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盼楠没让沈南洲进去,她下了车,匆匆赶到了急诊。远远看见李春梅坐在长椅上发呆,拳头攥得发白,双眼慌乱的四处乱瞅,
看不见方向荣和方军辉。
掩下心中的疑问,她走了过去,“什么病?”
李春梅冷不丁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激动地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楠楠,你来了,太好了,你爸有救了。对了,对了,你快去交钱窗口那,你表哥在那排队交钱,你先去把你表哥换下来,别花你表哥的钱,他还留着娶媳妇传宗接代呢。”
“表哥在窗口?”
“对啊,你不知道,多亏家里有你表哥在,在医院里忙前忙后,要么都说身边还是有个男人好。”
李春梅簇拥着往窗口方向赶,手腕骤然一紧,方盼楠紧紧握住,“跟我来看看方向荣到底在干什么!”
两人出了大门左拐右拐,来到一家快餐店门口。
方向荣面前的餐盘已经吃空,用完的餐巾纸团成一团扔进碗里,嘴里叼着牙签,翘着二郎腿悠闲地玩手机。
“看到了吗!”
李春梅难堪地搓着手心,推着方盼楠往相反方向走,还不忘回头小心被方向荣发现,“这跑了一上午,肯定饿了,吃点饭就吃点饭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说,这不你也来了,就不要这么斤斤计较了。”
“斤斤计较?”方盼楠怒极反笑,“愚不可昧!”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李春梅难得发了火,不分青红皂白在街上控诉,“这一切不都怪你,要不是你瞒着我们离婚,还害得明宪公司效益日落千丈,我们怎么能沦落到这个地步。”
“你要搞清楚。”方盼楠凌厉打断,“沦落到这个地步全都是你们自己造成的。”
“你说什么!”尖锐的爆鸣声像是洪口开闸般席卷而来,宣泄口一旦挖出一个口子,那接下来所要迎接的都是日日压迫下的不甘愤怒、冤屈,“我是你妈!有你这么说自己妈的吗!我说你两句怎么了,你在这里跟我上纲上线干什么!你能长这么大,全靠我一口一口米粥喂大的,你爸当年要扔了你…”
“是你拿着菜刀要鱼死网破才让爸害怕把我留下。”方盼楠平静接话,“这是事实,但不是你拿来一遍一遍提醒我的成本,也不是用来道德绑架的底线。”
李春梅有些听不懂,“什么道德绑架,你是我女儿,这不是你该做的吗?”
庞大的大脑机制是无法承载多余出来的内容,李春梅小容量的脑中只有方军辉和传宗接代这两个板块,多一点都无法融入进去。方盼楠知道,当年要不是计划生育快,抓着方军辉做了结扎,那自己惶惶一生的下场只会落得更加凄惨。
她身心俱疲,这个话题让她脑中充斥着不好的回忆,“手机拿出来。”
“你要干什么?”
方盼楠直接往里面转了一笔钱,“拿着去看病吧。”
李春梅惊喜的看着手机上的钱,颤颤巍巍揣进怀里,警惕地看向四周,连方盼楠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注意,直到方盼楠上了一辆车,她才想起什么叫住,“你不去看看你爸?他还在病房里等你。”
车门微顿,“钱比我好用。”随即上了车,离开了李春梅的视线。
“真的不上去看看?”
沈南洲发动车子经过医院大门时,特地放慢了速度。熟悉的人影形色匆匆进了大门,脸上的欢喜难言于表,紧紧护住怀中的东西让她时刻提高警觉防止有人来抢,方盼楠关上窗户,“他不会想看见我。”
我也不会想看见他。
方盼楠心中凄凉一片,廉价的亲情从未让她真正得到过属于父母对她的偏爱。
所以,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想去哪?”
方盼楠想想,“去趟宏图公司。”
沈南洲惊诧,什么都没问,专心开车送她到了宏图公司。
意外的,黄明宪狼狈得被保安扔出了大门,一只鞋掉在路边,身上的衣服沾满土腥,乌糟糟的头发可以做鸟窝,胡子拉碴,一看就很久没有打理,整个人看着跟抽掉了精气魂一样颓废无用。
沈南洲倒了倒车,及时躲避开差点扑到车头的黄明宪。
他故意拍拍胸脯,吹了声口哨,“还好,还好,差点就被碰瓷了。”他转而看向方盼楠,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你说他要碰瓷,是你赔钱还是我赔钱?”
方盼楠翻翻白眼,准备下车,“这种时候不应该他全责吗?”
“那倒是。”沈南洲停好车,“我在这等你?”
方盼楠探出半个身子,状似不经意回头,正好撞上沈南洲嘴边未消失的调笑,“沈总,介不介意给我壮壮胆。”
明目张胆的邀请,是沈南洲期盼已久的同行。
他扬起肆意张扬的笑脸,松开安全带,从驾驶室处下车,“乐意之至。”
门口黄明宪依旧在堵着门,他还在央求保安让他进去见一面李总。宏图公司将他列入了黑名单,一场招标会让黄明宪臭名远播,旗下所有公司一听他的名字躲之不及,各大媒体争相报道,风光无限的黄明宪一时之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债务缠身压垮了他最后一根脊梁,法院传票是他最后喘息的机会,他赌上了所有,赔得一文不剩。
他像条垂死挣扎的鱼,近乎全力让自己再争取最后一点希望。
“赶紧滚!”保安毫不留情驱逐,“我可不敢让你进去,黄总,你现在可是公司头号人物,哦,是黑名单上头号人物。我上有老下有小,就靠着这份工作养家,这要是让你进去,我工作没了,总不能上你公司去找你养着我吧。”
另一名保安讥笑,“你这话说的,黄总还用养你,听说公司现在是个空壳,他自己能养自己就不错了。”
哈哈哈哈哈——几名保安不留情面地守着黄明宪放肆大笑,他们眼中的黄明宪已经和桥底下流浪讨钱的乞丐一样,随意被人践踏自尊,任人侮辱。
黑影下,黄明宪一拳拳砸向地面,他放弃了所有尊严祈求最后的救赎,扔掉了一切困住他的枷锁,想要抓住那根救命稻草挣扎上岸,现在通通都没有了。
荣誉,毁于一旦。风光,散于空中灰粒。权利,挣而手脱而手。名声,成为地上的尘土。
一切一切,好像做了一场美梦。梦里享受了极致的欲望,高高在上的感觉仿佛真实发生过,被人拥簇着来到聚光灯下,受人追捧、崇拜。受人敬仰、羡慕。受人嫉妒、仰望…
可现在,他从欲望的殿堂跌进了泥土,浑身恶臭肮脏,那些所谓追捧他,接近他,敬仰他的人纷纷捂着鼻子离得远远,生怕让这晦气的霉运沾染上半分。
“沈总!”
一双精致的黑皮高跟鞋停在自己面前,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李总在吗?”
是方盼楠!
他绝不可能听错!
眼中瞬间溢满热泪盈眶,他看到了那束朝他而来的光,“楠…”
沈南洲故意捂着鼻子,嫌恶地看了眼脚下,“我倒是不知道现在要饭的都能到宏图公司门口来要了。”
保安后背阵阵冷汗,“沈总,我们也不知道,这就撵走!”他狠狠一脚踹向腰侧,“赶紧滚!到别处要饭去!”
腹部瞬间疼得冷汗粟栗,黄明宪惨白着一张脸捂着在地上打滚,那一脚保安用了十成十的力,黄明宪猝不及防吐了一地黄绿色呕吐物。
混杂着臭味和污秽物,保安脸都绿了,手背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双腿颤颤巍巍,小心地观察沈南洲的脸色。
空气突然安静,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得罪沈南洲。
里面推拉门突然打开,李总匆匆从里面跑了出来,满头大汗停下,殷切激动地说,“沈总,你说你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出来迎接一下。”
“迎接?我倒是头一次见识到贵公司如此特殊的迎接方式。”
李总说着沈南洲的目光低头一看,满面春风的脸立马黑了下来,大声呵斥,“你们是怎么干活的!什么人都敢在门口挡着!”
保安咽下憋屈,招呼几个人连忙架着黄明宪拉到一边,
“楠…楠楠…”黄明宪嘴里含着无法咽下的口水,死死盯着方盼楠的背影,他大声喊方盼楠,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可无人回头,无人在乎他现在落魄狼狈的样子。
他最后一点光,被自己亲手掐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