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家黄王氏甩了黄颜心的胳膊,黄颜心差点卡个跟头,“奶奶…”
“奶奶什么奶奶!我不是你奶奶,你那么愿意去别人家当奶奶,就去别人家。有什么好炫耀的,不就是儿媳妇给买了件衣服,我呸!破衣服值几个钱,还‘不合适我去退’,去退啊!光耍嘴皮子。”她指着黄颜心,火不打一处来,“你是没吃过蛋糕还是没见过蛋糕,上别人家使劲吃,就跟在家里虐待你似的,你这样出门谁还领你,不够丢人的。”
黄颜心哭唧唧抹眼泪,一个劲道歉,“我、我以后不这样了,奶奶,你别不要我…”
看到别人家欢欢乐乐,想到自己家每天鸡飞狗跳,怨声哀哉,黄颜心敏感又缺乏安全感,女孩的身份使她在外面老是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这是奶奶灌输给她的。也是方盼楠嘴上碎念扎根到她幼小的心灵上。
黄王氏脸色还是难看,瞧着黄颜心就不顺眼,若不是占着黄明宪身上的血统,她想直接扔了不管,“哭哭哭,真能哭!跟你那个妈一样都丧门。要不是你妈生不了男孩,我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抬不起头嘛。要怪就怪你妈,你看看咱这个楼里,就你妈生了你这么个赔钱货,让她生二胎还不生,这不明摆着让我们老黄家绝种。哪有你妈那么心思歹毒的女人,嫁了人不服从夫家,一心想着我行我素。要我说,心心,你还是多劝劝你妈,早日生个大胖小子传宗接代,你有个伴在家日子也能好过点,这要是你妈不生,万一你爸突然有一天要离婚,你还不是跟你妈卷铺盖走人,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多讨好讨好爸爸,听见了没?咱家里就靠着爸爸这个主心骨了。你妈…呵,就是个没用的寄生虫,没有你爸养着,啥也不是。”
话里阴阳怪气极具嘲讽,黄王氏在上一辈就接受了以夫家为主的思想,过了一辈子把丈夫当成天的日子,在丈夫去世后,又把精神依赖给了自己儿子,攀附着藤根一样纠缠不清,绝不容许中间穿插进来任何一朵野花。
可就是这样,依旧没阻止了方盼楠嫁了进来。她与儿子之间就像是被第三者插足,平静生活里扔了一颗石子,儿子一切不再归于自己掌握,而是交由另外一个女人照料起居,就连一向由她亲手搓洗的私密内衣也成了别人功劳,方盼楠俨然成了闯入她平淡生活中的背刺,以女主人自居,夺走了黄明宪一切注意力。
她当然不甘心。尤其是方盼楠不听自己想要接着灌输给她的思想,常常拿着现在年轻人的想法纠正,以新时代女性代表来控诉她老思想、老顽固时,这让一直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和她成了对敌。两人一度闹得不可开交,冷战更是家常便饭。
只不过最近看来,方盼楠倒比之前老实了不少。想到这,黄王氏语气软了下来,“心心啊,我不是说你。女人嘛,还是要生个男孩好,有男孩才能在婆家跟住脚,以后出门才不会让人背后笑话,你看看出去创事业的是不是都是男人多,那男人就是有本事。再说了你生病床前能孝顺你的不都是儿子,你看看有几家是女儿在病床前伺候的,女人就是泼出去的水,是上别人家的,卖出去连个本都收不回来。儿子就不一样了,死了以后年年来培土,烧纸,总不会忘了自己爸妈。再说了心心,有个弟弟以后不管谁欺负你,弟弟都会上去保护你,还会跟你一起玩,你还有个伴,这样多好,是不是?心心。”
黄颜心似懂非懂点点头。这些话她听不明白,但有句话她记在了心里,只要有男孩奶奶就高兴,奶奶高兴爸爸也高兴,他们高兴自己就会有好多好多东西,也会爱她,弟弟也会保护她,还有人跟她一起玩,这样她就不用怕楼上小乐乐老是背后里欺负她,还没人相信了。
“奶奶,我要小弟弟!我要小弟弟。”
“还是心心懂事。那你要小弟弟就跟你妈妈多说说,这样你妈才会同意给你生个小弟弟作伴。”
引诱着幼小单纯的心灵,拉进一场无终止的旧俗观念中。
黄颜心高兴地在客厅转圈,她想到了什么,拉开小书包,找出画本,打开昨晚要上交的作业。
空白纸上,色彩鲜艳填补了每一处空缺,她拿起画笔重新为上面角色补齐了人物,
爸爸,奶奶,我,还有小弟弟。
她不会画画。又或者说她喜欢画画,尤其当她脑中有许多丰富多彩的想象时,总想用画笔记录下来。她跟妈妈抗议过,提出了这个想法,却被方盼楠无情拒绝,报了最讨厌的跳舞。试图反抗并没有让方盼楠转变心意,而是强制性拉着她去了舞蹈班。
她也讨厌里面的老师,她四肢不协调,又学得晚,脑子反应迟钝,老是比别人慢一拍,有哪里做得不到位,没有按照标准来,都会被她们拿着小杆敲。她们还会找她妈妈告状,真是讨厌死了。
她更更更讨厌妈妈。因为妈妈从来不听她说话,不让她开口解释,不问她到底喜欢什么,一味强行增加给她一些不喜欢的东西,还要管着吃喝交朋友,一点快乐都不留给她。
想来想去,她又单独掀开一张画纸,拿出画笔画了一个方盼楠的形象。只不过画纸上的方盼楠被她画成了一个泼妇,肥胖的肚子上添了三圈游泳圈,屁股故意画成一个大大的圆形,白色衣服恨不得全画上洞,下面搭配了一条今晚放学时穿着的短裤,白鞋涂成了黑色,头发像被雷电劈过,嘴唇特意画了一圈红色,叉着腰,一副凶狠模样,就跟在家里说她‘真是个笨蛋’时一样的场景。
“…什么?去医院了,又咋了?成天啥也不干还能生病,我看就是在家闲出的毛病…唉,也就是我这个老婆子在家不中用了,什么忙都帮不上啊...”
身后黄王氏正和黄明宪通话。黄明宪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医院,这也才知道方盼楠身体不舒服正在急诊输液,总还是有个夫妻头衔,结婚证在那摆着,不管是出于哪一头,黄明宪都无可厚非。
急诊室内人来人往,声音嘈杂扰乱,孩子哭闹声阵阵响亮,急救车一辆接着一辆拉人。有突发疾病的老人进行抢救,喝醉了酒撒酒疯闹事的,吃了药需要洗胃的,车祸导致面目全非、鲜血满地的,甚至还有人鼻子里塞了颗豆子取不出来的。
方盼楠想不明白,这人脑袋是有多无聊,才会把豆子塞进鼻子里。
当然,她现在也长不了这么多。输液带来的缓解让她暂时消退了眩晕感,可空气中夹杂的混浊气味使胃里不断撞击,就感觉有人往里面倒了一整瓶柠檬水,反酸打嗝一直没有停下来。
“你怎样?”
沈南洲并没有走,他拿了押金单子放到了床头柜,顺道把暖水袋放在了她手下。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方盼楠不知所措,头一次在陌生人身上感受到了关心,她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个…谢谢了。”随即想起什么,斟酌着开口,“我确实不记得你是哪位?要不然你提醒我一下…”
沈南洲深邃悠远的眼神看得方盼楠发毛,她为刚才那句话后悔,沈南洲冷冷开口,“方盼楠,我高估了你。”
方盼楠心底一惊,“你什么意思!”
“你这个样子很难让我相信你还拥有五年前那种实力。”
五年前?!那正是她事业最辉煌,处处充满高光的时间。
“沈南洲…”她呢喃,脑中快速过滤五年前所遇到的人,很可惜,没有,“我相信五年前不管在哪里碰见过你,并看中了我的实力和手段,到现在依旧对我记忆犹新。是想挖我替你做什么?”
沈南洲不想过多解释,时间对他来说宝贵,浪费在一个毫无用处的家庭主妇身上相当于失掉一个大单子。
他转身即走,“不需要了。我对你期望太高,现在看到你的样子,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你!”
方盼楠语塞,一只手狠狠打在软花花被子上,她现在已经到了可以随便欺辱的地步。她更坚定了自己决心,既然没人瞧得上自己,那大不了重来,再闯出一片天!
“楠楠!”
病房门又一次打开,黄明宪气喘吁吁跑了进来,他缓平了呼吸,坐到一旁,看了看输液吊瓶,神情关切,“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方盼楠没来由一阵委屈,想起之前吵架心里又别扭,被子一蒙,瓮声瓮气抗议,“哼,不用你管!”
示软在男人这是有用的。黄明宪没了先前强硬咄人的态度,好笑着拉了拉被角,“小心自己在被窝里放个屁把自己熏死,楠楠。赶紧的,别憋坏了。”
“黄明宪,你嘴上有把门的没,什么话都往外说呢!”
恼羞成怒让方盼楠没忍住用那只没打针的手挖了上去,她不舍得用力,却又不甘心,挠了几下就把头扭向了一边不去看他。
吊瓶正好输完了,黄明宪起身叫护士过来,重新换了一瓶后,他给掖了掖被角,细细安慰,“好了,楠楠,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妈那人你还不知道,人没坏心眼子,就脾气不好,回去我就说说妈,让她少在你跟前唠叨。我这两天也是让公司里的事忙晕了,忽略了你,你别放心上,我们楠楠最大度了,就原谅老公这一回吧。”
这是个惯用手法,每次吵架都会用这招来换取原谅,可以说百试百灵。方盼楠曾心软过不止一次,也对这日复一日的说辞心灰意冷。
从这一刻起,她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从未站到过她这一边。敷衍了事试探她的底线,为了家庭和谐方盼楠一次又一次放低身姿,至于得到了什么…
呵,她冷笑。她决定最后再问一次,“黄明宪,我们搬出去住吧,或者说让婆婆回老家,你拿主意吧。”