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口中的“叔叔”,其实是唐伶语的继父。
只是这个继父,唐伶语从未承认过。
当初父母下岗,家中变得拮据,两人矛盾不断,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本就不多的感情在鸡毛蒜皮的争吵中逐渐被消磨殆尽。
唐伶语五岁那年,家中出现了些变故,父亲去了大城市,夫妻两人不得已分居两地,这也间接成为了父母最终离婚的导火索。
父亲去了城里,母亲带着唐伶语留在镇上。
那个年代,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本就很难,又没有一技之长傍身糊口,日子过得越来越苦。
直到那个男人出现。
他和唐伶语的母亲是在打零工时认识的,见唐母长得端正,又独自一人带着孩子,便动了心思,隔三岔五献献殷勤。
男人机灵,嘴甜,会讨女人欢心,久而久之,唐伶语的母亲也渐渐和他产生了感情,私底下悄悄和他来往。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件事情被邻居发现,传到了远在城里的父亲耳中。
结果可想而知,光速离婚。没多久,唐伶语的母亲便和他扯了证,那个家伙正式成为了唐伶语的继父。
两人认识的时间不长,了解不深。
直到后来,唐伶语母亲才得知,那男人年轻时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曾经因为打架和偷东西两次进监狱。结了婚后,倒是装模作样了一段时间,但很快暴露了秉性。
原本追求唐母时的勤快劲荡然无存,找了个工作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整日和那些狐朋狗友喝酒鬼混,很快便被开除,至此便在家里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母亲劝过他,出门再找个工作,他倒是听了进去,只不过连续换了几个工作,每次不是因为打架,就是因为无故旷工被辞退,时间一长,他的名声渐渐传开,镇上也没人愿意再雇佣他。
家里只靠母亲一个人挣钱根本不够花销,他便动起了歪心思。
也不知在哪里听说打牌来钱快,他便每天起早贪黑跑去参加别人组的赌局。
一开始手气好,几乎每天都赢,母亲虽然知道赌博不对,但见着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容他。
可运气之神不会永远只青睐一个人,更何况赌博本就是一条不归路。所谓十赌九输,很快,他便将自己之前赢来的钱全部输了进去,还欠了一屁股债。
赌博会令人上瘾,赢的人还想要更多,输的人总想着下一把就能赢回来,他渐渐开始疯魔了,整天没日没夜地泡在赌局上,钱输光了就去借,借不到就把家里的东西拿去卖,本就不富裕的家庭被他折腾得千疮百孔。
母亲哭过,闹过,可是都没用,赌博上瘾的人,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好在没过多久,他们赌博的窝点被人举报,警察把所有人都抓了起来。
因为他赌博次数多,赌资大,被判的时间比较长,等出来时,唐伶语已经上了高中。
也许是在监狱里改造得好,他出来以后洗心革面,跪在唐伶语母亲面前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碰赌,以后好好生活,努力挣钱还债。
也不知道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母亲信了他的鬼话,竟然真踏踏实实地和他一起打工挣钱还债。
母亲虽然在大事上拎不清,但却很勤劳,肯吃苦。不管是脏活累活,还是些有危险的工作,只要给钱够多,别人不愿意干,她抢着上。
虽说只靠勤劳不能致富,但混个小康没问题。
在两人共同努力下,等到唐伶语考上大学时,家里前些年欠下的债已经还了个七七八八。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走上赌博这条路的人很少有能真正洗心革面。
好日子没过几天,他又在那些狐朋狗友的怂恿下犯了瘾,背着母女二人悄悄去赌。
起初还是些小打小闹,输赢不大,能瞒得住。但随着他越陷越深,家里的存款像是开了闸一样哗哗往外流,很快便被母亲察觉了异常。
彼时唐伶语已经懂事成年,得知此事后劝母亲趁早离婚,与他撇清关系,这种人根本不值得相信。
可母亲不听,她觉得他本质不坏,只是一时迷了心窍,她相信自己能把他劝回来。
那一刻,唐伶语觉得母亲疯了,但她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年人,懂得是非黑白,于是,她将那个男人举报了。
也多亏唐伶语举报及时,才没让母亲多年攒下的积蓄付诸东流。
但因为此事,母女俩的关系几乎降到了冰点。
母亲埋怨女儿自私冷漠、不近人情,女儿埋怨母亲头脑发热、是非不分,本就扭曲畸形的家庭关系变得更加支离破碎。
直至去年,那个男人再次出狱,母亲对唐伶语的态度才缓和了些。
唐伶语怨恨、厌恶他,再加上那个时候意外怀孕,不想被母亲知道,所以唐伶语整整一年没回过家。
工作这几年来,母亲一次一次管她要钱,都花在了这个人渣身上。
这个男人凭一己之力把这个家搞得千疮百孔,如今又恬不知耻地朝她一个小辈狮子大开口,这叫唐伶语怎能不气愤?
“他想要钱自己去挣啊,有手有脚的,非要当个废物!还有,你前些天不是和我说他找到工作了吗?”
“他前段时间是找了个工作,可……”母亲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说出了实话,“可没干几天,就跟人打了一架,把人打进了医院。对方要二十万块钱才肯和解,你叔已经被关进了拘留所,要是拿不出这笔钱,他、他就又要坐牢了。”
“活该。”唐伶语冷哼一声,她早就猜到母亲叫她回来肯定有目的,但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烂人。
“哎呀!你叔他就是性子急了点,人有些懒,爱耍小聪明,但本质并不坏啊!之前赌博的事情完全是受了他那些狐朋狗友的怂恿,现在他学好了,早就和那些人断了来往。这次打架也是因为他的工友太欺负人了,他实在也咽不下这口气。”
眼见着唐伶语不说话,母亲又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卖起惨来:“你叔他蹲过两次监狱,有前科,这次如果再进去,说不定要判多久,留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你又不在身边,忙忙碌碌大半辈子,到头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小语,就当是看在妈的面子上,帮他这一次吧,好不好?”
“你这是把我当提款机了?我上哪去弄那么多钱?”唐伶语冷声嗤笑着,“他是成年人,就该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赶紧让他进监狱吧,又不是没进去过。”
“你这是什么话?”母亲有些生气,“虽说他不是你亲生父亲,但毕竟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能一点情面也不顾?”
“这么多年,我有花过他一分钱吗?我不明白他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药,让你对他不离不弃,这种人渣,就应该让他自生自灭!”
“唐伶语!”母亲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满脸怒色指着唐伶语呵斥,“就算你不认他,但他毕竟是你长辈,说话尊重点!”
“尊重?他也配?这笔钱我是不会出的,让他坐牢,最好坐一辈子!”
“你这是想要逼死我吗?没了他,我下半辈子怎么活?”母亲大声吼着,一如当初撕碎唐伶语的书时那般歇斯底里。
“有他在你下半辈子更难活。”
母亲愣了愣,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大哭了起来,边哭边嚷着:“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不孝女啊!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到头来又有什么用?你把我气死吧,我不想活了!”
唐伶语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母亲的表演,丝毫不为所动。
眼见自己的苦肉计没用,母亲突然发起癫来,一把掀翻了桌子,边砸边骂,嚷着要死大家一起死,生了这么个女儿,活着也没意思。
这种场面,唐伶语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以往每次要钱唐伶语不给时,她总会搞出点新花样逼她就范,要么就是打感情牌,要么就是发癫发狂,她似乎总有办法拿捏住自己的女儿。
但那只对以前的唐伶语有用,现在的她,不会受任何人摆布。
折腾了许久,母亲也许是砸累了,坐在地上边喘粗气边哭。
“怎么?耍够了?”唐伶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中隐隐升起一丝快意,“既然耍够了就歇歇,他的事情我不会管,一分钱也别想从我这里拿走。”
说完,唐伶语再次端起碗,静静地品尝着家常菜的味道,直至一顿饭吃完,也没再看过母亲一眼。
母亲似乎也意识到唐伶语免疫了她的这些套路,擦干眼泪,将倒在地上的凳子扶起,重新坐回餐桌旁。
“小语,妈求你了,就帮他这最后一回,总不能让妈跪下给你磕头吧?”母亲已经不复之前撒泼的模样,满眼尽是哀求。
唐伶语扯出张纸巾擦了擦嘴,脸上露出无情的冷笑,意味深长地看向她:“别说我没有这么多钱,即便是有,这二十万赔给人家也是打水漂。他不用坐牢又怎么样?他能挣回这二十万吗?可我就不一样了,我是你女儿,以后要给你养老送终。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唐伶语说完起身,慢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只留下母亲一人坐在桌旁,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