媳妇将披在身上的棉袄穿好,关严房门,走到唐敏身边,扯着大嗓门道:“你家那口子还没放出来啊?这都关了多长时间了?这帮当差的真不讲情理,大过年的也不让人回家吃顿饺子。”
“谁说不是呢。”唐敏满面愁容,“我担心他在里面吃不到好的,昨晚上特意做了好几道菜想给他送去,结果到了看守所,连面都不让见。说是什么未决犯,不允许探视。”
“啧啧啧,你可真没出息!”老张媳妇直嘬牙花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就是太老实了,他们不让你送饭你就在看守所门口闹啊!大过年的难为你,他们也别想舒坦!”
唐敏缩了缩脖子:“我倒是想过这么干,但又怕把我也给抓进去,那这年可就真没法过了!”
“怕啥?你又没杀人放火,他们凭啥抓你?”老张媳妇瞪起一双牛眼,“你们一家就是因为太老实了才被人欺负,不就是打个架吗,至于找警察吗?谁敢保证自己从小到大从来没打过架?要我说啊,你一分钱都不要赔给他,大不了就坐牢,谁也落不下好!”
“那怎么行!”唐敏急了,“我现在年纪大了,一身的病,去打零工都没人要,要是我家那个真进去了,剩下我一个人可怎么活啊!咱们女人忙碌大半辈子,不就是为了老了以后能有个依靠,但现在……哎!”
老张媳妇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全天下又不止他一个男人,就凭你这张脸蛋,十里八村的男人随便你挑着找,只要你能豁得出去,有的是人排着队给你送钱。”
唐敏闻言不禁侧目,早就听镇子上的人在背后议论老张媳妇不检点,经常趁着老张不在家的时候出去和别的男人搞破鞋,之前还没太在意,现在看来,八成真不是空穴来风。
“再说了,就算你家那个真进去了,你不是还有小语呢嘛?她现在可了不得,在城里大公司当领导,一个月到手的工资比我家半年挣得都多!”
一听到这话,唐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别跟我提她,我真后悔生出这么个忤逆的女儿!”
“咋的了?”老张媳妇眨了眨眼,有些发懵,“我还想问你,前几天小语不是回来了吗,怎么又走了?”
唐敏冷哼一声:“长大了,翅膀硬了,连我这个当妈的都管不了了。”
“嗐,不就是不在家过年吗,多大点事啊?我要是能像她挣这么多钱,让我一辈子不回家过年我都愿意。”
“不光是因为这个,哎呀,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不清。”唐敏朝着屋里看了一眼,“改天有空再跟你说吧,我锅里还煮着饺子。”
“那你快去看看吧,别煮烂了。”老张媳妇看着唐敏钻回屋里,扯高嗓门道,“待会儿让我家老张给你切几块豆腐,你自己来取一下,记得拿个大点的盆!”
“知道了。”唐敏一边应着,一边掀开锅盖。锅中的水已经滚开,她连忙舀了一勺凉水,往里添了些,沸腾的水顿时偃旗息鼓。如此重复两三次,饺子很快便熟了,一个个全部浮在水面上。
虽说昨晚送饭不成,但她今天还打算再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就遇见个心软的门卫,放她进去了呢?除夕不吃饺子,怎么能叫过年?
被打的受害人要得到赔偿后才肯谅解,可唐敏又拿不出这么多钱,她男人只能暂时关在看守所,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出来。借钱肯定是借不到了,女儿又不肯帮忙,唐敏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他在里面吃得好一些。
唐敏将热乎乎的饺子捞出来,装进铝制饭盒中,用毛巾包了三四层,想了想,又将裹得如同粽子般的饭盒塞进怀里。看守所在镇外十几公里的地方,天气这么冷,如果不多做点保温措施,等送到的时候早就凉了。
穿戴整齐后,唐敏锁好门,将钥匙压在门口的一块砖头下。还没等她跨上自行车,两个年轻小伙子找上了门来。
看见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的证件,唐敏瞬间慌了神。她记得上次去派出所问过警察,他们说受害人目前想要私下和解,在协商结果出来之前,她男人会一直关在看守所,暂时不会判。可大过年的警察突然上门……难道说对方反悔了?
“我们是长云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请问你是唐敏吗?”
“是、是啊,有什么事吗?”唐敏有些发懵。她活了将近五十年从未离开过辽县,长云市的警察怎么会突然来找她?
“唐伶语和你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女儿。”唐敏现在才反应过来,女儿唐伶语正是在长云市工作,瞬间紧张了起来,“小语她该不会是欠了别人钱吧?你们别来找我,我也没钱。”
两名警察对视了一眼,表情有些古怪。
“不是的,我们只是来找你了解些情况。”
听到这话,唐敏才松了口气。看了看两人,又摸了摸怀里的饭盒,有些不情愿地道:“那要不……进屋说吧?”
“可以。”
唐敏连忙将两名警察迎进屋。添了一早上的柴,炕已经被烧得滚烫,屋子里暖和无比。
“两位……呃……同志,坐下聊,想要了解些什么情况?”或许是因为另一人没有出示证件,唐敏只给其中那名高个子的警察倒了杯水。
高个子警察拿出录音设备,开机调试好后,才开始询问:“前几天唐伶语是不是回来过一趟?”
唐敏怔愣着点了点头:“是我叫她回来陪我过年的。”
“她是什么时候到家的?”
“她到家的时候我正在做饭,时间没太注意看。”唐敏努力回想着,“大概……十一点左右吧。”
“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昨天。”
“唐伶语从你这里离开之后,你们还有过联系吗?”
“昨天她从家走后,我给她打过一通电话,晚上又打了一遍,但是都没打通,除了这个以外就没有其他联系了。”说着,唐敏有些气愤起来,“不孝女,大过年的不着家,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了!”
两名警察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再次问道:“唐伶语上一次回家是什么时候?”
提到这个问题,唐敏便满面愁容地叹了口气:“她上次回家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唉,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养个女儿跟冤家一样,跟我这个当妈的一点也不亲。去年那次回来说是能陪我多呆几天,结果第二天就跟我吵了一架,抱着一堆破画跑了。”
“等一下!”高个子警察神色一凛,“你说的是什么画?”
唐敏忽然闭上了嘴,眼珠一转,有些含糊地道:“哎呀,就是她小时候随便画的,我原本说要丢掉,结果她不让,就一直留着。”
高个子警察深深看了唐敏一眼,见她明显有些警觉,也没继续追问,又道:“最近这段时间,唐伶语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你指的是什么?”
“就是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唐敏冷哼一声:“她巴不得离我远远的,别说聊天了,就连电话一年都打不上两次,每次都是有事说事,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嗯……行,明白了。该了解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清楚,那就先不打扰了!”说着,两名警察起身便要离开。
唐敏这时才后知后觉地问道:“两位警官,我们家小语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您别多想,我们是在附近查一起失踪案,所以需要跟周边居民简单了解下情况。”
“哦?失踪人长什么样子?有照片吗?说不定我见过。”唐敏顿时来了兴趣。
闻言另一名警察刚要从口袋里取出照片,却被同伴连忙按住。
“照片我们没有,不过失踪者是个女孩,二十多岁,开着辆红色小汽车。”高个子警察笑着说,目光一直落在唐敏脸上,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红色小汽车?”唐敏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没见过。”
“没关系,那您先忙着,我们去别家问问。”高个子警察朝着身旁的同事使了个眼色,两人告别唐敏离开。
刚刚走出不远,另一名警察便忍不住发问:“我们这趟来,没有问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就这么走了?”
“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吧……我总感觉这对母女之间的关系有些奇怪……”高个子警察回忆着从见到唐敏开始的每一个细节,“从她的表现来看,像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如果她真的跟唐伶语在暗地里搞什么勾当,我们问的太多容易打草惊蛇,先把这次询问的情况向局里如实汇报吧,看看上面的意思。”
“好。”另一名警察点点头,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