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电子表又重翻过去一页，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心事重重的黄明宪盯着黑夜里那点红光不放。他隐蔽在暗夜漩涡中，闪着狼一样狞恶凶残的目光，主卧的房门变成了来不及吞噬的食物，他悄悄走了过去，不带一点声响，如同蛰伏在布施陷阱处的猎手，紧张又激动。
孩子只能留一个。他知道自己此刻需要做什么正确选择，这座好不容易爬到山顶的路，他绝不可能放手回头，任何影响到公司效益和自己本身利益的一切障碍，都要在发现前斩断。
“楠楠，你睡了吗？”
床上那耸被子摞起的小山没有任何反应。他踮着脚悄声上了床，扯着一边被角，观察上面情况，
“楠楠？”
方盼楠翻动了一下，把被子拉得更往上。
黄明宪知道方盼楠醒着。这个时候，除了黄王氏能心满意足蒙头睡觉外，他和方盼楠之间恒隔着一条望不见底的沟壑，深深挖着两人深处，搅乱所有心绪，陷入死循环中。
“…楠楠，咱俩谈谈。”
如星月般明亮清透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清冷淡漠看着玻璃窗倒映出来的人形，恐怕黄明宪自己不知道，他一向惯于隐藏，暴露在外人面前都是以宏伟正直的形象。可是现在他全然没了匿藏的心思，窗户上他算计狡诈的嘴脸透得一清二楚。
这就是她千挑万选的男人。方盼楠捏紧被子下的床单，她大概理解了当初为什么她周围朋友都对黄明宪带有滤镜的评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深困于爱情中无法自拔，三言两句哄骗就甘愿付出所有。
这场无硝烟的战争在经历了时间蹉跎，慢慢显出某些人隐藏肮脏龌龊的心思，“你想谈什么？”
他说：“楠楠，今晚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跟你吵架。”黄明宪惯用先低下身份诱哄，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好心好意劝教，“楠楠，你也是，怀孕了怎么不早点说，你要是早点说我…”
“早点说你就会怎样？”
黄明宪被问住。
方盼楠继续追问：“说话呀，早点跟你说你什么打算？”
“我…”黄明宪恼羞成怒不去理，身体刚躺下，又一下子弹起来，“不是我说方盼楠，你到底想怎样！你不要每次都这个态度行吗？我不是已经在跟你好好谈话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她失笑，她不理解黄明宪这般解释的意义在哪里，是想突出什么？他伟大无私？他公平共情？他心系关心家人？无论哪一点，方盼楠都从他此刻的脸上看不到一点。
“我不想怎么样。”方盼楠失望透了，她放弃跟他争辩的精力，轻轻合上双眼，慢慢学着接受身边人变成陌生人的变化，“我累了，让我睡觉吧。”
黄明宪接下来的说辞全被堵了回去。
他不甘心，推了她几下想要继续完成他的言论。方盼楠没有去理，拉过被子盖过脑袋，隔绝了一切嘈杂。
事情好像开始偏离了轨道，黄明宪开始抓不住原来那条绳子，后面不知何时站着方盼楠，她还是结婚前那样飒爽果练，脚尖一挑绳子到了她的手上，轻轻松松一拽，黄明宪跌倒在地，眼前一切全都倒戈向了方盼楠。
烈阳照射了进来，黄明宪惊坐起来，喘着粗气，擦掉头上的冷汗，又倒回床上。
好一场可怕的噩梦。
耳朵里嗡嗡哼鸣声还没有消散，客厅里又传来噼里啪啦各种声音，本来烦躁的心情更加糟糕，胸口震得生疼，一把掀开被子，怒气冲冲走了出去。
“方盼楠…妈！你这是一大早干什么！”
厨房里没有方盼楠的身影，客厅也没有，只有黄王氏一个人在鼓捣厨房。
许久不下厨，东西放哪她都已经不知道了，做一样东西就要翻箱倒柜找很久，地上形成了小货摊摆着乱七八糟。
“妈，你在这折腾什么？想吃什么让楠楠做不就行了，你看看你，弄了一地，连个下脚处都没有。”
黄王氏不满，没好气地说道：“楠楠现在什么身子，还跟以前一样干这干那？那肚子里怀了老黄家孙子，就要好好养着，厨房这些粗活哪还能让她干。”
“怀个孕有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也没看你这么上心，你不常说你们那时候怀孕照样干活不耽误嘛。要我说你就轻点折腾的了，再累着闪着腰啥的，还不够给我们添麻烦。”
“你这臭小子，找打是不是！”黄王氏举起擀面杖朝他象征性挥了挥，拉过他耳朵，环视四周确定方盼楠没回来，小声嘱咐，“等会你拉盼楠上趟医院。”
“干嘛？”
“还能干嘛。去检查检查，确定确定是不是真怀孕了。万一再是骗我，我不空欢喜一场。”
黄明宪下意识维护，“楠楠不是那样人…”
“是不是你敢打包票吗，人心隔肚皮，这关乎着老黄家血脉，一定要仔细上心。我可不能让你郭阿姨家比下去。她已经有一个孙子就够我闹心的了。”
他哭笑不得，赶情急着要孙子就是为了跟别人攀比，这倒也符合他妈的脾气。
不过黄王氏提醒的对，方盼楠怀没怀孕都是听她说的，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才放心。
“妈，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楠楠呢？她去哪了？”
“去送心心了。”又想到什么，黄王氏举着刀又小跑到黄明宪跟前，明晃晃的刀尖吓了黄明宪一跳，“妈，你这是要干嘛！我是你亲儿子啊！”
“去你的，我还能不知道你是我亲儿子。我就是想嘱咐你一下，你医院里有没有熟人，看看这个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才多大，还看不出来吧。”
“现在不是有什么高科技，我看电视上就有，抽点血就能化验出来，不用非要等到做那个什么…昂四维，那到时候孩子都成型，打都不好打了，别像上回费了半天劲好说蒙骗着方盼楠肚子里那个孩子有问题才同意打了，不然现在又多个孙女，我连出门都没脸见人了。”
黄明宪一下捂住她的嘴，警惕看向四周。
“妈，你说话注意点。”
黄王氏甩开，狠瞪了他一眼，“没出息的玩意，怕什么。等会她回来赶紧领她去检查，我好放下心来，要不然你怎么对得起你爸。等我死了，老黄家苗断了，在地底下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黄明宪不耐烦出了厨房，恰在这时，门开了，方盼楠一手提溜着菜走了进来，她面色如常换了鞋子，甚至说她还有点兴致高昂，扬声朝里面喊：“妈，我回来了，我看楼下卖的螃蟹挺肥，这个时候正好吃，想着你爱吃，就买了几只给你。”
她绝口不提昨天发生的那些事。
她擦过黄明宪直奔厨房，在门口时看见地上一片狼藉一愣，随即又恢复笑脸躲着地上东西绕到洗碗池把螃蟹拿了出来。
“呦，这螃蟹现在要挺贵的吧。我可不敢吃，没那个口福，那吃的不都是我儿子的钱。”阴阳怪气批判方盼楠乱花钱，使劲往黄明宪那边挤眼色。
黄明宪了然，上前抱住方盼楠解围，“妈，螃蟹几个钱，楠楠心里想着你就不要挑理了。走楠楠，我带你去医院。”
“去医院干什么？”方盼楠系上围裙准备收拾厨房。
黄明宪嘴一瓢，“去医院检查一下啊。”说完又意识到唐突，放低声音柔和语气，“你昨晚不是说上次去医院月份小看不出来嘛，正好我今天没什么事，领你再去检查看看，顺道我认识个朋友也在那，让他给你仔细瞧瞧。”
手上动作停了下来，水流冲过指尖感受不到冰凉，她偏头直视黄明宪，“查查是男孩还是女孩吗？”
一阵静默，黄明宪冷汗浃背，瞬间炸了毛，他有瞬间确定刚才说的话是不是被方盼楠听到了。黄明宪努力镇定下来，脑中快速想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方盼楠忽然转变了刚才那副质问，喜笑颜开打趣，“你紧张什么？本来我也约了去医院检查，你带我去更好，省得我打车了。对了，你那个朋友是哪个科来？我上回是不是见过？”她继续低头忙着手头工作，没有分半点视线给他。
黄明宪和黄王氏对视两眼，两人有点拿不准方盼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黄明宪谨慎回：“对，你见过，老张，张磊，现在在内科当主任，吃过几回饭，挺聊得来。”
“那很好啊，医院有个认识的人干什么都方便。”方盼楠收拾好一切，仰脸眼睛弯弯浅笑，“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那行了，你在这等着，我去换件衣服咱就走。”
主卧关上了门，黄明宪隐约听见里面悉数换衣服声，心中泛起一丝不安，“妈，她刚才没听见什么吧。”
“她能听见什么。”黄王氏不以为意，“听见了又能怎样，女人传宗接代那是应该的。行了，别在这傻站着了，赶紧带着去看看，别忘了我交代你的。”
方盼楠拿着包从卧室里出来，嘴里喃喃自语，又不忘跟黄明宪闲聊，“身份证，医保卡，对了还有上次做的B超。明宪这会检查完正好可以建档，到时候你再拉着我去办二胎准生证，诶，瞧我这脑子，户口本忘了。”
她又转身去找户口本。塞进包里后急匆匆去穿鞋，黄明宪站在门口注意到她穿了一双带着水钻方头的小鞋子，这双鞋面生，是方盼楠从来不会去看的那种类型，家里也不会出现除了运动鞋以外的样子，他不免好奇，随口问，“买新鞋了？”
“嗯。合适吗？”
“还好吧。不过怀孕了穿这种鞋子会不太方便，还是换回以前的方便点。”
方盼楠将鞋子穿好，整理了一下合身的衣服，“知道了。”
她说完，率先进了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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