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街从没有如此轻松过。
方盼楠没了沉重的枷锁,踩在路边的青石台上晃晃悠悠、背着手去看霓虹灯光。
她觉得此刻甚好。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灯影下映照着黄明宪一家其乐融融、全家欢聚一堂的场景,扑一转换,变成了方军辉方向荣、李春梅一家三口在电视机前畅谈未来的画面。
没有她的介入,所有人都找到了归宿。
那她呢?
她的归宿在哪里?
惆怅总是会伴着伤感袭来,它像是绵绵细雨,当时感觉不到凉,过后才发现再小的雨水也会伤人,也会淋湿衣服,也会湿进骨头缝,伴随着每一次阴天都会发作。
嘟嘟——
后面响起了喇叭声,方盼楠以为自己挡着了路,又往绿化带里靠了靠。
嘟嘟——
喇叭持续响着。
嘿,这下方盼楠可惹急眼了,自己都让我那么大一块位置了,司机还按喇叭,这不是明摆着找她麻烦嘛。
“会不会开车!没看见那么大地方!不会开车趁早在家里待着,别出来找…诶?!沈南洲!”
那辆独一无二的迈巴赫,此刻就停在她的身旁。
大灯晃瞎了她的眼,一时之间,她无法分清是同一辆车还是自己看错了。
影子逐渐拉长,沈南洲纤长笔直的长腿迈出来,随后探出半个身子,“上车。”
方盼楠耍起了小性子,“不上。”
“上车…”他又耐着好脾气哄了一句。
“不要。”
拉锯战在两人之间磨着,方盼楠抱着双臂,高傲着别过头。
“……”沈南洲无奈浅笑,宠溺一笑,“再不上车一会儿有大耗子出来咬你脚指头我可不管啊。”
咦——
方盼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沈南洲,你幼不幼稚?”她叉着腰不服气,气势汹汹朝着他过去,旁边草丛晃动几下,停住脚打了个寒噤。
方盼楠本还想再撑一会儿,不能让沈南洲看不起,转念想起这条路上确实经常压死老鼠就心麻,二话不说就上了车。
路过的虹灯一闪而过,坐在副驾驶上,方盼楠收回目光,“小家伙呢?上哪了?”
“学小提琴。”
简短两句话盖过了沈济琛下车时欲哭无泪,仰天长啸的惨样。
“……”
人傻钱多的大冤种。
方盼楠心中腹诽,“小家伙有天赋,培养好了以后肯定会独出一枝。”
“你要不要看看你说这句话时脸上扭曲的一直在说我是大冤种。”
沈南洲一点不留情点出了方盼楠虚伪的面目。
再一次证明,经商这一块真的不是一般人就能干了,黄明宪输也输得心安理得,难怪到现在了公司还是举步艰难,勉强维持着运作。
哎呀、哎呀,怎么又想到他了!
方盼楠快速把这个恶心的名字甩出脑袋,八成是还没从被背叛的心理阴影里出来,对于黄明宪所做的事,说的话,经过的地方都还会产生条件反射,自然而然就会在心里想着他。
“想什么呢?”
即使看出方盼楠心中纠结何事,沈南洲选择越过这个敏感的话题,跳出了她所踩过的所有思维,平和温柔地点方向盘。
嗯…在想什么?
方盼楠捏着下巴,皱成一条线,“还没想好,先找个地方住吧。”
“有什么选择的吗?”
选择啊…方盼楠摊手叹气,“大学期间为了逃离家庭选择了住校,半工半读,一天干三份工作生活费和学费才勉强够用,还要给黄明宪攥创业基金,我爸妈那边不定时就要让我打钱,不打钱就到我学校里闹,大四那年开始创业,饥一顿饱一顿,10块钱花半个月,馒头吃到吐,你知道吗?沈南洲,有一段时间我吃馒头吃得就在想,等着以后我有钱了一定要把所以卖馒头的店全垄断再不让卖馒头了。”
她说着时扬着笑脸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辛苦又无忧无虑的时光。那是段不怎么美好的回忆,承载着一切苦难的开始,但现在再回头去看,那段回忆变成了她为数不多中记忆中,最让人雀跃、自由、信心、拥有雄心壮志、天不怕地不怕的日子了。
沈南洲静静听着。
“唉呀,好端端又想起这些了,你听着是不是特烦,又得骂我没脑子。”
对面巨型建筑物晃出两道彩色灯光,从楼顶照下,映出了桥上明亮的前路。
“没有,你说,我听。”
方盼楠鼻头一酸,“有什么好说的,想想都觉得丢人。”
“没什么好丢人的,谁又不是没经历过点什么然后一夜长大才学会和过去说再见。”
方盼楠低头不语。
沈南洲,“能回头,说明伤得你还不够深。若后悔,证明你还有救但不够站起来对抗。若你能…”他停下车,目光灼灼深邃直视方盼楠,“能带着平常心一样翻过这一页,不理会别人想法,学会硬刚下一切不如意,才算是真正走出来。”
车子重新启动,不知不觉间沈南洲拐进了一处小区。
“你这是带我去哪?”
沈南洲歪头,“卖了你。”
“…你正常点说话可以吗?”
车子在车位停好,沈南洲收起钥匙,“下车。”
下车?方盼楠疑惑着下了车,她看到了万家灯火点燃了整个小区,秋风寒凉,丝丝冷意追回了她半点理智。
“这里是哪?”
沈南洲从车里拿出一串钥匙,摘下其中一个,扔给方盼楠,“3号楼10层。”
方盼楠握着手里的钥匙滚烫不已,她接受不了、也想不通这突然来的变故,
“沈南洲,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房子空着怕变成鬼屋。”
“……”
一瞬间所有温情和各种乱七八糟幻想都被打破,碎成渣渣掉在地上被风吹走。
方盼楠咬牙切齿,“不说话能憋死你不?能憋死不!”
沈南洲无所谓搭在车门上,玩味着调笑,“这块路不远,前面左拐第一栋就是,你不怕黑吧,我忘了,你家那么黑你都不怕,这点路对你来说不算什么。”
“沈南洲!”
“哦,你不用感谢我,房子多了我也头疼,你要是担心占我便宜就从你钱里先扣着。行了,起风了,我就不送你上去了,毕竟孤男寡女,对我一个优质男传出去名声不太好。”
“沈南洲,你要死啊!”
方盼楠恨不得上去撕烂那张嘴,以泄心头之恨。脚刚踏出去两步,黑暗中晦涩不明的眸光直射穿方盼楠心底,诱惑暗哑的嗓音让她停在了原地,
“方盼楠,对自己好点。你首先是你自己,才不会轻易被别人牵制到处走。至于其他人,无关紧要不值得你费心费力去讨好。”
轰——
车子轮胎摩擦地面扬起尘土,骤然的油门声惊醒方盼楠,等她再回头去看时,人与车子已经消失在这茫茫黑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