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过年还有半个月,街上俨然热闹了起来,行街小店摆满了各种对联,窗花,随风摇摆的装饰品红得格外刺眼。
方盼楠站在与黄明宪共同创立的公司楼下,看着牌子上的大名恍如隔世。曾几何时,两人欣慰地握紧手,一同去实现理想抱负,不分昼夜颠倒,努力挤进各种圈子里,犹记得签下第一次大单时,两人激动的心情还在脑中重现,蒲一转面,冷风萧萧,吹冷了方盼楠所有热血滚烫的心。
里面空空荡荡,再不复往日辉煌热闹,工位上还留着员工离开前摆满的文件,散落在地上,踩上清晰的脚印,凳子七歪八扭,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垃圾桶溢满出来,周边渗出黑色的污水,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恶臭味。
方盼楠一一走过每个房间,驻足在门口停留回看,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又觉得惋惜,当然,并不是惋惜黄明宪,在她眼里,黄明宪已然不是那么重要了。
再次来到办公室,如大梦初醒,距离上一次来到好像还在昨日,所经历的场景历历在目,可只有方盼楠自己清楚,这个‘昨日’,她花了多大的代价才脱离出来。
剥皮削骨之痛,午夜轮回还在梦里反复折磨。
门开了条缝隙,她推门进去,漆黑的视线让她不禁皱眉,像是闯进了一座孤岛上的城堡,看不到一丝光亮。顺着记忆,她缓步走到窗户位置,窗帘遮掩住所有想要钻进来的光,将房间内的人偷偷藏起来。
方盼楠想也没想,直接拉开了窗帘,一瞬间,整个房间再度恢复光明。
角落里的人徒然接收到光,身体不适应般开始到处爬行,茫然失措的眼神找寻办公室里可以躲藏的地方,他看到了桌子底下,那里面有一小块黑暗刚好可以包住他的身体,黄明宪大喜,慌里慌张爬了过去,一把推开凳子,熟练地钻进去,抱住大腿隐于阴暗中。
他再不是充满力量自信的黄明宪了,那耀眼夺目的光芒彻底放弃了他,他现在活得如同一个行尸走肉,硬生生折断了脊梁,成了一个废人。
“好久不见。”
没有人回答,这在方盼楠意料之中,她找了个干净位置坐下,惆怅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外面的一切。
没有人比她此时更心痛,外面所有一切都是当年自己一点一点添置上来的,每一个凳子,每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都挥洒着自己的汗水,还有热切的期望。
这就相当于掏心掏肺养大的孩子,在经历了一个失败的家长教育后,不得已选择了放弃。
现在她亦是如此。
听不到回答,方盼楠依然耐心地等待,“黄明宪,咱们这家公司要拍卖了啊。”
桌子发出一声响动,刺啦一声,跟老鼠啃咬木头磨牙的声音一样难听。
她继续说,“说起来,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呢,毕竟当年创立的时候倾注了我大半生的心血,一砖一瓦都是我亲自构思设计,日日夜夜耗在上面,亲眼看着完成的,现在白白便宜了别人,也不知道拍卖出去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谁又知道呢,毕竟像楼下的小餐馆都换了不知多少家,装修也是各种升级换新,每一个租店的人都愿意用自己的方式来爱护自己成就大业前的小资本,所以像爱护自己一样爱护着小店,祈求蒸蒸日上,让自己大赚一笔。
对面还没有说话,方盼楠有些失望,她高估了黄明宪的心理承受能力,为自己还对他抱有期盼感到羞耻。
方盼楠拍拍屁股上沾上的灰尘,准备离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沙哑自嘲的声音从桌子底下传来,即使不去看,方盼楠也能想象到黄明宪此时落魄失意的样子。
对此,她并没有任何同情,“黄明宪,你除了这里还能去哪?”
家里每天都有债主登门,地狱般催债的声讨跟魔鬼一样摧残他的神经,折磨他肉体灵魂,内心的罪恶无时无刻不在煎熬,尤其当他听说杨睿哲被抓后,脆弱的心理防线再次崩塌,连夜仓皇逃了出来,一路狂奔,停在空旷无人的十字路口,每一条路都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他无处可躲,再回过神来时,就已经停在了公司门口。
这里是开始的地方,却没想到也是他终结的地方。
“没想到最了解我的人居然是你。”黄明宪晃着无法站稳的身体,抬手想要靠近方盼楠,“你是来嘲笑我的?现在你满意了吗,方盼楠,把我搞垮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方盼楠终于见到了本人,惊讶之余还略略鄙夷,她哼了下鼻子,对某人不可一世的发言嗤之以鼻,“黄明宪,事到如此了,你还想不明白这归根结底的落败到底是毁在谁手上的吗?”
黄明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地从桌子那里走了出来,他还穿着那天在宏图公司见到的那身衣服,裤脚还残留着呕吐物,又干又硬,往方盼楠的方向一靠,还能隐隐嗅到刺鼻的气味。
“那你呢?你这么拼命想要搞垮我,是想证明什么!”
“证明?只有愚笨的人才会想去证明自己。”
黄明宪大骇,“你想说什么!”
方盼楠耻笑,“我又不是愚笨的人。”
赤裸裸地讥讽黄明宪空长了一副人模狗样,办起事来连三岁小孩都不如。
这是方盼楠对黄明宪最直观现实的评价,强迫黄明宪认清自己本身那点可怜的价值。
“不,我不相信!”
黄明宪还想要抓住方盼楠挽回,他在找一切能让方盼楠回心转意的办法,“楠楠,你相信我,我才是能保护你的人,我们从大学就在一起,创业,结婚,生子,不论哪一样,每一个重要时刻都没有分开过,现在你只是让沈南洲迷惑了大脑,但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吗?”他急切需要一个肯定的答复。
没成想,这样激烈的质问引得方盼楠心生反感,她捏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你把我的住处透露给王睿哲的?”
其实这件事不用仔细想,方盼楠也能猜到肯定是出自黄明宪的手,混进去估计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没有黄明宪出谋划策,杨睿哲那蠢笨的脑子可想不出这么精细的主意。
“我没想到他居然连这件事都办不好!”
方盼楠火了,“所以说,他要我命也是在你的计划之中是吗!”
大声的质问惊了黄明宪一愣,他慌乱之下解释,“我只是让他去吓唬吓唬你,让你帮我给公司渡过难关。”
“吓唬?”方盼楠冷笑,“你说的吓唬不过是给了杨睿哲趁人之危的机会。你就那么自信他会听你的话,单纯去吓吓我吗?”她一步一步将黄明宪逼到墙上,扯开手腕上的扣子,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上面的手指印还隐隐可见,“这就是你所谓的吓唬,杨睿哲是奔了要我命去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黄明宪惨白如纸。
“黄明宪,我只当杨睿哲蠢笨如猪,没想到你和他半斤八两,居然能相信他的话,现在看来,就算不是我的关系,公司也辉煌不了多久。”她适时补了一句,“这还要多亏你这个一无是处的老板,沾沾自喜做着春秋大梦。”
“不,不是这样的!”
黄明宪崩溃的大吼,他拒绝承认自己身上的所有过失,否定来自失败的降临,隔断良心上的谴责。
“事到如今。”方盼楠沉吟,她对黄明宪失望摇头,“事到如今,你还在为自己找借口。黄明宪,从一开始你就大错特错,你的任何算计都只敢放在身边真心对你好的人身上,你的阴谋诡计若没有我们这群人不善计较又怎么会成功,你自当是自己赢得了所有荣誉,却忘了是我们载着独木舟将你捧了上去。你忘恩负义,自私自利,活该出了事以后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身体仿佛承受不住重压,黄明宪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沉着头,再没了往日骄傲。
这才是黄明宪本身的样子。
他不过就是一只看似凤凰的野鸡。
话说到这里,方盼楠突然觉得没趣极了,她开始怀疑自己来到这里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就单纯地过来取笑黄明宪此时此刻落魄的样子吗?那自己还真是无聊得很。
她正打算离开,黄明宪问了他心底一直想知道的问题,“你和沈南洲在一起了吗?”
身体微顿,“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哈哈…看来你还没有和他在一起,不过这也正常,他庞大的家族怎么能容忍沈南洲跟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在一起,这是给他们家族抹黑,也是沈南洲的污点。方盼楠,你是不可能得到幸福的。你就应该和我一样,永远待在泥沼里才是你的归宿。”
不要相信一个男人会浪子回头,他只想将你拉进更深的深渊,让你一同跌进里面,永无出头之日。
“废话。”
清清淡淡两个字,搅破了妄自菲大的黄明宪。
两人一同向着声源处寻找,沈南洲衣冠楚楚的身姿闯进了两人视线中。
啧啧,方盼楠看得入神,真是个好皮囊呢。
他走到方盼楠身旁,眸光深情婉转,整个眼中只有方盼楠一个人,沈南洲拥住了他整个世界。
暧昧的对视看的方盼楠心然怦动,面色绯然,她微微低头默许,不敢直视对方。
黄明宪看到他们之间暧昧的气氛,旁若无人的亲密,紧紧握住的双手,以及方盼楠充斥爱意的默认,无时无刻都在挑拨黄明宪激愤的神经,他恨!他恨不得上去撕了两人。
“方盼楠,你好不要脸!居然跟沈南洲鬼混在一起!”
“黄明宪,你…”
沈南洲挡在前面,淡然自若,“我好不容易追到她承认,你最好说话干净一点,别让我在楠楠面前做一些不好的内容。”
阴翳的威胁笼罩着黄明宪,像是困在斗兽笼中,看不见天日,忍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恐惧。
淅淅索索的声音灌满了整个房间,警察的脚步随后就到。
“沈总。”
沈南洲懒得多话,搂着方盼楠准备离开。
“方盼楠——”
被警察压在地上嘶吼的黄明宪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我才是你最亲密的人,你忘了我们还有心心了,你总不想让心心背负着一个坐监狱的爸爸吧!”
他在打感情牌,沈南洲担忧地看向方盼楠,几欲开口,又害怕听到自己担心的答案。
“心心是单亲,没有爸爸。”
黄明宪最后的垒堡彻底挖碎,成了一片废墟。
沈南洲由衷露出满意的笑容,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
“手脚麻利点。”
他向面前的警察交代完毕后,领着方盼楠心情愉悦的离开了这里。
再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